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天地会大起义
如血的残阳将贵县城的包砖城门染得赤红。
县城内外此起彼伏的铳炮声,跟年关炸的炮仗似的响个不停,整个县城已经乱作一团。
贵县县城的守城守备王成虎原是梧州盐枭出身,随他一同受招抚的老兄弟横七竖八地躺在他周围,早已没了动静。
面对前方乌泱泱的人潮里忽地竖起绣着“顺天行道”四个字的半截黄绸旗,身体被铅弹打得千疮百孔的王成虎柱刀而起,啐出一口血沫:“吊你老母的天地会!吊你老母的张嘉祥!”
“契弟!拿命来!”张嘉祥厉声一喝,纵马横刀,干脆利落地割下王成虎的脑袋,脖子喷涌出的血柱将他一身黄色袍服喷溅得血红一片。
意气风发的张嘉祥提着王成虎的辫子,向周遭的会众炫耀他的武力与威严。
回应张嘉祥的,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雀跃声。
张嘉祥的部众以往虽数次屡屡挫败清军,但他们所攻陷的不过是一些村墟。
纵然村墟里有些富户,也早被头目们捷足先登了。
攻陷县城,他们还是头一回。
张嘉祥所部天地会会众涌入贵县县城,纵情狂欢。
一时间,贵县县城火光冲天,县城内外哭嚎声不绝于耳,宛如人间炼狱。
随着贵县县城的陷落,道光末年的广西天地会大起义,由此拉开序幕。
贵县以北的平在山红莲村,却是另一番景象。
对面河两岸,投入使用快一个月的水力锻锤有节奏地敲击着赤红色的铁块。
水力锻锤周围,一座座崭新的棚屋沿河拔地而起。
村民们各司其职,男人们不是在门前编织斗笠蓑衣,就是忙着上山伐木烧炭。
女人们则埋头缝制新衣,打草鞋。
就连孩童,也忙着上山割草售卖给村里换工分。
十一月以来,红莲村陆陆续续地买进了七八十头大牲口,其中还有二十一匹马,对草料的需求很大。
彭刚是秋收时迁入山姜坪建村的,满打满算只过去了四个多月。
然而,随着收纳的难民,雇佣的匠人越来越多,红莲村仅是定居于村子里的人就有足足七百人之多,对木材的需求十分旺盛。
方圆两三里内的木头已经被采伐殆尽,光秃秃一片。
走出三里地之外,才能看到比较繁茂的草木。
为方便售卖木炭,红莲村与碧滩汛之间已经通了路,往来十分便捷。
上垌塘汛守抱着一坛酒,揣着一封未拆封的信,骑着他的宝贝土马来到红莲村。
彭刚移营山姜坪,建红莲村,大肆收容难民,招募工匠,打制兵器,现在甚至都已经开始铸炮。
其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团董的范畴。
谢斌不瞎不傻,知道彭刚要做什么。
奈何他现在和彭刚绑定太深,又自身难保,已无暇顾及彭刚的事情。
来到拴马桩前栓好马,谢斌在萧国英的带引下径直来到学堂的草棚外。
秋收以来谢斌一直刻意和彭刚保持距离,从未主动来红莲村找过彭刚。
谢斌亲自上门来访,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彭刚喊来彭毅代为监考,迈步走出教室来迎谢斌:“谢把总,别来无恙。”
“怎么?三个多月没见,不请我喝上一杯?”谢斌提起手中的酒坛子在彭刚面前晃了晃。
“我带了坛上好的三花酒,借你宝地一用,叫继用和松青他们下来,一起喝点。我管酒,你管下酒菜。”
谢斌的面色有些青,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沉重,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彭刚点点头,交代舅娘杀只鸡,割七八斤肉,炒上几盘硬菜,引着谢斌来到他平日里歇息的草亭子里,同谢斌相对而坐。
等侯继用和周松青赶到红莲村,张罗好的菜陆续被端上了桌子。
“哟!一桌子硬菜,彭团董今日庆生?”瞅见满满一桌子带荤腥,用猪油炒的菜,侯继用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虽说升了外委的这几个月,又有彭刚照拂,侯继用的手头比往日阔绰了许多。
