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这就是朝廷给我的援兵?哈,哈,哈……这仗难道是向某一人的仗么?”向荣嘴角抽搐,笑得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
向荣身前的楚军、镇筸兵军阵被太平军左军打得节节后退,乱成一团。
镇筸兵和楚军也开始向后收缩,有的士卒边退边哭喊,有的直接丢了兵器逃跑。
原本坚守的阵脚被迫向后滑移,太平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炮声震得地皮都在发颤。
向荣,抽出佩刀,怒吼一声:“退!?退你娘的退!!老子打了一辈子仗,今日要死也得死在刀口上!杀手队!给我杀逃兵!”
话音未落,又是一股人流奔涌而来。
连向荣亲身边的几个督阵的杀手队亲兵也招架不住,扭头就跑。
向荣被人流这么一冲,一个踉跄跌下马来。
“向军门快走啊!”邓绍良一把拽住向荣胳膊拉起向荣,“再不走就真就要被短毛围死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向荣怔怔地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溃兵,原以为能以血搏得一线转机,哪知黔军和乡勇竟如此不堪用。
明明清军占据兵力优势,又是据营而守,居然还是败得这么惨。
向荣颤抖着的老手收回佩刀,跟随他多年的战马马咴咴嘶鸣,不安地刨着地。向荣迟疑了一瞬,终究,他咬紧牙关,一跃上马。
“……撤。”
向荣说出撤字的时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言毕,向荣跨上战马拨马转身,身后溃兵仍旧如潮水涌来,泥浆飞溅,尸体遍地,军旗,兵器四散,却已无人在意。
向荣夹马飞奔,消失在败兵的这股溃兵的浪潮之中。
他是朝廷的宿将,绿营的门面,此时此刻,向荣只是溃军中逃得最快的那个老兵,竟逐渐追上了抢先一步逃跑的伊克坦布和韩永奇。
第153章 沉重的重炮
向荣的楚军和镇筸兵是西线清军的主心骨,主心骨垮了,余部清军不足为惧。
左军将士们所要做的,无非是追亡逐北,扩大战果。
至于溃散的清军是否会收拢部队组织还击,彭刚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两个多月前元气未伤,挟剿桂林天地会之余勇进入浔州府的楚军勉强有这个能力。
现在么,向荣自己的心气还在不在都很难说,更遑论向荣麾下那些靠银子堆砌出战斗力的楚军和镇筸兵。
彭刚亲率中军啃下了最难啃的三里墟大营。
攻打左翼滇军营地和防线的谢斌,攻打右翼清军乡勇营地和防线的李奇,也相继派遣传令兵送来捷报。
他们分别攻破了滇军和乡勇的大营,滇军和乡勇部分朝武宣城方向溃逃,部分则向象州城方向逃亡。
清军围绕紫荆山、平在山构筑的铁桶阵被彭刚的左军撕扯得支离破碎。
主持广西“剿匪”大局的钦差林则徐、广西提督张必禄等人的坐困之策由此破产。
打下向荣的三里墟楚军大营,彭刚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居然在大营内找到了六万五千两成色很好的桂林府官银锭。
估摸着是向荣入桂剿天地会时,桂林当局为向荣筹措的军饷,向荣的楚军和镇筸兵败得太快,没能将金银全数带走。
现在这六万五千两白银全都便宜了彭刚。
相比六万五千两白银,此战于彭刚而言最大的收获是缴获了整整二十六门完好无损,五百斤以上的重炮!
清一色广东军器局造的优质重炮!
这可是在广西有钱都买不到的玩意儿。
虽说横向对比欧陆北美,这些广州驻防八旗引以为傲的重炮从技术层面上来讲已经落伍整整一个世纪有余。
但在咸丰初年的大清,这些重炮却是实打实的军国重器。
蒙古战马截至目前也缴获了两百六十一匹。
可惜广西骑术精湛的人实在太少,不然彭刚还能趁此机会组建一个连的骑兵。
正儿八经的骑兵是不用想了,估摸着整个太平军都凑不出两百个骑术精湛的士卒。
不过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骑马机动,下马作战的龙骑兵还是能够训练出来的。部分一营一连的火铳手有一点骑马的经验。
一处堆积着二十几具尸体的炮台上,六十余名衣衫褴褛,浑身泥垢血污的黔兵放下武器,跪迎彭刚。
“彭将军!”
彭刚已经听说了有一小支黔军在左军和楚军交战正酣时雪中送炭,攻陷一座炮台作为投名状的事情。
他瞥了一眼炮台上的尸首,死去的清兵大部分是被手刃的。
这些尸体有楚军、有八旗、也有黔军。
能抢下炮台,坚守至太平军攻陷三里墟大营。
黔军也不是不能打嘛。
怎么在周天爵麾下,黔军会是那么一副怂样子。
果然是没有不会打仗的兵只有不会带兵的统帅。
“杨千总快快请起!”
