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纪冷笑:“若无献降之心,为何阻挠决战?你这番诡辩,只可欺蒙小儿罢了!大将军何等英明神武,岂能不识?所谓诡辩止于智者!你竟还有脸斥我搬弄是非?”
田丰怒视逢纪,攥紧拳头,气得几乎要当场捶人。
没等田丰有所动作,袁绍胸中怒火已再难遏制,厉声喝令左右:“来人!将田丰这狂徒,乱棍打出!”
然而。
即便被棍棒加身,狼狈地逐出大堂,田丰仍在高呼:“大将军不听忠言,必有大祸临身!”
这一声呼喊,如同火上浇油,气得袁绍浑身发颤:官渡那会儿,田丰怎么就没战死!
大将军府外。
刚被乱棍驱出的田丰,耳畔忽闻一声温和询问:“田先生今日何以又同大将军起了争执?”
田丰抬头,见是刘备正自马背跃下,信步走来。
“为人臣者,匡正君上,乃本分使然,何足为奇?”田丰整了整狼狈的仪容,语态平淡得仿佛只是寻常小事。
刘备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昨日才刚救你一命,今日又被打了出去,你还觉得这是“不足为奇”?
大将军可在府中?”刘备转而问道。
田丰闻言,目光微动,竟向刘备郑重一礼:“曹操来信,激大将军明年四月决战东武阳。大将军受此挑衅,今日便召文武商议战事。左将军何不入府相劝?”
刘备忍不住嘴角一抽。
你自己刚被棍棒伺候出来,反让我再去进言劝谏?“
“难得田先生此刻得闲,我久慕先生大名,不知可否寻一静处,小酌几樽?”刘备连忙岔开话题,拱手相邀。
田丰哈哈一笑,负手相邀:“甚好!甚好!正好答谢左将军昨日救命之恩。不过,左将军可先入内面见大将军,我在府外恭候便是。”
其意不言自明:若刘备不入府相劝,这酒便喝不成了。
正为难间,随行的诸葛亮温言开口:“将军可先行入内,亮在外与田先生一道等候便是。”
刘备心领神会,笑道:“既如此,我便先去见大将军,有劳军师与田先生稍候片刻。”
对于田丰的过往,诸葛亮早已了然于心。
此人天资聪颖,少时因父母亡故守丧尽孝,一丝不苟,其孝行为乡里推崇。
后因博学多才,被太尉府征辟为茂才,入选侍御史,却因目睹朝堂之上宦官弄权,忠良遭害,愤而弃官归家。
初时冀州牧韩馥嫌田丰过于刚直,并未重用。
待袁绍谋得冀州,为笼络人心,遂以厚礼延请,授其为别驾。
田丰自认得遇明主,从此对袁绍鞠躬尽瘁。
界桥之战中,为护袁绍周全,田丰甘以身挡箭,如同昔日法正护卫刘备般奋不顾身。
所不同者,在于刘备善纳法正之谏,而袁绍却拒听田丰直言。
在河北群贤之中,诸葛亮最为推重田丰。
在田丰身上,诸葛亮能看到法正的影子:权略多奇,敢于直谏。
因此,昨日听闻田丰将被问斩,诸葛亮便力劝刘备“事急从权,可先救田丰”。这便有了刘备箭射刀斧手、竭力劝服袁绍,救下田丰性命的一幕。
不过今日见田丰又被乱棍打出,饶是诸葛亮也有些哭笑不得,田丰这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遇到认为不对的不去直谏,念头便不会通达。
在诸葛亮打量田丰之际,田丰也在审视着眼前这位青年。
田丰虽树敌不少,但结交亦广。
昔日的虎贲中郎将、西河太守、诸葛亮的挚友之一崔钧崔州平,便是其中之一,崔钧之父崔烈便是当年征辟田丰为茂才的太尉(按时间推断,崔烈的可能性极大,若是错了,便是野史)。
虽然崔烈因买官而被时人诟病为铜臭,但田丰与崔钧却相交甚笃,对诸葛亮的来历才华,田丰也是从崔钧处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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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诸葛亮舌战田丰,博学品行折服狂才
“岁初,有荆州故友致书,言其于荆州结识一奇才,其人每常自比管仲、乐毅,只恨未遇桓公昭王;且云那人回琅琊祭祖后,久滞未返,故而托我查问。今我所遇之诸葛先生,岂即其人耶??”