可临近年关,为了给营里的上官们凑年敬,侯继用平日里也是节衣缩食,不敢敞开肚子大吃大喝。
至于剿灭张钊的赏金,目前只到手两成,剩下的上头推脱藩库无银,许诺明年再发,没到手的银子是不能作数的。
“不是我庆生,是你们上司请客。”彭刚笑着示意侯继用和周松青坐下。
“张嘉祥起势抬头了,贵县县城已经失守。”落座后,谢斌的嘴里冷不丁吐出一则颇为炸裂的消息。
听到贵县县城失守的消息,惊得周松青不慎将刚刚端起的酒水撒了出来。
彭刚倒是显得比较淡定,贵县县城失守的消息,石达开已经派人告诉他了。
“彭团董似乎已知晓此事?”谢斌颇为惊讶地抬眼瞥了瞥云淡风轻的彭刚。
“贵县县城失守,守备王成虎被张嘉祥枭首。”彭刚微微点头,说道,“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这事的。”
尽管这些年广西天地会一直很跳,不过以前都是小打小闹,撑破天打打江口圩这种大圩市,结果还没打下来。
可这次张嘉祥打下了县城,清廷还死了个守备,听说连贵县县令都被张嘉祥活捉了去,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得知这一消息,周松青,侯继用只是闷头喝着喝酒,连桌上的菜都没胃口吃。
一家欢喜一家愁。
张嘉祥起势,广西境内其他的天地会闻风而动,这对彭刚乃至整个上帝会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但对谢斌、侯继用、周松青这些没有背景又没多少钱的底层绿营军官而言,却是大难临头。
天地会拿下县城,闵正文和李殿元就算再不作为,为了保住脑袋上的顶戴也要出兵围剿会匪,还得是真剿。
此前艇军三番五次在黔江、浔江、郁江三江起事,李殿元的浔州协绿营,能打的营兵已经被艇军消耗得差不多了。
李殿元若想出兵剿灭张嘉祥,只能抽调下面早已不堪重用的汛塘兵。
在此情况下,剿灭张钊时的亮眼表现反而成了这些上垌塘老兵们的催命符。
“闵提督已令南宁协副将盛钧会同浔州协副将李殿元、浔州府知府顾元凯督兵剿张嘉祥。”
谢斌闷了口酒,上帝会的消息居然比他们绿营还灵通,这未尝不是一种讽刺,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李副将指名道姓点了我的名字,要我起三十名碧滩汛的汛兵随同出征,此去凶多吉少,你们两个以及上垌塘的老兄弟就不必随我一同去协里了。”
谢斌在浔州协干了四五年,近来又经常在左营以及协里走动,浔州协绿营什么情况,他心里自然是有底的。
剿一个张嘉祥都要从南宁协调兵会剿,这本身就是向外界释放浔州协绿营现在已经不怎么中用的信号。
“大哥!我们若不去,谁来护你周全?”周松青不答应。
碧滩汛的前任汛守把总是陈兴旺,于兵事一窍不通。
陈兴旺留给谢斌的碧滩汛汛兵没几个堪用,不带他们只带碧滩汛的汛兵出剿张嘉祥,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张嘉祥这股会匪听说有好几千人,虽说天地会会匪向来喜欢虚张声势,可张嘉祥蛰伏了两年,这次又能拿下贵县县城,四五百老匪,一两千新匪还是有的。
这次是大仗不是小打小闹,上垌塘的十号老兄弟,随我去了也不顶用。”谢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
“听你们谢大哥的吧,眼下这局势,剿了张嘉祥还有王嘉祥、李嘉祥。”彭刚劝了一句。
上垌塘的这些塘兵和罗大纲所部的艇军是彭刚除了上帝会之外所交的唯二两个朋友。
在关键的时候出手襄助过他,尽管暂时还不是一路人,彭刚还是希望这些上垌塘的老兵能活着。
虽然谢斌这三四个月来一直躲着他,不过侯继用和他经常接触,再给他点时间,他有把握将侯继用和上垌塘的塘兵拉入自己的队伍。
