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象州本来就穷,还是象州已被周天爵、向荣、李能臣等人已经敲骨吸髓地搜刮过才这般凄惨。
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象州实在是穷的荡气回肠。
由于象州知州余思诏提前上吊死了,象州城内外已经失去了秩序,四处都在抢粮。
彭刚让已经进驻象州城的各营维持住城内的秩序。
派兵看管象州地主的粮仓并登记造册,以免粮仓遭饥民哄抢。
清点完官仓州库的黄秉弦拨开围在象州衙署前乌泱泱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嗷嗷待哺的饥民,进入衙署正堂向彭刚请示道:“将军,我们还施粥么?”
在武宣他们能施粥那是因为武宣官仓社仓的粮食比象州多得多,武宣还有比较富的大户可以吃。
即使对全城百姓施粥,他们也能有粮食盈余。
如果在象州施粥,恐怕左军还要倒贴自个儿的存粮。
兹事体大,是否开设粥棚施粥,黄秉弦等人不敢擅自做主,故来向彭刚请示。
第171章 漫漫征途
“施,为什么不施?”
端坐于象州衙署正堂的彭刚放下手中的黄册,说道。
“凡事要从一而终,不可半途而废。”
象州虽然穷得荡气回肠,刮不出多少油水,什么都缺,可唯独不缺人。
越是穷的地方,越容易成为造反的温床,越容易为造反势力提供源源不断的兵源。
只需稍稍争取象州城的民心,从象州拉走一支几千人的队伍不成问题。
象州再往北是军事重镇柳州和相对富庶的桂林。
桂柳两地筹粮容易拉人难,在象州消耗的粮食,可以在桂柳补充。
“若按照我们在武宣的那个法子施粥,象州官仓的粮食加上罗谢两个大户的存粮,只够施个二十来天。”黄秉弦提醒说道。
“象州饥民多,州城施粥的消息一旦传开,其他地方的饥民肯定会蜂拥而至,象州官仓和两个大户的存粮实际上最多只够咱们施半个月的粥。”
“象州情况和武宣不同,自然是不能按原来的老法子施粥。”彭刚冥思一阵后说道。
“对领粥的饥民进行登记造册,登记后,先每人每日施一碗粥施三日,三日之后,愿意加入我们营伍的,每人每日施两碗粥,不愿加入的,照旧日施一碗粥,去开设粥棚吧。”
象州的情况和武宣不同,存粮有限,肯定是不能像在武宣时那样不限量施粥。
“属下明白。”得了彭刚的指示,黄秉弦应声退出了衙署。
黄秉弦离开衙署后,彭刚又询问负责州城恢复州城秩序,维持州城治安的陆勤:“州城的秩序可恢复了?城内与城郊可还有抢粮的事情发生?”
“州城的秩序已恢复,我们人多,镇得住象州城,再说,将军您都要在州城开设粥棚施了,这消息一旦放出去,可比两三个营管用多了。”陆勤回答说道。
“很好,维持住秩序,通知各营连的主官,不许滋扰民众,违者军法从事。”彭刚满意地点点头。
象州城虽是州城,但城市规模和武宣县城大差不差。
老六营管理控制武宣县城的经验可以直接复制到象州城。
陆勤觉得管理象州城没有太大的难度。
“明白。”陆勤和谢斌都表示明白。
交代完陆勤,彭刚偏头看向在衙署正堂待命的丘仲良和丘仲民:“你们两个负责采购粮食,仲良,你负责向象州城内的各个粮铺,象州城城郊的富户购粮。
仲民,你辛苦些,带上四营和一个暂编营到州内的墟圩采购粮食。
除了粮食,象州内能买的船也尽数买了,价格一律按照市价给。”
十个月来,通过吃大户和战场缴获等手段。
彭刚积攒了二十四万五千四百六十八两白银(含铜钱折银)和两千二百一十五两黄金。
