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很喜欢下属称呼他为军师,更喜欢将军这个称呼。
左军上上下下都知道彭刚的这个偏好,除了私下场合他的学生会以先生相称外。
其他情况下,左军将士乃其他营伍的民众都称呼彭刚为将军。
彭刚缓过神仔细一听,铳炮声确实是从武宣城内传出的。
城内放铳放炮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城内不同部署的清军因矛盾火并,比如主兵和客兵,绿营和乡勇。
另一种则是清军屠杀城内的平民。
联想到彭刚本人和左军在武宣的名声很好,不少武宣百姓,心向彭刚的左军。
彭刚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周天爵和向荣那两个老登,不会真的对手无寸铁的武宣百姓下手吧?
思及于此,彭刚的心跳不由得加速。
清军和清廷官员的道德下限极低。
就连被鼓吹为千古第一完人的那位都是个双手沾染数千万条无辜百姓人命的刽子手。
周天爵的名声本来就比较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将军!北门附近有人跳城!”
负责值夜巡逻的陆勤急匆匆跑到彭刚的帅帐处,向彭刚汇报了有人跳城的事情。
彭刚摸索出千里镜,举镜朝武宣北门城墙处望去,果然看见有几道人影或缒绳,或被紧追不舍的清军追得急了直接从近两丈高的城墙一跃而下。
城墙上的清军见有人跳城墙,气急败坏地举起鸟铳对跳下城墙的二三十道黑影射击。
武宣城内肯定是出了什么大变故,彭刚收起千里镜,指着武宣城墙对陆勤说道:“带上一个连,把那些出城的人接到我面前,我要亲自问话。”
“请将军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陆勤立正朝彭刚敬了一个礼,马上组织了一个连,扛着云梯前往北门附近的城墙接人。
云梯不是用来攀城墙,而是用于过护城河。
左军年初打过一次武宣,那时是旱季,清军没什么防备,护城河的水不深。
现在是雨季,清军准备的又充分,护城河的水都快要漫出来了。
陆勤出发前去北门附近接人后,彭刚又令鼓手擂鼓让各营集合待命。
冯云山和胡以晃也被城内的铳炮声和鼓声惊醒,来到彭刚的帅帐附近找到了彭刚。
“武宣城内为何又是放铳,又是放炮?清妖内讧火并了?”
胡以晃首先想到的是武宣城内的清妖内讧火并。
“有广西巡抚和湖南提督两位大员在武宣城中坐镇,城内的清军成分虽然复杂,本省兵外省兵,绿营团练,汉人壮人瑶人兼而有之,可要说火并,还不至于。”冯云山剖析着剖析着,骤然眉头紧锁。
“莫不是清妖在城内屠戮百姓?!”
冯云山知道彭刚打过武宣,在武宣公审大户给百姓施粥的事情,认为很可能是城内的清军弹压不住百姓,直接对百姓下杀手。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彭刚面色阴沉,冷声说道。
“我给周天爵和向荣留了一条活路,他们若是不愿走活路,要对武宣百姓下杀手,我的铳炮刀枪也不是吃素的。”
不多时,陆勤的一连人马将跳城的二十八个人接到了彭刚面前。
这二十八人都是武宣民团的团练,有新团练,也有老团练。
他们痛哭流涕,哭嚷着要见彭刚。
“我就是彭刚。”彭刚走至近前,问道,“城内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铳炮一直响个不停?”
“真是彭将军!”借着火把照出的光亮看清彭刚的脸,二十几个武宣民团的团练一齐跪倒在彭刚面前,涕泗横流地说道。
“彭将军!请您救救武宣城的百姓吧!城里的百姓念着您的好,不愿协助官军守城,官府.官府竟以施粥为名,将百姓聚至县衙前,屠戮武宣百姓!”
官府平日里就残暴,太平军围城之际下令施粥。能看出端倪觉得不对劲的百姓自然很多。
奈何清军入驻武宣后,城内一应物资优先紧着清军用。
武宣区区弹丸小城,如何能供应得起几千号清军吃穿用度?
尤其是这些清军还都是外地的客军,对待本地人更是比本地主兵还要残暴。
武宣城的很多百姓,早已断粮多日,都快要饿死了。
官府施粥,即使明知有诈,还是有多饿急了的武宣百姓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往粥气飘香的县衙前领粥续命。
“周天爵和向荣这两个畜生!传我命令,即刻攻城!”