田丰笑容温和,目光却极是锐利,与面谏袁绍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尽显名士风范。
咦?
诸葛亮闻言,心中微诧。
荆州知道诸葛亮回琅琊祭祖的人不多,能与田丰结为故友的更是寥寥。
下意识的,诸葛亮便猜到了给田丰致书的人,问道:“田先生的故友,可是故虎贲中郎将博陵崔钧崔州平?”
田丰微微颔首:“州平为人,甚为刚烈,即便是其父买官污了清名,亦敢斥为‘铜臭’,董卓祸乱朝纲,州平亦曾举兵反董,后因厌恶诸侯争权夺利、畏缩不前,愤而南下。听闻诸葛先生彼时不过十余岁,便能与州平为友,着实令人惊叹啊。”
诸葛亮执扇作揖:“亮初遇州平,一见如故,彼此推重,遂成莫逆之交。不曾想,今日身在异乡,竟能得遇州平故交,实乃幸事。”
田丰眼中掠过一丝讶色。
寻常少年,就算结识了崔钧这样的人物,也免不了尊称一声“崔中郎将”“崔太守”或至少是“州平兄”。
诸葛亮却直接以“州平”相称!
不是情谊深厚者,焉能互称表字?
崔钧何等身份?
父为太尉,兄为议郎,自身历任虎贲中郎将、西河太守,讨董之役亦有其一席之地!
南奔荆州时遇一少年,初谈之下竟引为知己,互以表字相称。
若非诸葛亮当时已具非凡之才,崔钧岂能如此折节下交?
田丰又忆起沮授信中曾言:“左将军刘备讨平六郡后,军师中郎将诸葛亮因功迁为军师将军,此人或为左将军‘计权合变’者。”
所谓计权合变,顾名思义:计为制定战略,权为灵活调整,合为契合实际,变为应对变化。
即:在整体规划的基础上,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策略,动态应对局势变化。
一个青年文士能在征战中由中郎将升任将军,若非有此统筹应变之功,焉能至此?
更令沮授、田丰震惊的是:诸葛亮如今尚不满二十!
思及此处,田丰收起任何轻慢之念。
随后,无论是天文地理、三教九流,抑或尧舜之道、孔颜之德,还是谋划算计之策,每当田丰起话头,诸葛亮总能从容应答,言辞间常有不俗之见。
愈是深入交谈,田丰心底的惊讶愈甚!
田丰不知道的是:眼前之人,不仅是当年那令崔钧折服的少年奇才,更是历尽沧桑、身经百战的集大成者。
军政一体,武庙十哲!
文,贯通百家;武,经纬军国!
田丰所想试探的,正是这等人物。
要能难倒最强形态的事后诸葛亮,田丰高低都能入武庙走一圈。
“诸葛先生之博学,我不如也!”
不知谈论了多久,田丰心中难倒对方的念头渐消,甘拜下风。
若说关羽以武勇气度慑服颜良、文丑,诸葛亮则以学识德行使田丰由衷倾佩。
一番畅谈,诸葛亮的德才兼备之质,于田丰面前展露无遗。
“田先生过谦了!”诸葛亮执扇回礼,温和而道:“以田先生的谋略,便是张良、陈平复生,亦未必能及。”
田丰黯然摇头,心头泛起几分苦涩:“诸葛先生过誉了。张良、陈平,或辅高祖定鼎屡出奇谋功成身退,或历三朝执掌国柄。我不过略有薄才罢了。若非左将军昨日搭救,恐怕此刻已是枯骨一堆,哪敢自比前贤?”
见田丰心绪低沉,诸葛亮轻摇羽扇,语带试探:“亮尝闻,明主贵在识人善任,贤臣重在择主而事。明主得忠良,可成五霸之业;贤臣奉庸主,恐遭覆巢之祸。田先生忠直刚烈,唯思尽忠而不顾己身,亮深为钦敬。然而,诸侯之臣,非天子之臣也,《诗》云:‘逝将去汝,适彼乐土。’,或另择明主,或死守愚忠,皆为臣道之所在。”
田丰何等明敏,立时领会其中隐喻,笑而应道:“我既受大将军知遇之恩,岂能轻弃?若为求新主而背弃旧主,亦非君子所为。”
诸葛亮此问,本就意在试探。
见田丰既言明心属袁绍,又无丝毫愠色,便知其坚守的底线:只要袁绍在,田丰断不会助刘备而损袁绍。
诸葛亮遂又含笑言道:“田先生之意,亮已知悉。请田先生放心,左将军虽有弘志,但意在匡扶汉室,‘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绝无害大将军性命之心。。”
田丰忽然沉默片刻,看向诸葛亮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探究:“诸葛先生当真以为,当今汉室,尚值得匡扶?”
