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75节

  说罢,李显穆和临安公主便缓缓退出了殿中。

  “皇兄对我李氏的恩典不曾有变,穆儿你前途将要大好了,只是官场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有些时候不要太过于……”

  临安公主在殿上听了那么久,大概也听明白了些事情,自己这个儿子刚刚回京,就要为皇上冲锋陷阵了!

  “亲情自然是极重要的东西,但人活在世上,便要为人所有用,能为人所倚靠,否则情分自然是用一次少一次,只要成为皇上不可或缺的人,才能一直保有富贵啊。”

  李显穆却看的很是清楚,未来李氏纵然复爵,可爵位是落在大房一脉的。

  父亲说过,他这一脉的显贵是关键,李氏现在正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阶段,伴随着时间,随着心学的传播,李祺的历史地位会越来越高,可李祺对政治的影响力却会越来越低。

  在这个时候如果李显穆不能及时的填补这个空缺,让李氏的政治影响力延续,那李祺的政治遗产就会彻底散去。

  李氏家族作为一整个家族的影响力,就会大打折扣。

  世家,必须是累世簪缨之族,尤其是最开始的三代,那是一代都不能断,一旦断了后面就要重新再累算。

  正午的炽明之光照在皇宫朱红色的墙上,亦有金黄的琉璃瓦折射而来。

  李显穆微微眯起了眼。

  回望奉天殿的檐牙飞啄,回想着方才殿中所言,心中升起一股豪气。

  父亲的志向由他来实现!

  迁都之议,便是一切的开端!

  未来还有二事、三事,直到彻底控制江南!

  ————

  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产生着无数的巧合,帝国的统治者喜欢将之冠上天命的称谓,最为著名的莫过于“代汉者当涂高”,于是曹操将他的帝国命名为“魏”,这种人为制造的巧合,在后世大致被放弃了,随之而放弃的,是名为祥瑞的东西。

  所以当明太祖朱元璋要求迁都的圣旨出现时,明太宗朱棣的震惊和惊喜,便是如此的正常与合理,他更加有理由相信,他真的是上天所钟爱的、最能够继承他父亲帝王事业的那个人。——《大明五百年》

第104章 敢问学士,可还记得李氏否?

  内阁大学士大多身兼翰林院之职,黄淮亦然,自文渊阁而出,入翰林院当值。

  甫一入翰林院,便有官吏上前,通禀今日院中大小之事,咻而又有一人走出,道李显穆今日已入翰林院,翰林侍讲解缙请黄淮过去议事。

  黄淮一听李显穆竟已回京,顿时眉间一挑,连忙随小吏而去。

  翰林院内室,李显穆和解缙正对立而坐,解缙脸上已然颇染风霜,带着一丝忧郁之意。

  李显穆知晓解缙为何如此。

  因解缙已然渐渐失了圣心,当初在永乐初一起入值文渊阁的七人中,他和胡广去年末相互攻讦,而后双双被踢出文渊阁,翰林学士之职亦被降半级,为翰林侍讲。

  若非他身兼著作国史之责,又奉命修撰大典,怕是早已被踢出京城,贬谪地方了。

  李显穆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父亲生前对解缙的评价,“有大才而难知权变事”,现在看来说的是真的准确。

  “陛下为你赐字,足见对你多有看重,我如今只添居小小翰林,却不能为你再做什么支撑了。”

  “人生于世上,但凡有一二能与人道之事,便已然是幸事,国史与大典,都是注定要名留青史的大事,叔父能将这二事做完,便足以了,有些事太过于谋求,反而遭来灾祸。”

  望着脸上尚有几分清稚之色的李显穆侃侃而谈,解缙竟然有种李祺坐在自己对面的错觉,当初李祺也是这么和自己说的,甚至在李祺人生的最后阶段,还在劝自己急流勇退,不要一直待在皇帝身边,只安心著国史即可。

  解缙知道李祺是认为他不擅长权斗之事,常伴于皇帝之侧,难免出事,当时他春风得意,却不曾预料到圣心之变,如今却是全被李祺说中了。

  “如今已然知矣,日后再不谋求那等煊赫之事。”

  解缙长叹一声,转而又愤然道:“不过我落到今日这般,和胡广那厮脱不了干系,近日听闻他竟然又有入阁之机,真是让人愤然。”

  “早日认清其人面目,亦是好事一桩,这等人犹如毒蛇,若不发觉,日后或许便落井下石,那时才真的是悔之晚矣。”

  对于胡广和解缙之事,京中也多有风传。

  须知这二人乃是同乡,包括王艮都是江西吉安人,在永乐朝建立后,论文章之事,除去李显穆这等小辈外,再除去李祺这位不在三界五行中的大能,便以解缙、胡广为先,王艮都要稍差半筹,解缙是早在洪武朝就出名的大才子,胡广是建文二年的状元。

