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打断二人,轻拭泪曰:
“休再多言,随我寻军师议事。”
关张二人躬身领命,随刘备往祢衡帐中一行。
及至帐中,便见祢衡似因天气渐热,衣襟敞开,袒胸露乳。
一手执樽饮酒,一手提笔处理军中政务,待听到脚步声响,抬眸便见刘备脸上泪痕未干,叹之曰:
“先生,今汉室倾颓,大业难成,还望先生教我?”
“主公何至于此?发生了何事,衡可试言之。”
待刘备讲明了因由,道明沛国已失之事,祢衡也不由扼腕长叹。
“此天欲亡我大汉乎?”
刘备泪眼潸然,执衡之手,“先生,我今为之,如之奈何?”
祢衡无奈摇头,“今若攻陈,彼有黄忠镇守,难以速胜。
而我军后无基业,孤军漂泊,不过等死耳。
若回沛国,则前有吕布,后有袁术,此前狼后虎,两面夹击之势,必死无疑。”
祢衡皱眉苦思良久,试言之。
”今不若且投曹操,以图后计。”
刘备惊异,“尝闻先生言,曾当庭斥曹操为国贼,欲兴汉室,今何投曹?”
祢衡轻笑,一饮杯中酒,为之解释。
“此一时彼一时,今言投曹,非投曹也,乃投汉也!
今天子初长成,已非董卓之时。
陛下常为曹操把持,政令不出宫门,又岂能甘心?
适逢曹操兵败而归,势力大损,此时若得主公领三万百战之兵,赶赴洛阳勤王,相助天子,匡扶大义,岂非正当其时?
况且衡还听闻,当今太傅刘繇,一力匡国保驾,乃天子心腹。
刘荆州虽败,但闻袁逆感念其甘心受降,特将之遣送洛阳,保举为太师。
若此时主公假意投曹,实则于洛阳等待时机,请天子敕封为太保。
如此太傅、太师、太保,得汉室宗亲拱卫相助,圣天子未必不能破开樊笼,一展宏图,驱除国贼,恢复汉统,再现中兴之业!
诚如是,则主公理政中枢,外讨诸侯,匡国辅政,社稷之福也!”
刘备惊了!
还可以这样的吗?
趁着曹操和袁术大战兵败,自个直接兴兵回转,赶赴洛阳,寻机夺权?
等等,这个计谋.怎么那么熟悉?
他眼前隐隐浮现一道手持方天画戟,睥睨天下的身影。
刘备颔首,对祢衡这个自己亲身体会过实践战绩的计谋,深以为然。
“今非背盟,乃勤王也!”
刘备遂依祢衡之言,寻小路投洛阳。
未几,忽见尘头蔽日,一彪大军来到,旗帜上各书一个“曹”,一个“文”字。
刘备询问,乃知是曹操之军,正是方自宛城逃出,同文聘一道回转洛阳的曹操军。
刘备茫然四顾,不知该以何人为使,言说投曹之事。
祢衡见刘备逡巡的目光,已明其意,自告奋勇上前。
“衡愿望,今当斥曹贼,定不负主公之望。”
刘备:“.”
张飞拍了拍胸脯,“大哥放心,容俺老张去,定将曹贼绑来,不怕他不从。”
刘备:“???”
备漂泊流离至今而一事无成的原因好像找到了,我这身边就没一个靠谱的吗?
心底幽幽一叹,刘备不得不将目光看向关羽。
“二弟啊,此次出使曹操,就指望你了,勿负我望。”
“大哥放心。”
关羽径至中军旗下,一捋长髯,与曹操相见。
操见来人,英姿挺拔,红脸长髯,不禁失声,惊呼曰:
“来者可是云长?”
关羽渊渟岳峙,也不下拜,凤眸微眯,昂然视之。
“正是关某!”
操大喜,跃身下马,赶忙命人温酒。
及至近前,他将酒盏递上,握云长之手,仰天大笑。
“天不负我曹操!
今失典韦,复得云长,夫复何求?”
关羽没有接过酒盏,只淡淡将手抽出,表情平静。
“丞相误会了,非是关某来投,而是我大哥来投。”
“刘备!”
操心底咬牙,暗地计较如何除之,面上不露声色,只笑曰:“玄德世之英雄,他若投我,操喜不自胜,何不请来一见?”