“彭刚团董说得有理,碧滩汛也要有人打理,我出征的这些日子,碧滩汛就暂时交由继用打理,替我好生照料好你嫂子和侄儿、侄女。”谢斌有些惭愧地说道。
“你们自打在龙州厅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是我谢某没用,一直没能带你们闯荡出个名堂。”
“能跟着谢大哥,是我们的福分。”侯继用和周松青端起一海碗酒,发自肺腑地说道。
谢斌这人虽然比较倒霉,没什么官运,可待他们这个几个从龙州厅一起出来的好兄弟向来不薄,很够意思,有一两银子能剪半两给他们花,打仗的时候不会丢下他们自己跑。
陈兴旺以前看中上垌塘的塘兵,开出过更好的条件想挖角他们,可他们仍旧愿意跟着彼时还是小小外委的谢斌。
谢斌回敬了侯继用、周松青一碗酒:“能有你们这样的兄弟,也是我谢某的福分。”
第83章 赐剑扩军
谢斌的酒量很好,几碗三花酒还灌不醉谢斌。
依依不舍地送别侯继用和周松青,谢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彭刚:“这是黄练总给你的信,黄家已经盯上你了,你悠着点。我来桂平县的这些年,县里的团董,团首换了好几茬了,练总的位置从来没有变过,都是黄家人。”
黄家即新圩的黄体正一家,浔州府第一大士绅。
萧朝贵把上帝会的势力范围发展到新圩、江口圩一带,上帝会不可避免地和黄家团练起了冲突。
吃了王家这个大户,萧朝贵变得很飘,扬言要把黄家也给吃了。
好在萧朝贵身边还有一个头脑清醒,比较理智的杨秀清,明白黄家和王家不可相提并论。及时劝住了萧朝贵,不然定要酿成大祸。
张嘉祥只是个开始。
受张嘉祥事迹的鼓舞,广西各路绿林并起。
大圩的杨睿清,五山的黎特弟,黄练的汤西利,桥圩的钟阿春,三里的郑廷辉、谭特,瓦塘的徐阿云、徐阿二,木梓、木格的雷树春、黄阿左、黄阿右、黄阿石、苏十九、张渣三等等一众大大小小,或是有名气,或是没名气的匪寇都已经开始了行动。
即使这些匪寇除了少部分是像张嘉祥一样的悍匪,余者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架不住数量多如蚁虫。
广西绿营就算倾尽全力,想平定这次天地会起义浪潮,最乐观的估计,也要花上个一两年时间。
尽管官府已经盯上了上帝会,可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
只要上帝会不像天地会表现得那么跳,剿灭天地会仍旧是官府的优先事项。
上帝会还有往后稍稍,也即是说上帝会仍旧有时间猥琐发育。
彭刚瞥了一眼黄体仁的来信,信中的内容乃是让他起团随黄家的团练一起进山剿会匪,事后许他个秀才功名以及书吏前程。
黄家在浔州府的能量很大,门生遍浔州,浔州府四县的各房胥吏都和黄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彭刚不怀疑黄家有干预府试,往县里安插门生的能力。
不过他没兴趣,黄家的糖衣炮弹对他不起作用。
黄家不亲自上门送信,而是让谢斌转送信件,可见他们也没什么诚意,打心底里仍旧是看不起彭刚。
什么玩意,黄体正即使是解元,说穿了也不过是个举人。
彭刚的老师刘炳文虽无权无势也无钱,但却是个实打实的进士。
论师承,彭刚实际上不比黄家的门生差。
“言辞凿凿地说能许我个秀才功名,黄家确实很有实力。”彭刚淡然地收起信件。
天地会是会匪,上帝会也可以是会匪。黄家只在信中说遂黄家起团进山剿会匪,连是不是剿天地会会匪都没有明说,摆明了是一个天坑,他还没有蠢到往这么显眼的坑里跳。
“黄家势大,你小心着点。此番来找你,除了辞行,我还有一事相求。”临走前,谢斌向彭刚提出了购买鸟铳的请求,“汛里的鸟铳不足,我想向你买十一杆鸟铳。”
风水轮流转,初到平在山,是彭刚求着谢斌买鸟铳,现在轮到谢斌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