论富,他现在是当之无愧的太平天国首富。
虽说主力那边打下了更富庶的平南城,不过平南城的物资是五个军帅分。
彭刚打武宣的钱粮只需要分出一半,剩下的一半全是自己的。
战场缴获自是不必多说,除了有友军配合作战的时候需要给友军分一小部分战利品,剩下的战利品都是左军独享。
第一次占武宣时彭刚财力有限,留给彭刚的选项不多。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有钱了,获得粮食的策略也应该适当调整。
用金银买粮,哪怕是象征性地支付,也能彰显左军义兵不扰民的本色。
将左军同天地会,乃至其他太平军队伍别开来。
占据道德制高点亦有助于瓦解清廷清军对他的负面宣传,拉拢中立百姓甚至是中小地主。
避免出现“打下一个州,逼出十个敌”的恶性循环。
若左军讲信用、用银钱收购粮食,时间久了,待名声传扬出去。
民间囤粮户和粮商为了挣左军的钱主动抬粮来营卖也不是不可能,反而能形成“商粮随军”的局面,减少左军的后勤运输压力。
当然,对于劣迹斑斑,作恶多端的劣绅奸商,无论大中小,还是该公审的公审,该抄家的抄家。
象州城的局势得到控制,彭刚去信罗大纲,让罗大纲等人组织营伍来象州集结。
同时派遣出侦察兵,北上侦察收集柳州的敌情,寻机攻打柳州。
1850年11月,平在山的山风比往日更加清冷。
平在山对面河河谷,帐篷也多已卷起,棚屋已被焚毁。
根据地的物资不断被运往碧滩汛和武宣县城附近的码头。
再由在码头、汛口等候多时的船只运送往象州城。
“多好的水力锻锤啊,就这么拆了?”
面对耗时三个月才制造调试完成的水力锻锤,木匠匠头,兵工厂的副厂长覃一森有些不忍下手拆解。
红莲村兵工厂出产的武器,所需锻铁基本都是这台水力锻锤打出来的。
这个水力锻锤是兵工厂所有匠人的心血。
覃一森舍不得的不仅是这台水力锻锤,还有祖祖辈辈生活的平在山。
“不拆等着留给官府官军造武器打咱们啊?”唐铮催促说道。
“快些!罗副军帅已经派了来催咱们兵工厂了,上头照顾咱们兵工厂,给兵工厂拨了三十艘长船,其他营伍可没这待遇,咱们要一直占着茅坑不拉屎,这船就要被其他营盯上啦!”
铁匠匠头,兵工厂厂长唐铮是广东人,不是平在山人,他对平在山没什么割舍不下的乡土之情。
“拆拆拆!”覃一森咬牙说道,“我相信以咱们彭军帅的本事,要不了多久,就能给咱们兵工厂寻个安稳的地方继续把兵工厂给办起来!”
语毕,覃一森带着兵工厂的匠人们七手八脚地水力锻锤拆卸成零件。
拆卸完随同兵工厂的钻床、铁料的等物什装上车,汇入滚滚人流中,前往碧滩汛。
山道上早已人声低噪,脚步如潮,三万余左军更营伍的将士、家属正缓缓从平在山中迁移而出,奔赴前方未卜的命运。
女营、童子营、翁叟营与少量士兵、男营预备役青壮组成一股洪流,人人背着沉重的包袱、箩筐、锅碗、布匹、被褥,还有那一小口一小口省下来的粮米以及祖宗牌位等物品,沉沉压在肩头,迈着坚定的步伐往码头汛口方向走去。
牲口夹在人群中蹒跚前行,牛背上是摞得高高的木箱和油布包裹的新铳、火药。
在队伍里,覃一森和唐铮不时能看到挂在担子上的鸡鸭鹅等家禽不断地扑腾,被捆在母亲背后的婴孩发出的哭闹声。
山路陡窄泥滑,前夜还落过雨,不少人打着赤脚,一脚深一脚浅,趟着烂泥行走,小腿被湿漉漉的草叶扫得通红。
左军营伍转移的队伍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从对面河河谷营地出发前往碧滩汛,再由碧滩汛或是乘船,或是沿岸步行前往武宣,在武宣稍歇,继续前往象州。
