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70节

  为父有些话要与你们说。

  为父平生做了许多事,但亦有许多事不曾做,或是做不到,这些事留给你们以及你们的子孙去做。

  当年李克用有与尔三矢,勿忘乃父之志故事,今日为父便效仿他的故事,与尔七矢,亦称之为七恨。

  一恨祖宗……

  四恨不曾见稼轩旧诗汴京不夜之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为父曾经梦游汴京,见处处皆是火树银花之相,处处皆是灯火辉煌之景,整座汴京宛如不夜之城,那等盛世或许只有开元年间的大唐长安和举世共举的汴京才能见到了,有朝一日若大明每一座城池都有如此之繁盛,我便能瞑目了。”

  李显穆等人皆泣泪而下,哽咽道:“父亲,李氏子孙必然矢志不渝,您所遗憾的七恨之事,在未来都将会被解决掉的。”

  ……

  正月十五元宵节,每逢这个节日时,京城中都会解除宵禁,李显穆自宫中奔出,他身着大红的状元服,这本该明日入宫传唱之日才会让他穿上的。

  可皇帝生怕李祺一日都撑不住,在点了李显穆为状元后,就立刻让他穿着状元服回公主府去。

  李显穆身着状元服在京中策马狂奔,往来行人纷纷让路。

  公主府就在眼前,那高高的朱门就在眼前,火红的灯花还挂在门上,府中满是喜气洋洋之景。

  前一日下的雪还在墙角之处有一些残留,白色的雪映衬着灯火之色,更显交织暖意。

  远方有人已经放起了烟花,一道道光彩闪在每个人眼中和脸上,城中到处都是欢呼之声,往日里的压抑,都在这一日中宣泄而出。

  李显穆奔到了府门之前。

  他翻身下马,向前。

  一眼便见到父亲正在正堂正对大门之处,静静的站着,好像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

  “穆儿!”

  李祺笑着招招手。

  “父亲,儿子中了状元!”

  李显穆惊喜的向前。

  下一瞬,李祺径直往后倒去!

  黑暗席卷了每一个人,绚烂的烟花升上高空,五颜六色的光彩映照在李祺脸上。

  再无生机!

  ————

  道之正统,待人而传,由孟子而后,韩、张、程、朱继其绝,至先生心学既出,天下宗朱(熹)者,无复几人矣,概功学未有若先生深切著明者,其学若震霆启寐、烈耀破迷;其德若灿灿骄阳、敬之神明;至其功业,公意量广远,气充识定,志以天下为己任,而才又能副其志,故两代信之,太上言立德、立功、立言,谓之三不朽,其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公虽死哉,凛凛犹生!——《李子圣道碑》

第99章 哀荣

  生死之间是何等场景?

  是介于真实与虚无。

  是睁眼为耀耀光明,闭眼则沉沉黑暗。

  李祺在天与地的缝隙中竭力外望,他高升于天,俯瞰人间。

  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有天官赐福。

  目之所至,遍数绚烂。

  无数的花灯自秦淮河畔升起,将漆黑的夜映衬的煊赫明亮如白昼,花船之上灯火炽明,脂粉香随风飘散至满城之中。

  男男女女穿行于灯会之上,灯红衣绿,翩然其间,商贩着纷然叫卖着,恍然间竟回到了北宋汴京的夜市之时,应天府尹的衙役在街头巷尾轻轻打着瞌睡,有孩儿穿行于巷道之中,阵阵欢声,处处笑语。

  公主府前高挂着大红灯笼,灿灿辉光映衬着灯笼呈橘,洒落在府门前一片欣然祥和,府中诸亭、台、楼、阁的檐下挂着串串风铃,随风而动,悦耳清灵,落尽绿叶后只余森森枝干的树梢之间,挂满了花灯,外罩诸色,喧嚣动人。

  时间好像在飞速的流逝,似乎只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

  红变成了白。

  公主府中好似落下了一场大雪,艳丽欣然的红妆褪去,素净如雪的缟素缠满了门楣高啄之地,下人扶着梯子将大红灯笼取下,白灯笼高高挂起,诸色花灯已然零落,只余白纸白布。

  人群如潮水,涌入前院,不知何时那朱红的状元服已然褪去,孝服披挂却不若脸色惨白,亦有火焰升起,却不是欢欣之状,而是亡者之念。

  喧嚣纷然逸散,哀然悲戚顿生。

  几道压抑的痛哭之声响彻。

  白绸覆满,亡人为安,丧服于身,挽联高悬。

  大雪落此间,人寒世亦寒!