  这二人本是好友,当初在朱棣打进应天后,还一起去投奔朱棣,甚至相约结为儿女亲家。

  李祺知道胡广的为人,是以一直没有和胡广相交之意。

  胡广这两面三刀之人,平日里装的再像,一到大事上,立刻便暴露本性,在意识到解缙已然恶了皇帝,他很担心未来解府遭致灾祸后,牵连到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选择了退婚,让解府丢尽了脸,这才有了二人相互攻讦之事,最终被朱棣双双责罚。

  可解缙却摇摇头道:“我和他争吵虽说有此人无耻退婚的缘故,可这等私事还不至于让我在陛下面前和他争吵,究其根本是我和他已然道不同,甚至在内阁中,我亦是少数人,离开内阁不过是迟早的事,你师兄王敬止是不是没有与你说过,他在内阁中的境遇,并不容易啊。”

  李显穆是何等聪慧之人。

  解缙一说他立刻就猜出了些东西,毕竟解缙和王艮现在都是心学派的大将!

  道不同,能有何等不同?

  他眉头几乎瞬间凝起,眉宇间带上了厉色,胡广是什么狗东西,竟然敢做心学的阻道之辈?

  还不等李显穆细问,二人同时听到有急切的脚步声走进,抬眼一看,是黄淮。

  李显穆脑海中还在想方才解缙所说之事,见到黄淮后,便不由有几分意气,朗声道:“学士,三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黄淮一眼便看到了灼灼夺目的李显穆,相比较三年前尚稚嫩的模样,如今的李显穆体态修长,身着冠服,基本脱去了童稚之气,已然是大人模样。

  眉宇间尽是少年意气风发,三年的守丧没能让他有丝毫磋磨,神光自敛于瞳眸之中。

  黄淮一听李显穆这句话,便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让解缙请自己过来,不是单纯叙旧的。

  这正是正理,毕竟是最像李祺的儿子,一言一行皆有深意,纵然是个少年郎,可这是十二岁就中了状元的少年老成之辈,岂能轻视?

  “劳小公子记挂,这些年身体尚显康健。”

  黄淮面上苦笑一声,抬手一指,“不介意在下同饮一壶茶吧。”

  “请。”

  解缙和李显穆对视一眼,方才李显穆的那句话是试探,黄淮没有客套的转身就走,而愿意坐下来谈,这本身便是一种良好的态度,是以二人的眼神也软化了些许。

  “小公子……”

  “昨日在下进宫面圣,陛下赐了我字,还不曾昭告诸家。”

  黄淮眼神又微微一变,甚至腰杆都不由自主挺直了些,“未曾请教?”

  “乃是明达二字。”

  “寓意深刻,弘而有显,明达简在帝心啊。”

  黄淮带着些感慨,而后缓缓饮茶品茗,眉宇间的愁绪亦散去了些许。

  “敢问学士,可还记得昔日李氏否?”

  这问的便不仅仅是李氏,毕竟李祺过世不过三年而已,又怎么能用得上昔日二字!

  黄淮知道这是问自己,还记不记得当初在李祺临终前说过的话,那些话是否还作数。

  而这番话背后所折射的东西——

  这位李忠文公的三公子,看来是不满足于如今的局势,不甘于在翰林院中默默修史养望,欲要搅动一片风云!

  真不愧是李忠文公最杰出的儿子,这父子二人简直是一模一样,俱是不惊人誓不休的性子。

  只是当初乃是洪武年间,除了皇帝之外,天下没有一处安定,六部九卿与贩夫走卒可能旦夕之间便移形换位,所以李忠文公才能纵横捭阖。

  而如今政局稳定,大朝已然步入正轨,累层相压,天下局势以及京中局势,哪里还能容得下那等人呢?

  心中虽想着这些颓丧之语,可黄淮没有丝毫犹豫,他的眼神明亮,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自然一日不敢忘,李忠文公于我等浙东有大恩,当初既然许下了承诺,纵九死亦不改其志也!”

  听着黄淮之语。

  李显穆仿佛再次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耳边响彻——“黄淮是个真正的信守承诺的赤诚君子,日后可以引他作为你的盟友”。

  父亲所选择的这些人,大多是人品贵重,纵然有些瑕疵,可在信守承诺这方面,皆堪为良人。

  “介庵公实乃君子也,显穆实在佩服!”

  “明达莫要给老夫戴高帽了,你和缙绅今日请老夫来,前边还搞出那么一大堆阵仗,是有什么要事吧?”

