无端将袁术妖魔化,既可为自己屡战屡败脱罪,又可将内部矛盾转移向外,何乐而不为?
至于朝堂衮衮诸公,要么不懂,要么装不懂。
毕竟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刘繇、刘表、刘备这等屡次败于袁术之手,急需为自己正名的。
就是自家老爹杨彪这类,当年和袁氏同谋,逼得先帝党锢的世家家主。
此间内情本就不好对当今陛下明言,眼见有人出来背锅,自然乐见其成,哪还会跳出来为袁术辩解?
更有甚者,便是些袁家的门生故吏,他们在朝堂之上,地位本就尴尬,跳出来为袁术辩驳洗白,难免有通袁之嫌。
如是,则妖魔袁术,已是众望所归,其余诸人,即便有识之士,明知真相,其言论也如浪花覆于潮水,难阻大势之所趋。
杨修不用猜也知道,今后无论是兵败、徇私、枉法、贪赃等,一旦事发,便要有人跳出来,言说自己是遭了袁术算计,然后罗织一套看似合理的解释。
毕竟袁术如妖似魔,鬼神莫测,能偷偷从国库偷银子不过分吧?
能故意将建造的材料换了,以次充好不过分吧?
能派盗匪袭掠赈济之粮,使灾区饿殍遍野,不过分吧?
陛下,这都是袁贼算计!袁贼手段!目的就是要削弱我们,以夺天下。
哪怕今后兵败而归,也可接一句:袁贼神通广大,非人力可敌。
可以说树立一个妖魔袁贼的形象,简直皆大欢喜,就连陛下也能借此整合天下汉室人心,一致对袁。
“袁贼怎么就这么坏呢?”
杨修轻笑出声,眼底却满是苦涩。
和这群自私自利的囊虫共治天下,修何以匡扶汉室耶?
更别提今日朝堂之上,其后一封《汉王诏》,朝奏九重宫阙,彻底将他的一切计划打乱。
他本意以大义之名,逼走曹操,使他不得不从。
结果袁术就送来一份更大的大义,逼的洛阳朝堂的所有人,都得按他的意志走!
回想着流传而出那封《汉王告天下诏》上的一字一句,杨修眼前不由浮现一道傲然身影。
他睥睨朝野,妄尊天下!
他告天下曰:
【来!
朕称汉王,定都寿春,另开庙堂,斥汝伪朝!
来啊!
兴汉之士们,天子朝臣们,仗义死节之辈们。
白马之盟,天下共击之,朕在淮南等你们!】
每每想到这些,杨修就不由抬手扶额,忧思更甚。
哪还有什么天下共击之?
北边的袁绍愿不愿意打不说,他的地理位置,根本就打不到袁术。
蜀中刘璋故步自封,又相隔蜀道,袁术打他不容易,他出来打袁术也难。
数来数去,天下诸侯,唯一能共击袁术的,居然只有一个反复无常,都不知道能不能相信的吕布。
至于洛阳朝堂,由于此前接连兵败,眼下借着洛阳八关这等天险屏障,守成有余。
可真要被袁术拿这份白马之盟的大义压住,主动出关去送,玩什么天下共击之,那真是取死之道。
所幸曹公在,也有曹公在的好处,到底稳住了局势,只是打出讨袁旗号,派兵镇守两关,没让那等最不幸之事发生。
“衮衮诸公,庸碌自私,唯一能稍有作为的,还是国贼曹操。
这兴汉之业,也太难为人了。”
另一边,好容易忙完这一天许多大事,回到家中,待夜深人静,抱着小妾休憩的刘繇,却忽听下人来报。
“老爷,有人自称故人来访。”
才刚来了兴致的刘繇,略一皱眉。
“大晚上的,不见。
就说我已睡下,让他明日再来。”
少倾,下人又至。
“老爷,那人不肯走,托小的问老爷一句:
【太傅,可还记得昔日千里送长安之旧情耶?
莫非今日高升,显达诸侯,便忘却当年落魄时的故人了?】”
刘繇悚然而惊,身子立时就有些发软,忙呼之曰:
“请客人入书房一叙!”