  ……

  “明日穆儿你随我亲自进宫将此事告知皇兄以及太子殿下。”

  临安公主一改往日于李祺身前的温婉柔顺,她眼中深含悲戚,语中却带着深深的威严,在此时,世人或许才会想起来,她是大明太祖高皇帝的长女!

  “芳儿你带着李管事将发往诸王处的讣告斟酌一番,为诸亲破孝之事,你也担起来。”

  李氏虽早已无人,可李祺是临安公主的丈夫,亦是宗室中的长辈,诸王要么是他的小舅子,要么是他的子侄辈,自然要前来吊唁,纵然诸王不能离开封地,亦要派人来京,关系亲近、或是有意交好的自然是派世子奔丧,一般的则谴管事前来吊唁。

  “茂儿你往京中诸友人处去送讣告,告知诸人尔父已然仙逝之事。”

  “王艮你明日去国子监寻诸心学子弟,丧服一应事务去寻芳儿。”

  古代师生关系之严格,远不是现代所能想象,李祺和王艮这种正经备案的师生,老师去世后,学生要守心丧之礼三年,所谓戚容如父而无服也!

  三兄弟和王艮皆点头应是。

  “你们父亲生前乃是鸿儒,死后亦不能让人觉得我家失了礼数,一应之事,便按照他生前遗愿,停灵之时,诸人轮换,先依此数,再有杂事,禀到我这里来,今夜芳儿你来守灵吧。”

  “是,母亲。”

  场中气氛压抑深沉。

  外间京城的喧闹和公主府的悲戚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愈发生哀。

  一夜无事。

  翌日。

  天光拂晓,清风吹散了昨夜的喧嚣与烟花硝石之气,偶尔卷起藏在街角中的几颗如盐雪粒,路上行人拍拍继续赶路。

  而后便见到公主府前挂上了白幡。

  驸马李祺去世了?!

  消息如秋风扫落叶般瞬间便传遍了京城,而后京中百姓皆见到公主府的管事戴孝往京外而去。

  临安公主亲自往宫中而去。

  所有人都确定驸马李祺真的去世了,在上元之夜。

  “李显穆刚刚才中了状元吧,据同住公主一条街的邻居说,李显穆刚到公主府门前,父子只见了一面,没有说上话,景和公就直接坚持不住了。”

  “唉,那口气大概也是硬撑着,若非有此事,早在上次见众考生时,景和公怕是就坚持不住了,当时我就在旁边的墙上看着,景和公当时就已经昏昏沉沉,甚至就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临终之际能看到儿子高中状元,可谓不幸中的大幸,看不到儿子跨马游街的煊赫之景,亦是不幸,人生于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纵然这等富贵的显赫之家,亦是如此啊。”

  “景和公去世,府中只剩下公主一妇人,李芳李茂皆是平庸之辈,李显穆虽然才高可却太年轻,又要守丧三年,这偌大的李氏方才有了一丝复兴之相,便又陷入这等境地了。”

  “毕竟是天家贵种,且景和公遗泽甚厚,不仅有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旧情在,文渊阁中,朝堂之上,皆有亲朋故旧,李显穆纵然守丧三年,同其他人是不同的,总还是前途大好。”

  “正是如此,实乃幸事!”

  街头巷尾,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士子官吏,皆议论纷纷,李祺威望或许不足,但名声却极好,是以多数人都对他有一丝关切,言语中也大多是遗憾之意。

  这等纷然的议论不曾入临安公主和李显穆耳中,一大早二人便驾车往宫中去,到宫外时已然列着百官和今科的进士。

  百官和诸士子见临安公主和已然钦定的今科状元李显穆竟然身着孝服进宫,顿时大惊失色。

  还不及细问,临安公主已然自小门进了宫,众人只能按耐住心中之意,但消息陆续传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李景和去世了。

  虽然早已知道就这几天,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依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尤其是诸多前来参加传胪大典的新科进士,更是心中五味杂陈,天下士林的领袖人物,就这么逝去了。