获悉其中原委,彭刚下令攻城。
城内的清军忙着屠杀武宣百姓,现在正是攻城的好时机。
再者,彭刚的营伍中也有很多武宣人。
明知武宣百姓有难而不施以援手。
肯定会寒了上山追随他的武宣人的心。
心一旦寒了,想重新暖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于情于理,武宣县城他都应该打。
只要打了,哪怕是最后没打下,他也能够给毁家纾难追随他的百姓一个交代。
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自己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仁主。
命令一下,各营纷纷请战,其中以程大顺的暂七营和萧茂灵的暂八营态度最为积极。
这两个暂编营,武宣人占了大半。
权衡再三,彭刚决定让请战之心最为积极热烈,更熟悉武宣县城情况的暂七营和暂八营攻打武宣县城。
攻城战不比野战拔营,武宣城内的清军又早有防备。
彭刚心知暂七营、暂八营两营的士兵此去凶多吉少,临行前许所有暂七营、暂八营的将士都喝了一碗壮行酒,并为他们亲自饯行。
喝完壮行酒,换了短兵器的两营将士毅然转身,义无反顾地扛着六十八架粗制云梯和一口装满火药的棺材呐喊着为自己壮胆,冲向武宣县城。
太平军围困武宣县城仅仅只有一天。
就算彭刚有直接攻城的想法,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攻城器械。
当前彭刚能为攻城的将士们提供的攻城器械只有六十八架粗制云梯和一棺材用于炸城门的火药。
于北门城头清军的铳炮声中。
暂七营、暂八营的一千五百余名将士顶着守城清军的金属弹雨和箭矢前仆后继,或是泅渡,或是踏云梯冲出护城河。
六十八架粗制木梯陆续架上城垛,披着湿衣服,嘴中咬着刀背的左军将士目视城头,攀登云梯。
城头上的清军虽有所准备,可也没料到太平军居然会在攻城器械都没准备齐全的情况下乘夜攻城,还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清军匆忙应战守城的同时,派传令兵去请援兵。
武宣城北门附近霎时火光大作,号角声鼓声响彻云霄。
城上乱箭如雨,劈啪落下,密如蝗潮,不时夹之以鸟铳射出的铅子。
不断有左军的士兵被射落云梯,如断线风筝般翻滚坠地;后面的士兵却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地抓着带血的云梯继续往上攀爬。
有人在云梯上被长枪挑落,有人刚攀至半腰便被滚木砸中脑壳惨叫着摔下云梯,也有人顽强地爬上垛口,与守城清军展开肉搏,用牙齿咬住敌人的手臂,用匕首割开喉管,将清军的尸体当做肉盾继续推进。
正当两军为争夺北门城楼绞杀成团时,装满火药的棺材已被运抵至城门前。
伴随着轰地一声巨响,整个北门为之剧烈震颤。
北门外门连同吊桥一同被炸碎。
左军将士冲进被炸碎的北门门洞,却见门洞内早已被清军用杂物堆堵。
无奈,炸开外门的左军将士只能徒手清理北门门洞的杂物。
北门外门被炸,左军虽未攻入城内,北门附近的清军被这一巨响吓得阵脚大乱。
刚刚攀上城墙的萧茂灵见状,带着几个操着武宣口音的左军将士放声大喊:“不好啦!北门被炸开啦!短毛长毛进城啦!兄弟们快逃命吧!”
负责守北门的是柳州兵和武宣团练。
武宣团练自是不必多说,除了跟随在李孟群身边的百余地主崽。
余者早就对清廷失望透顶,离心离德。
至于柳州兵,柳州兵长期和叛乱土司作战,战力不弱。
但柳州兵缺乏一名如向荣一般的绿营宿将统带,且柳州兵长期欠粮饷,待遇不如入桂的楚军。
周天爵对下苛责,是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够草的主。
柳州兵的战斗意志没有楚军那么顽强。
向荣的楚军和镇筸兵不是在其他城门,就是忙着帮周天爵屠戮武宣城百姓或者睡觉,清军的反应相当迟钝,援兵迟迟未至。
北门的柳州兵本就是在苦苦支撑。
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后,柳州兵们于黑夜中看到不断有悍不畏死的左军将士爬上城墙,又听到有人一直在喊短毛长毛已经破门而入。
本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态度,纷纷弃了北门向城内溃逃。
已经在城墙上站稳脚跟的萧茂灵见周围的清军陆续散了,不敢迟疑懈怠。
带着身边的百余号将士直奔北门内门。
只是内门附近早就被清军堆积的土袋杂物所阻,想抽出内门门闩打开内门,必须先清理掉内门附近堆积如山的杂物。
正当此时,获悉北门有失的清军源源不断地从各处往北门方向涌来,妄图夺回北门,将杀进武宣城内暂七营、暂八营左军将士赶出城去。
北门的形势岌岌可危。
第160章 丧家之犬
北门是暂七营、暂八营两营将士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拿下来的。
若让清军重新夺回去,不仅此前阵亡将士的鲜血白流,往后再想攻夺任一城门,难度只会比现在更高。
北门未通,城门洞内和内门附近的障碍物需要有人清理。
清军的援兵也需要有人阻截。
“萧营长,你们暂八营安心清通北门,来援的清军,就交给我们暂七营!”
面对来势汹汹,妄图夺回北门的清军,暂七营营长程大顺带着已经入城的二百余名暂七营将士迎敌。
暮色之下,程大顺不知道从南面来了多少清军,来的是哪个部署的清军,来了多少人。
只能看到清军来的人不少,黑压压一片,将整条街巷堵得水泄不通。
来援北门的清军是贵州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所部的四百余名清江协,清军的鸟铳手隔着老远就开始遥遥放铳,祈祷打出去的铅子能中奖杀伤甚至是击溃杀进城内的教匪。
暂七营主习长枪,为方便攻城在战前又换装了刀牌,营中没有远程兵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