  李显穆肃然道:“方才显穆已然说过了,不知介庵公还是否记得当初在先父临终时说过的话,在下听闻这三年间,浙东又有不平之声?”

  黄淮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有些愤然又有些无奈,“看来明达已然知晓了,当初李忠文公怕是已然预料到了这一幕吧,我没能真的控制住浙东局势。”

  见黄淮语中带着些颓丧,李显穆神情更显凌冽几分。

  黄淮叹息道:“当初李忠文公和浙东和解,求来圣旨免去浙东之难,可短短三年,人心便已然流散,在浙东之中,已然多有不轨之人,旧态复萌。”

  “何等样的旧态复萌?难道又心向故元了吗?”

  李显穆的声音带着些许质问和寒意,似乎只要一等黄淮答是,那头顶三尺的刀便要重重挥下了。

  “自然不是!”

  黄淮不等李显穆说完便利声打断,说完后才觉得声音太大,“明达这话便有些严重了,当初故元之事让浙东几乎覆灭,如今天下对此事最为看重的便是浙东之地,若是不信你可以去浙东的大族中详查,每家每户都对所有的后辈子弟千叮咛万嘱咐。”

  “所谓故态复萌,不过是当初李忠文公南北弥合之愿景,在浙东渐渐消散了,我自己的门人以及左右亲近受我影响尚且算得上还好,但那些本就不太愿意的,因李忠文公仙逝,便逐渐开始出现了其他苗头,这么短的时间便如此,真是群忘恩负义之辈。”

  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南北弥合在南方人看来就是用南方的财富去补贴北方,太过于繁华的经济让他们眼中只剩下了钱,却不想想没有北边在挡着游牧,南方拿什么去歌舞升平!

  黄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愤然之色。

  “若这世上不是忘恩负义者多,又如何能显得出守信重诺、知恩图报之人的可贵呢?”

  出乎黄淮意料,李显穆竟然不是特别生气,甚至还能淡然的说出这句带着些开脱的言语,可下一瞬他就知道自己感觉错了,李显穆的声音中陡然带上了厉色,明明是清稚之人,可却陡然之间有若山岳崩塌,利刃出鞘寒光凛凛之色!

  “李氏一向重诺,愿为之赴刀山火海之难,可李氏绝不是冤大头,敢违李氏之诺,岂能让他们这般如意?”

  黄淮闻言顿时心中一凛,有微彻寒意闪过心间,知道方才的猜测果真没错,这位李氏公子,真的要再次挑起纷争了!

  “明达,我年长你二十余岁,又受了你父亲的大恩,便有些话说给你听,无论行与不行,总是一番心意。”

  “介庵公请讲。”

  李显穆不介意听听黄淮所言,毕竟是一份好意,与人相处不能一味以强御之。

  见李显穆愿意听,黄淮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略一沉吟道:“明达,你心中所想,我已然知晓。

  你愿意继承父辈遗志,而为大明计,实在是忠臣孝子,老夫亦不能有丝毫指摘。

  只是过刚易折!

  纵然李忠文公在时,亦曾有建文时蛰伏之事迹,若一意锐意向前,怕是没有永乐朝时冠绝诸臣之事了。

  如今情势与洪武时大相径庭,陛下虽宠爱于你,可想必多是公主为你而来的舅甥之情、以及你父亲的些许余泽。

  江南形势大变,你年纪太小,声望远不如李忠文公,却身负心学传人之势,本就朝野俱有强敌阻之,若是再要强行效仿前人故事,多加树敌,难以成事尚且不算什么,只怕甚至会累及自身。

  你天赋卓绝,十二岁便中了状元,又为父守孝三年,结庐而居,这等深厚的跟脚,在同龄人中,已然是前无古人的态势。

  不若先在翰林院中养望,以你的天赋,日后在士林之中,甚至能够位居于李忠文公之副,而冠卓于当世!

  待声势大成,携滚滚大势,再行大业,岂有不成之理!”

  黄淮这番话实在是老成之谈,甚至解缙都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这是一条堂皇大道。

  毕竟李显穆实在是太年轻了,十二岁的状元,十五岁的翰林修撰,他哪怕是养望十年,也才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啊,大多数人那个时候还没有中进士呢,他已经养了十年望,等到他三十岁的时候,再把王艮、解缙等人的政治遗产一统合,怕是真的要有五分李忠文公的威势了!

  到了那个时候,便是大势煌煌,何必如现在这般束手束脚,甚至稍有不慎,就将自己的政治生涯搭进去呢?

  “介庵公谆谆教诲,真是诚挚之言,小子甚是明晓。”

  李显穆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拂晓之晨光,渐次向着日中而移,亦逐渐炽热而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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