说着,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整冠,来至书房。
那人早已在等着了,昏黄烛火下,果见一张熟悉面目。
正是袁三!
惊!
当年自己兵败被擒,袁术遣一十八骑家臣,护卫自己来长安,一路世道离乱,抵达之日,仅剩两人。
一人便是眼前袁三,当时李郭大乱长安,天子东归事发突然。
刘繇命他携书信,急归淮南,请袁术发兵勤王,以迎天子,自此再也不见。
至于另一人,袁一!
更是刘繇心中梦魇,午夜梦回,时有惊厥。
此时再见袁三,刘繇心底怎不惊疑?
“袁三,你怎么”
“我怎会在此处?”
没等刘繇说完,袁三就笑着打断了他。
“很简单,正如昔日送刘太傅进京一般,小的不才,正是此前送刘太师进京的护卫之一。
当然,太傅您有经验,小的也就不多做解释了。
您知道的,像我这样来洛阳的袁家死士,身上定然身负家主袁公重任,可是要做下惊天大事的。”
“放肆!你敢!”
惊天大事?
想到当初袁一做了什么,刘繇越发色厉内荏,惶恐难安起来。
“你你速速给我出去,就当我们从未见过。
我与你们早就没了任何关系,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莫要再派人来寻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真到了那一步,小心我跟他鱼死网破!”
“刘太傅说笑了。
鱼会死,而网不会破。”
烛火摇曳间,映照他忽明忽灭的脸,袁三呢喃轻笑。
“太傅,你也不想,当日参与刺杀陛下的事,被人知晓吧?”
第265章 衣带诏
长夜无眠,烛火幽煌,唯窗外天心月圆,将对峙中的两人,渐影渐长。
刘繇眸光转凉,声音愈发低沉。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速速离去,近日陛下方任曹孟德为御史大夫,专司监查袁营内应。
你若再敢滞留,休怪我将你献予曹御史,届时无论你家主人有何谋算,尽皆成空。”
然而袁三对此凛然无惧,悠然往书房中刘繇的位置上一坐,淡淡而笑。
“人过留声,雁过留痕,这世间之事,只要做了,就必然留下蛛丝马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太傅,你该不会以为,区区两年时间,当年刺杀天子之事,就过去了吧?”
他抬眸昂然与刘繇对峙,谓之曰:
“家主让我捎句话给你:时候到了,刘繇,你的报应来了。
现在该你偿还当年曲阿城下的不杀之恩了。”
“你放屁!”
见袁三这幅态度,刘繇也不再遮遮掩掩,他涨红了脸,指着他怒斥出声。
“当年那件事,分明是他袁公路做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凡我要知道袁一敢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恨不得提前亲手将他斩了。
若非被蒙在鼓里,我又怎么会波及到你等谋反之事里去?
当日,袁一事败,若非我为他收拾收尾,极力遮掩,你家主公谋逆之事,早传的天下皆知,为诸侯攻讦,又何来今日?
如今他不念我的好,不知恩图报也便罢了,居然还拿这等我事先根本毫不知情,也从未参与过得谋逆之事来威胁我?
他袁公路还是人吗?他还知道礼义廉耻吗!”
“呵呵.”
对于刘繇的指责与谩骂,袁三只嗤笑一声,冷冷说着。
“这却有意思了。
若是没有参与,太傅当时又何必为袁一遮掩呢?
何况太傅也不是今天才知晓刺杀天子幕后的就是我家袁公,怎么现在都已过去两年之久,太傅也日日夜夜常伴当今陛下身侧。
若非我等同谋中人,怎么也不见太傅将刺杀他的凶手,告诉你那敬你爱你的好学生听呢?”
他言语如刀,字字诛心,语气陡然低沉,意味深长。
“刘太傅,你说你和刺杀谋逆之事没关系,和我们没关系,这话你说出去,天子信吗?曹操信吗?天下人信吗?
刘繇!
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理由说服的了天下世人吗?
史册昭昭,千秋万世,你必冠以弑君之名!”
“你你们真真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