覃一森、唐铮等人的兵工厂匠人走的就是这条道。
另一条则是由大冲附近的营地出发,直接出东乡、三里墟前往武宣县城,在武宣县城附近的码头或乘船,或沿岸步行前往象州城。
随同大部队一起转移的大冲战俘营的三千战俘走的是这条路。
和寻常营伍不同的是,战俘营有一个暂编营、黔营、以及男营的八百预备役看押随行。
战俘营的战俘都是经过筛选的青壮,这么好的青壮劳动力,肯定是不能空手走的。
战俘营的俘虏,每个人都背负着五十斤上下的粮食负重前行,一路从大冲步行到武宣县城附近的沿江码头。
战俘管理处的处长刘正浩、副处长陈南山在一营暂编营、黔营和八百预备役的协助下,押着战俘营队伍缓缓出了东乡。
出了东乡,前方道路稍宽,入眼处是望不尽的田亩、林地以及被焚毁的村墟。
再往前走些,便能看到青色的黔江江水在晨光中隐隐泛出的动荡波光。
左营的营伍早已在那里组织集结好船只等待。
一艘艘长船、高帮船、平底船排列于江边,桅杆林立,帆卷如云。
码头上的人虽多,但却不乱,比较有秩序。
在平在山根据地的半年,除了兵工厂的匠营不能动之外,各营伍的驻地不是固定不变的,会不定期地进行转移。
那些看似多此一举,令各营伍怨声载道的移营,就是为了今天的转移工作积累经验。
码头上的左军将士维持着不算乱的秩序,手里拿着花名册高喊道:“伤员女人孩子先上!老弱后随!排好队,不要插队,男营的爷们就别排队指望着坐船了,跟着各自的营伍沿江岸走,从这儿走到象州也就七八十里地,累不死爷们儿。”
船只一艘接一艘载满,缓缓逆流而上,向象州方向徐徐前行。
来到码头,在黔营士卒的指引下,把肩上的粮袋卸到指定位置,前绿营副将常胜望着井然有序,有条不紊船队与岸上的队伍不免心生感慨。
“不用棍鞭,左军的老弱妇孺转移可比很多绿营行军还齐整有秩序,张军门败于彭刚之手,败得不冤枉。”
一旁的前古州镇总兵李瑞则嘟囔道:“是去象州.左军速度真快啊,这么快就拿下象州了,常胜,你说他们接下来是不是要打柳州和桂林?”
“肯定是会打的,不打柳州和桂林,哪来的粮食养活这么多人?”常胜说道。
战俘营的俘虏只要不偷懒,好好干活,每人每天都能领到一斤四五两的米,左军正军每人每天能领到的口粮肯定是二斤往上。
左军各营伍所需的口粮,肯定不是一个小小的象州城能满足的。
说来也讽刺,绝大多数绿营俘虏,在左军战俘营的餐食竟然要比在绿营的时候好,每天都能吃个六七成饱。
战俘营管事的处事也公道,不少战俘已经萌生加入左军,跟着左军干的心思。
“桂柳皆有重兵,城高池深,你说他们打得下桂林和柳州吗?”李瑞喃喃道。
“咱们最好希望他们能打下。”常胜笑道。
“为何?”李瑞不解道。
“你带苗人带得脑子都不灵光了?”常胜笑道,“他们打不下柳州桂林,咱们可就得跟着挨饿。”
两人正操着西南官话闲谈的时候,陈南山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出现在他们身边,喝令道:“你们两个嘟囔什么呢?随我拉纤去!”
李瑞和常胜被陈南山挨训后立马缄口,跟着陈南山一起拉纤去了。
他们两个投降前一个是总兵一个是副将,是各自镇协数一不二的人物。
没曾想居然会有被一个前绿营千总使唤着去拉纤的一天。
李瑞摇头哂笑,总觉得造化弄人。
按理说他一个堂堂总兵被使唤去拉纤,这等奇耻大辱他应宁死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