“关某代大哥谢丞相收留。”
关羽领命而退,同夏侯渊等迎接刘备入营。
曹、刘二人久别重逢,今朝可谓相见恨晚。
“玄德!”
“丞相!”
刘备当即具说吕布背信弃义,以至失沛城,损兵折将来投之事。
操亦为之下泪,言说张绣背信弃义,以至失宛城,损兵折将乃归之事。
操为刘备骂吕布三姓家奴,备为曹操骂张绣居心叵测,二人难兄难弟,无不掩涕。
言及兴致起,曹操当即摆酒一桌,为刘备接风洗尘。
酒宴散罢,各自归营。
操正欲归帐下榻,不想掀帘而入,竟见帐中一人,正是荀攸。
“公达?深夜寻我,所谓何事?”
荀攸拱手劝之。
“主公,备乃当世之英雄,岂肯甘为人下?
吾等几次三番,抓还生怕抓不到他呢,此番他自投罗网,真乃天赐良机。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不早图,后必为患。”
曹操闻言叹曰:
“刘备者,雄才大略,胸有大志,腹藏锦绣,现今困顿,只因未逢其时,一朝得势,其必如大鹏展翼腾九霄,潜龙入渊遨四海。
此非人臣,操岂不知?
然操若想平定天下,匡扶社稷,自当广揽天下英雄与能人志士。
今刘玄德之名,享誉海内,天下皆闻。
他走投无路,兵败来投,我若不仅不礼贤下士,反而要是直接把他给杀了,天下人必以为我不能容人。
那么事后,听说了这个消息,还有谁会愿意再来投效我呢?
我听闻袁公路所以能百战百胜,无往不利者,乃其能容人也。
无论是我麾下的夏侯惇,乐进,还是刘表麾下的邢道荣,蔡瑁,只要愿意降袁,无论善恶私心,他都会委以重用,何也?
此乃他胸怀天下,私以为能掌控天下之英杰也!
今袁公路容之,而操不容之,袁公路用之,而操杀之。
长此以往,天下必为他所得也!”
曹操长长一声叹息,仿佛道尽近日心声感慨,见荀攸似还待再劝,他摆了摆手,继而言之。
“再者说,如今我等穷途陌路,仅靠文聘的荆州军庇护,终非一心。
反观那刘备,引三万精兵而来,兵强马壮。
只欺彼等方至,不通此中内情,以为文聘已降我麾下,是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我今夜邀请他们入营赴宴,也只得刘备、关羽二人来见,其已暗中提防,未曾给我机会。
今若强图之,其三弟张飞必来攻我。
我于宴上听云长提及,其三弟本领不下于他,有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之能。
倘使开战,文聘是否同我等一心死战不说,便是倾力相帮,以两万敌三万,彼等又有张飞为将。
此战纵使能胜,也必定艰难,今损兵折将,好容易自南阳归返,切不可轻举妄动,横生枝节。”
荀攸闻言,深以为然,“主公所言甚是,今当徐图之,事缓则圆,不可急也。
不过眼下,我等两万兵力来自刘表,三万兵力来自刘备,若这般回转洛阳,只恐动摇中枢,神器不稳。”
曹操亦为之颔首,“眼下既然吕布反复,强夺沛国,刘备逃难至此,想来豫州战事已难以为继。
我当发书命于禁、李典自颍川与梁国撤军回洛,再命段煨领西凉军往北面,同曹仁换防,将曹仁军调回来以固中枢。
且文聘、刘备所部兵马,当再做安排,绝不可使彼等进驻洛阳。”
他说着,忽得抚须而笑,“适逢新败于袁术,诚恐其引兵来攻,而我等兵力不足,难挡其锋芒,操常为此而头疼着恼,恨无良方。
今正可以此二军为盾,拱卫京畿,解我燃眉之急。
我欲归洛阳后,大加封赏文聘、云长二人,加以笼络,随后命他们各领本部军马。
一者陈兵武关,以阻袁术自南阳东进攻洛之道。
二者守轘辕关,以绝袁术自颍川北上攻洛之途。
有此二军在外为门户,我于中枢挟刘表而令文聘,持刘备而号关羽,南拒袁术,西图蜀川,则大业可期,大事可成。”
荀攸拱手而拜,“圣明莫过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