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47节

  “殿下应当知晓,父皇曾经命臣为风俗察查大使,纠察蒙元风俗影响我大明社稷之事。

  在建文元年时,微臣曾发现了一件惊天之事,涉及太祖高皇,乃是方孝孺之师宋濂所为,乃至于遍及他这一脉。

  可却苦于当时方孝孺正于建文之前得势,微臣是以不敢声张,便将此事按在心中,如今正是将其道出之时了。”

  朱棣一听涉及先皇,顿时一惊,急声道:“景和速速道出,自有本王为之张目。”

  于是李祺将其事缓缓道出,朱棣一听,先是大怒,而后又大喜,待李祺说罢,抚桌笑道:“方孝孺之脉将死绝矣!”

  “殿下,自您掌控天下,此事便再逃不脱,您方才在宫中大赦天下,若太过急于操弄此事,虽是方孝孺之事,可累及学生,还是会被人诟病,宽赦之语,不过迷惑人心。”

  李祺沉声道:“待天下略安稳后,再行此事。

  臣有一好友名解缙,殿下当亦有耳闻,那是名闻天下的才子,在建文朝被臣所连累,不能一展才华,早有侍奉殿下之心。

  待时机成熟,臣将其邀入府中,以此事告之,他是江西人,由他来做此事,既不至于挑起南北纷争,又不至于连累殿下的名声,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朱棣得了李祺之计策,心中已然颇为满意,不再急于一时,正要答应,却只见李祺突然重重咳了一声,而后竟涌出一口血来。

  他大为震惊,急声道:“景和,你这是……”

  李祺连忙下拜道:“微臣惊扰燕王圣体,罪该万死!”

  朱棣无语道:“你都吐血了还说这等屁话,本王这就给你传太医来。”

  “殿下不必了。”

  李祺制止了朱棣的举动,而后在朱棣不解的神色中解释道:“臣洪武二十三年被流放江浦,而后于江浦呕心沥血研究经典、终于悟道,从那时起,这身体就每况愈下,至建文元年起,已然是残破不堪,无力回天,至多再强撑一两年,便不成了。

  微臣本以为会在建文朝一直赋闲死于家中榻上,心中还甚是遗憾,没想到殿下靖难功成,微臣又有了施展之地。

  如今只希望能拖一日是一日,以微薄才智,为殿下将建文朝的乱象梳理一番,也为自己创造一番青史留名的功绩,武将皆愿马革裹尸而还,微臣也想要死于任上,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还望殿下不要嫌弃微臣这半残之人才是!”

  朱棣的神色一开始还是震惊,而后只剩下深深的感动,他仰天长叹,而后把着李祺的手臂感动道:“景和,唉,你是我的妹夫,我心中实在是悲痛啊。

  建文不能用你,这是我朱棣的福分啊,否则我哪里有今日呢?

  父皇怜惜你,饶恕你的性命,这是为我大明积福啊。

  现在你做了我的臣子,纵然只有短短的岁月,又有谁能不说,这是我们的缘分呢?

  若是你真的已然不治,而只愿意为大明鞠躬尽瘁,本王定然将天下瞩目之事交予你啊,以你的忠正、才能、品德,若是不能留在青史之上、熠熠生辉,这难道是正确的吗?

  唉。

  景和,本王心中实在是悲伤,今日你便先回府吧,待登基前日再携临安入宫,本王自有赏赐,给予宗家。”

  李祺叩首后便离开了华盖殿。

  待走出华盖殿,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李祺沉吟着方才在殿中之事,在燕王朱棣的面前暴露出他命不久矣,是李祺早就计划好的。

  他不是燕王的潜邸旧臣,而是通过献策骤然显贵的外臣,现在朱棣看重他的才华,所以非常欣赏信任他。

  可双方间的感情毕竟非常脆弱,李祺又太过于聪明,几乎一手打造了燕王朱棣如今面对天下的人设。

  一旦日后朱棣思虑此事,难免不会心中升起忌惮,若是再有什么变故,立刻就会君臣相疑。

  李祺做事便是如此,未虑胜,先虑败,一个大臣不想和君主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那就要步步为营才是。

  正如他方才对朱棣所言的那一番话,最让朱棣感动的自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任何一个君王都喜欢听到这番话,事实上朱棣也的确是非常感动,后面对李祺所说的话也都是真情流露。

  但等到情绪褪去,李祺那番话中最重要的反而是“命不久矣”,这四个字会始终让朱棣无比心安,甚至放心的将莫大权力交给李祺。

  而这就是李祺要的东西。

  在这场永乐初年的权力争夺战中,他已然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

  燕王于宫中问罪天下的影响,如同狂风,向着天下州县呼啸而去,触及了官府可以到达的每一个角落。

  而应天之中自然是首当其冲,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阖族被处死、流放、充入教坊司,除了这三人外,几乎所有人,无论是官吏、学子、百姓,都认为燕王殿下的宽仁,几乎可以比拟古代的贤君了!