彭刚亲自上前搀扶起杨虎威。
杨虎威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投奔他的。
杨虎威所部攻袭炮台的义举相当于间接拯救了不少左军将士的生命,减轻了左军的伤亡。
仅凭这一点,杨虎威就值得彭刚亲自搀扶起身。
更何况杨虎威夺下炮台后还曾与二百楚军血战,分散了楚军的兵力,减轻了左军的进攻压力。
彭刚军中不乏绿营军官出身的下属。
谢斌、侯继用、乃至陈南山都是绿营的下层军官。
不过谢斌和侯继用两人和彭刚相处了近两年,起事前就是彭刚的朋友。
陈南山是被俘虏后改造了七八个月才为他所用。
绿营军官战时临阵倒戈投奔左军的情况,杨虎威尚属首例。
人心都是肉长的,彭刚不滥杀俘虏,优待俘虏的做法还是有作用的。
若不是放回的黔军老卒将左军优待战俘的事情散播开来,杨虎威即使对清军不满,也不会铤而走险,做出临战倒戈的决定。
“彭将军,我知道清妖后方的几处粮站位置,粮站里还有些存粮,我愿带着这些从清江来的兄弟为将军拿下清妖粮站,以免粮站于乱军之中为清妖所焚!”杨虎威主动请缨道。
“你会骑马么?”彭刚问道。
他的这个问题并不多余。
虽然清廷明令禁止武官乘轿,可到了咸丰初年,这则禁令早已形同虚设。
不骑马,喜欢坐轿子的武官比比皆是。
大藤峡一战中被吓死的广西提督闵正文就喜欢坐轿子出行。
“属下会!”杨虎威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彭刚见杨虎威的雁翎刀都已砍出了好几道豁口,解下自己的腰间的马刀,牵来自己的马递给杨虎威:“这匹马和这把刀,就当是我给你的见礼。”
彭刚所乘骑的是一匹较为高大的滇马。
可再高大的滇马那也是滇马。
这次缴获了八旗的蒙古战马,彭刚正好趁此机会给自己换一匹更好的坐骑。
“属下定不负彭将军重望!”双手捧过彭刚的赠刀,杨虎威颤抖的嗓音有些哽咽。
他投诚的诚意很足,彭刚接纳他的诚意也很足!没有做错选择!
杨虎威带着麾下的六十余名黔兵转身正要走,彭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喊住了杨虎威他们:“等一等!”
杨虎威一愣,以为彭刚要改变主意了,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彭刚命随行的一营一连的卫兵们解下红色领巾给杨虎威所部的黔军戴上:“戴上红色领巾,以免遭友军误伤。”
不是所有的部队都知道有一支黔营的清军投诚反正的消息,杨虎威要是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前去占领清军粮站。
要是和其他部队,尤其是谢斌、李奇的部队遭遇,多半会被当成清军误伤。
“将军,你就不怕他们是诈降回武宣么?”黄大彪见彭刚将自己的佩刀和坐骑赠予杨虎威,还让杨虎威独自带领新降的黔兵去占清军的粮站,觉得有些不妥。
“他们不仅杀了绿营兵,还杀了八旗兵,发炮打过向荣,已经没有退路了。”彭刚摇摇头,要诈降也不是杨虎威这诈降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他们。”
收尾工作还在继续,美中不足的是进攻前他们放水淹了三里墟的清军大营。
清军物资受损严重,很多粮食至今都还泡在水里。
彭刚只能让赶到战场的民夫抢救物资,能抢救多少是多少。
这一仗最兴奋的反而是参与感不是不是很强的炮兵连。
炮兵连的小伙子们不参与追击残敌的行动,此时正围拢在缴获的清军重炮前抚摸着重炮啧声赞叹。
“啧啧啧!这口炮怕不是有一千斤!”一个年纪不过二十的炮兵连炮手蹲在炮架边,两只眼珠子几乎快要贴在炮管上,手指在铸铭上摸来摸去。
“‘道光二十年,广东军器局制’,嘿!这玩意儿是清廷广东军器局亲造的重宝啊!”
“字认不全啊?明明只有八百斤!”一名年纪更小一些炮兵连炮兵笑道。
“重宝?”陈旭元翻身下马,瞥了一眼这门八百斤的重炮冷笑道,“向荣那帮清狗拿它守阵,结果还不是让我们给夺了。”
只有十八岁的炮兵连排长梁震用手背擦了把额上的灰血,踢了踢炮架问道:“连长,这炮装得起霰弹不?我们若能拿这玩意儿轰清军军阵,那可比咱们劈山炮厉害多了。”
“怕是能打三五斤的霰弹!”有眼尖的炮兵往炮膛里探头,语带惊叹,“你看这炮膛宽的,拿来轰敌阵正合适!”
“都小心着些!”陈旭元跳上炮车,用布帕擦去炮口上的血迹与灰尘,“这是重炮,不是寻常玩意,小心别伤了炮膛,明日咱就得把它拉到武宣去,用它来打它的前主!”
话音未落,炮兵们一阵哄笑,有的激动地抬腿就要去搬,有的则围着炮座比划弹药口径与射角,几人已在争抢谁来操纵这尊八百斤重炮。
陈旭元摸着炮管,说道:“这炮沙眼少,膛纹清晰,管壁光滑,没有明显的裂缝,是好东西啊!”
说着,他站了起来,望着三里墟大营内外的滚滚硝烟,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我们左军有了这重炮,往后打清军就更有底气了。要记住,这炮是我们的兄弟用命换来的,要对得起他们。”
一瞬间,原本喧哗的炮兵们都默了下来。
他们望着这尊沉甸甸的战利品,眼中既有兴奋,也有肃穆。
起事以来他们左军饱受没有重炮之苦。
左军的伤亡,超过半数是由清军的重炮造成的。
远的不说,就说今天的三里墟一战,至少有上百左军新老将士在清军的重炮轰击之下或死或伤。
而他们炮兵连的炮兵们,却空有一身放炮的本事,无法为火铳兵和长枪兵们提供火力支援。
没办法,劈山炮虽然携行方便,但射程实在太短了。
这些重炮说是火铳营和长枪营的兄弟们用命换来的并不为过。
红莲村兵工厂尝试过造重炮,不过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