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诩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才是皇帝!他才是皇帝!他才是皇帝!
可这些大臣又有几人将他视作天子?
心中想起元子攸说过的话,元诩只能强忍怒意,表面极为恭敬的看向胡太后,“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胡太后这才不急不慢的开口,“诸位若有好意见,可说给陛下。”
她一开口。
城阳王元徽当即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陛下,本王觉得不妥。”
“哦?有何不妥之处?”
“广阳王亦有养寇自重的嫌疑,这两年朝廷为了平叛已是给了广阳王诸多权力。”
“六镇之民反复,让其继续聚众在一块,若稍有不慎再次反叛,朝廷如何收回广阳王之权?”
“既然六镇、恒、朔二州已无法安置这二十余万人,不若……将这二十余万人转移到冀、定、瀛三州之地就食,方为妥当!”
“且这两年广阳王在恒、朔二州建立巨大威望,为防止其有异心,陛下应当下诏令让广阳王随六镇之民前往定州,令其为定州刺史。”
元徽说的有理有据,大义凛然,一副一心为公的样子。
可小皇帝元诩却知道。
元徽与元深有仇,昔日元深还在洛阳时,与元徽的妻室有染,给元徽戴过绿帽子,所以元徽心中记恨,但他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且极有道理,便是小皇帝也无法反驳。
他只得回避这个问题。
“广阳王还说,此番能够大获全胜,全仰赖元天穆送去的粮草、战马,尔朱氏亦立下赫赫功劳,有功之士当赏,朕决议令元天穆为并州刺史,尔朱荣为肆州刺史,诸位意下如何?”
胡太后看了看他便开口道。
“城阳王所言极是,便依照他的提议行事,陛下之言也该重视,依朕看来,皆准了吧。”
………………
“高郞,陛下已在朝会上下令封我为肆州刺史。”
尔朱荣很快便从洛阳心腹奚毅那边得到一封密信,朝堂上的事情,公文还未发过来,但尔朱荣便已经知晓一切。
“将六镇降民二十余万人安置往冀、定、瀛三州就食?”
高羽看到这个决议不由极为错愕。
尔朱荣却不觉得什么,“亦是朝廷的无奈之举,恒、朔、六镇肯定养不活这二十余万人,若再饿死人,定会有人继续叛乱,冀、定、瀛三州乃是膏腴之地,大魏粮仓,那边有余粮,起码不会饿死人。”
“且,冀、定、瀛三州乃是中原腹地,那边汉人的门阀世家众多,可吸纳这批降民为自家农户,纵有人造乱,门阀世家的部曲亦可助朝廷平叛。”
高羽却摇头反问,“既知晓,此三州之地,乃是膏腴之地,大魏的粮仓,便更不能生乱,若此三州跟着乱,朝廷大军去何处征粮?粮草补给不济,朝廷如何派出大军平叛?”
“至于汉人门阀世家?他们岂会助朝廷平叛?”
朝廷的想法简直就是太天真了,甚至在高羽看来已有取死之道。
门阀世家若愿意牺牲自己的实力来帮助朝廷平叛,那当初西晋就不会衣冠南渡了。
对于这批门阀世家来说。
躲在坞堡内自保,保全实力即可。
外面即便是换了人间又如何?
他们有实力,新朝廷也不可能费力不讨好的来剿灭他们,无外乎是换个皇帝,他们继续当自己的人上人就是了。
高羽可以肯定,若这三州之地乱起来的话,朝廷想象中门阀世家出部曲为其平叛的画面根本就不会出现。
尔朱荣闻言,先是一愣,却又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不由深深看了高羽一眼,“这些门阀世家当真可恶!世受皇恩,却不交税,不纳粮,国难当前却不思报国!”
“门阀世家垄断了知识书本,且彼此联系密切,盘根错节,实力庞大,朝廷亦无可奈何。”
“那依高郞之言,朝廷此举,可能会引发叛乱?”
“极有可能,天宝眼下应当先整合肆州,与另外两名刺史元景哲与尉庆宾搞好关系,若此三州再乱,那……并、汾、肆三州便是朝廷最后的依仗!”
“好,那便如高郞所言!”
高羽又连忙下拜请求道,“既然朝廷已有明旨,那我阿哥嫂嫂定会前往冀、定、瀛三州,还请天宝遣人前去此三州之地打探其消息,我好将其接来秀荣川,一家团聚。”
“二郎且放心,大郎亦与我有故交,我自会遣人去打探消息。”
“那便谢过天宝!”
……………………
孝昌元年(公元525年)七月。
当了快一年土匪的高欢,同样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且得知朝廷已经改‘正光’为‘孝昌’。
他将众人召集起来进行商议。
“朝廷已有诏令,将我等降民二十余万人皆安置到冀、定、瀛三州就食,尔等意下如何?”
“去!”
侯景那叫一个兴奋,“留在此处也没有可抢之物,皆是一群穷光蛋,就算是当土匪,也要去膏腴之地,我听闻那冀、定、瀛三州乃是大魏最为富有的地方,到了那边若是活不下去,继续上山当土匪便是!”
蔡俊也点头道,“我等久违打听到二郎的消息,二郎与汉人高门有故交,兴许……他早已在那边了呢?不如一同前往!”