诸葛亮斩钉截铁:“当然!”
田丰不由失笑,语含微嘲:“我曾为洛阳侍御史,目睹者不是宦官专权,便是外戚乱政。天子深居禁中,只知玩弄权术而不恤万民。匡扶此等汉室,所为何来?当今天子纵有几分聪慧,然而自幼陷于权争,心性凉薄,更乏治国之才。辅佐这般天子,未必比得上辅佐大将军。”
诸葛亮神色肃然,声音转沉:“田先生之言,亮深以为然。昔日桓、灵之世,汉统陵替,宦官酿祸,国乱岁凶,四方扰攘。黄巾之后,董卓、傕、汜等接踵而起,迁劫汉帝,残暴生灵。因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
顿了顿。
诸葛亮的语气陡然转昂,字字铿锵:“但我等既知天命,复明时务,岂能因天子凉薄无能,便弃安汉兴刘、匡君辅国、造福黎民之宏志而不顾?”
田丰目光再是一凝,直视诸葛亮问道:“诸葛先生口中的‘君’与‘刘’,所指的可是当今天子?”
诸葛亮轻轻摇着羽扇,轻笑而道:“亮所言‘君’者,乃汉室社稷之君道;‘刘’者,乃高祖之基业、万民所托。方今天子虽居大宝,却身陷权臣之桎梏,未能尽人君之责。我等志士所求,非是独奉一人,而在兴复汉统、重光天下,使万姓得以所安。倘若天命所归,自有明主以顺承之,岂能拘于一时之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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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劝谏要讲方式,刘备献练兵疲曹之计
果然!
田丰眼中锋芒更盛。
诸葛亮口中的“君”与“刘”,所指绝非许都那个孱弱的天子,而正是刘备。
倘若天命所归,自有明主顺承其运。
谁是明主?
被顺承者又是何人?
不言而喻!
田丰无意就此作罢,继续追问:“先生胸怀博大,然而明主当以何者为凭、何者称能?当今天下,大将军袁绍累世名望,曹操挟天子令不臣,左将军刘备仁义播名……孰可为‘明主’?又如何辨其天命所归,而非图谋权位之辈?”
田丰目光如炬,更进一层:“再者,诸葛先生之志在‘兴复汉统,重光天下’。然而汉室倾颓、纲纪废弛日久,纵有明主出世,其所立者,是昔日汉家之江山,亦或者是仅披汉统外衣之新朝?若汉室之‘器’朽烂不堪,是否该效仿商汤、周武之革鼎,另铸新‘器’以承上天之运?”
接连诘问,直指刘备阵营的核心困境——匡扶汉室口号与未来鼎革间的根本矛盾。
许是自觉得此问过于锋锐,田丰又稍作缓和:“我妄言几句,权作探讨。诸葛先生若觉不便,可不必作答。”
诸葛亮闻言,羽扇轻摇如故,神色丝毫未因田丰的凌厉言辞而动摇,笑容依旧从容。
“先生所问至为透彻。亮以为,明主之凭,‘德’聚民心为首,‘威’靖国难为次。汉统之根本,不惟在刘氏血脉、旧时礼制,更在于‘天命仁德,大一统者’之纲常精神。此乃天地恒常之理,古今共通之道。”
诸葛亮目光澄澈,直视田丰,续道:“田先生言汉室之‘器’朽烂不堪,然亮以为,社稷之根本在‘道’而不在‘器’!道者,人心也。人心不灭,则社稷根本永存。左将军乃汉室宗胄,承‘德’履义,志在立‘威’。其心昭然可鉴,其志刚烈不移,正欲重整汉纲、扫清六合、匡复社稷。既然汉道未绝,又何须另铸新‘器’以承天运?”
听罢诸葛亮的“道器论”,田丰心头更惊。
风声骤起,更衬寂静。
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