  来不及让他们多加细想,礼官已然要带着他们进宫。

  奉天殿。

  临安公主和李显穆跪在殿中,朱棣负手站立,脸上神情复杂交织,徐皇后带着悲戚之色,太子朱高炽亦是颇难过不住的叹息着。

  “逝者安息,生者已矣。”

  朱棣恢复了平静后,转过身来安慰临安公主道:“保重好身体,景和大概也希望你能够长命百岁,况且显穆还小。”

  临安公主微带着哽咽道:“皇兄,妹妹明白。”

  “显穆,今日是传胪大典,你身为朕亲自点的状元,不能缺席,一会儿便随礼官入列之中,朕准你穿孝服。

  这亦是你的大日子,万众之前,行于御道,乃是人生最为荣耀之刻,景和在天有灵,见到你这般荣耀显赫,定会心怀大慰!”

  朱棣满是欣赏的望着李显穆,不仅因为他是亲近的外甥,还因为他从李显穆的身上看到了李祺的一丝影子,他相信李显穆日后定然会是大明的栋梁之材,纵然在永乐年间用不上,亦可以留给后来的皇帝,甚至一人传三代,辅佐朱瞻基。

  “微臣叩谢陛下隆恩。”

  朱棣转身向朱高炽问道:“太子,阁臣到了没有,速速让他们入奉天殿。”

  这些时日以来,尤其是自李祺不能视事后,内阁的权势大涨,虽然比起六部九卿还差得远,但已然是大明政坛中不能忽视的一股力量,毕竟能够常伴于皇帝身侧,本就是一种殊荣和莫大的权力。

  毕竟那些没文化的太监都能够因为靠近皇帝而获得权力,更何况本就是人中龙凤的阁臣呢?

  入值文渊阁的内阁阁臣纷纷踏进奉天殿,各自行礼站定之后,目光忍不住的朝跪在地上的临安公主以及李显穆身上望去。

  朱棣径直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景和已然于昨夜去世,他的身后之事,谥号之类,该要怎么办,你们都说说吧。”

  身为李祺好友的解缙立刻开口沉声道:“陛下,请先为景和公追封,他如今的官职还拿不到谥号,待陛下追封后,一应流程礼部皆可按部就班呈上,而后陛下便可或拔擢、或贬斥。”

  其余诸阁臣同样齐声,“解学士所言极是陛下,请先为景和公追封。”

  大明朝的各项制度相当完备,比如想要获得谥号需要三品以上,在大明朝的文官中,只有省部的正从官员,才能获得这项殊荣,但实际中,四品及以下官员,也是有机会的,那就是得到皇帝的特恩赐谥,但明显解缙不希望李祺走这条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得到一个追封。

  “追封……”

  朱棣有些迟疑起来,他并不是不想给李祺追封,而是在纠结追封什么,因为这决定了将来的谥号范围。

  “朕其实之前就想过为景和追封,可却实在纠结。”

  解缙等人提出为李祺追封,根本没想过皇帝竟然会犹豫,这又有什么可纠结?

  无非是追赠礼部尚书,若是觉得李祺以子压父不好交待,那便为他追封吏部尚书。

  若是再恩宠的话,就追封太子太师亦或少师这等从一品的职位,至于正一品的三公,那自然是不可能,李祺一生都是正五品的大学士,按照规矩来看,追封正二品的官职,已经属于极其恩宠,正常来说最多追封到侍郎。

  只是一方面众阁臣和李祺的关系都不算差,解缙更是至交好友,没必要在这方面和李祺过不去,一方面李祺和皇帝关系好,说的太低,皇帝那里过不去,甚至背上一个“嫉妒大臣而心怀奸刻”的罪名直接被贬斥,那不是倒了大霉。

  朱棣负手行于殿中,众人皆带着好奇的目光望过去,陛下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

  “你们说若景和追封礼部尚书的话,他能得到什么谥号?”

  皇帝踱步几下后,突然转回身来,望向诸臣。

  自周朝创立谥号体系以来,早先的谥号多是根据人的生平以及谥法解中的解释而定,是以谥号分不出个高低上下,后世之人都根据获得谥号的人,来确认谥号本身的含金量。

  但从宋朝大兴文治以来,谥号便成了等级体系的一环,有高低上下之分,进入大明之后,文臣谥号等级很是完备,第一自然便是文正,而后是贞、成、忠、端、定、简、懿、肃、毅、宪、庄、敬、裕、节、义、靖、穆、昭、恪、恭、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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