高欢点点头,“既是这样,那这两日早做准备,我等这就出发前往定州,到了那边再做打算,亦可打探一番二郎的消息。”
两日后,高欢便带着众人加入到迁徙的队伍之中,浩浩荡荡的奔往冀、定、瀛三州。
除此外……
葛荣、鲜于修礼、杜洛周、斛律金、宇文洛生等人皆在这浩浩荡荡的队列之中。
第168章 泰山羊氏
八月初七,泰山郡。
嗖,嗖,嗖!
羊家坞堡内,箭矢的破空声不断的响起,内院里一妙龄少女正化身无情的‘射箭’机器,射出去的箭矢极为精准,虽做不到每一箭都正中靶心,但却每一箭都未曾射偏,箭箭上靶。
军队里的许多寻常士卒都未必能够有这样的箭术,很难想象一女子竟然能够做到箭术这般神准。
少女的额头上浮现细细密密的汗水,汗水最终汇聚成汗珠,顺着少女圆润的下巴滴落在地上。
“娘子真乃神射,族中骁勇部曲也不过如此吧?”
一旁侍候的婢女年龄也不大,看到少女箭囊已经射空后,便第一时间上前用手帕为其擦去汗水,小嘴还不忘叭叭两句的来上一段彩虹屁。
“还不够……”
少女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旋即摇摇头,“还差的远呢。”
“去将那张弓拿过来。”
“啊?”
婢女闻言不由苦着脸,小声嘟囔,“娘子何必这般为难自己,郎君都说了,这张弓在军中能拉开的人都极为罕见,娘子不过是一小女子……”
“为何男子难以做到,女子就一定做不到呢?”
少女的声音有些清冷,但又让人觉得很好听,这一番反问倒是让婢女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做何回答,只能是可怜兮兮的将旁边那张几乎有一人高的强弓给拿了过来。
拉弓就是看膂力,可男子的膂力就是天生比女子大呀。
婢女不知自家小娘子为何那么执着的要拉开一张两石强弓,她可是听说能拉开两石强弓的人,那都是军中的宝贝疙瘩,需是勇冠三军的猛士才能做到。
自家娘子平时虽然性格比较活泼,但终究是个白白嫩嫩,细胳膊细腿的弱女子。
少女的眼睛很大,且极为灵动,仿佛会说话一般,此时将两石强弓握在手中,盯了一会。
灵动的眼眸中带着些许不甘,又带着些许坚定。
少女一手持弓,一手捏住弓弦,深吸一口气后,开始稳住核心,发力欲要将弓拉开。
如鹅卵石般白嫩,圆润的脸蛋因为过于用力而涨的有些通红,咬牙发力又让其秀气的五官被迫的挤在一起,看上去极为滑稽。
弓弦被拉动了不少,但距离彻底拉开还差上一段距离。
婢女看的心惊又心疼,尤其是看着少女娇嫩的右手手指,为了强行拉开弓弦,也不知道承受了多大的疼痛。
最终。
少女还是气力不济,终究是没能将手中两石强弓给拉开,微微喘气恢复片刻后,少女眼中难掩失落,幽幽的叹了口气。
“还是做不到吗。”
少女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俊朗少年的身影,持弓立于院墙之上,便是面对数百中军,也毫无惧色。
这一幕在少女年幼时便深深扎根于她脑海深处,时隔多年想起,仿佛历历在目,少年的英姿,中军士卒的惶恐以及……年幼时自己那颗被深深吸引的心。
“怎么……他明明也看着不壮,白白净净如妇人一般,怎么他拉开就那么容易呢?”
婢女没能听到自家娘子的喃喃自语,反而是心疼的看着被勒出血痕的手指心疼道,“娘子为何要这般勉强自己。”
“因为这是约定。”
“约定?”
婢女不懂,不过却又想到已经嫁给族中家仆,曾经侍奉自家娘子的婢女说过,娘子练箭术,是因为一个俊朗的男子。
难怪……
自家娘子明明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面对各家豪族亲自前来提亲却都拒绝。
难道也跟那个男子有关?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身材壮硕的男子走进内院。
这男子看着就极为精壮,龙行虎步,乃是难得的骁勇,声音粗犷,极为豪迈。
“苌楚,你又在跟这弓较劲?”
来人正是羊侃,其身后还跟着一美妇人,怀中抱着一男童。
“见过阿兄,见过嫂嫂。”
少女则是羊苌楚。
羊侃早已成婚,正常的豪族联姻,其妻乃是出自河东裴氏,河东裴氏虽在孝文帝‘太和改制’《定姓族》时没有如‘崔、卢、郑、李’这四家那般被列入‘汉人高门’,但并不代表其实力就不如那四家,纯粹就是跟元氏鲜卑走的不太近罢了。
也正是如此,羊侃这个铁血战狼才会找裴家女子成婚。
“苌楚若是男子,岂不是会如夫君一般勇武?”
“如我一般?那绝无可能。”
羊侃摇摇头。
羊苌楚却不恼怒,反而调笑,“如阿兄一般只能算一般骁勇,要如也如高家二郞那般勇武,那才叫人间罕见。”
裴氏嫁过来后,可不止一次听过高家二郎这个人,不单单是自己的小姑子,自家夫君也时常提及。
就是不知是何等的人杰,能被自家夫君和小姑子这般惦记。
她没记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