  愿意投降、没有造下伤天害理之事的全部赦免,不愿意投降的自杀即可,不追究家族,甚至还表彰忠贞之事,别说局外人,纵然是当事人,都认为燕王这次仁德的不像他。

  历史上举家赴难的黄观回到府中后,便将全家都召集起来,对着正低声啜泣的妻子和儿女道:“我先前心中存了让你们随我赴难之意。”

  “愿随郎君(父亲)而去!”

  黄观却摇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圣人说忠臣不事二主,我虽然不堪大用,可这份忠正之心总还是有的,陛下既然死难,为主殉之,是我的应有之意。

  可你们不必如此,燕王……”

  黄观对朱棣的称呼,在不知不觉间,已然从燕逆变成了燕王,他沉思良久,闪过痛恨、愤然,而后脑海中浮现出最后那一幕跃马扬鞭的身影。

  黄观神色复杂的缓缓道:“燕王可能是个贤明的、能够清平天下的君主吧,若是能够侍奉这样的君王,亦无不可。

  就这样吧,待我死后,收敛我的尸身,而后上报燕王,待验明正身后,你们便彻底安全无事了。”

  说罢转身缓缓走向屋内,夕阳西落,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当屋门被重重关住,将所有的光都挡在门外,院中那低低的啜泣之声,陡然化作杜鹃泣血般的啼鸣之音。

  让人不禁心生凄然之意,阵阵生寒。

  京中又岂止一家啼哭,何止一家死难,片片白幡在漆黑的夜中悄然挂在一座座府中。

  相比于早已被稳定控制的应天,那些逃逸在外州县的建文孤忠反而是不稳定的因素。

  铁铉、盛庸、平安三人聚在一起,望着燕王朱棣所下发的教令。

  铁铉似笑非笑道:“燕王朱棣真是好手段啊,问罪天下让自己站在天下至高,如今发下教令,我等却不得不从了。”

  他们如何能看不出,朱棣所发的教令中,实际上隐藏着极大的恶意,“愿意为建文尽忠的赦免家属,而且可以入建文殉难碑”。

  朱棣根本就不去专门抓他们,而是让他们自己选,要么投降,要么就为建文死节,还能得到表彰。

  这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赤裸裸的阳谋,这一切都建立在,朱棣已经彻底占据大势和大义的前提下。

  “本以为会被绑缚到朱棣之前,还能厉声呵斥他几句,如今看来,已然大势已去,朱棣已经不在乎我们这些人了。”

  “京中传来消息,已经有许多人为陛下殉节,若是我们苟且于世间,只能是徒然背负一个贪生怕死又沽名钓誉的骂名罢了。”

  盛庸说罢,长叹一声。

  世道的变化之快,简直让人目不暇接,他们明明是皇帝的忠臣,可却不得不以死来向天下人证明忠诚,否则便要挨骂,甚至还要向反贼来祈求身后名。

  甚至他们自己都觉得,反贼朱棣竟然颇为宽仁,没有牵连他们的家族。

  何其荒谬?

  可这就是现实!

  平安静静地听着二人说完,望了望湛蓝的天,疲累道:“事已至此,还有何可言的呢?

  早日回家见过家人最后一面,便随陛下而去吧。”

  说罢转身便走,毫不犹豫,盛庸和铁铉亦是如此,各自往家而去。

  烈烈秋风之中,三人曾于山东聚首,共克燕军,事败若此,分道扬镳,各自赴死!

  亦可称烈烈焉!

  还有一章

第72章 永乐天下

  随着建文孤忠的死讯陆续传来,天下躁乱的人心彻底平息。

  建文三年十一月初一,原先驻守在北平的燕王妃、燕王世子等亲近之人皆被接到了应天。

  万事俱备,燕王朱棣于应天昭告天地祖宗神灵,正式登基,改元永乐,如今天下诸时,便改称为永乐元年十一月初一。

  而后又效仿太祖高皇的“开国辅运功臣”,封“奉天靖难功臣”,大封勋爵,犒赏诸将。

  巍巍大明,浩浩汤汤,一片新气象,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好似将一切建文旧时代的东西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可现实的政治自然不会如此简单,建文遗留下来的诸事还相当的繁杂。

  在礼仪性的诸事完毕后,朱棣便召集亲近诸臣,商议一件不得不解决的大事——“建文时被贬为庶人的诸臣又当何为?”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应当恢复诸王的王爵,毕竟这是讨伐诛杀建文的理论依据,不能不认。

  可朱棣有些不爽,他那些弟弟,他如何能不知道是何人,于是望向了一直沉默的李祺,问道:“景和多智,不知可有两全之策?”

  李祺沉吟了一下后正声道:“殿下以靖难之名起兵,以诛独夫之大义登基,有些事便不得不做,可一味抬举诸王,亦是不妥,除湘王外,其余诸王皆多有不法,若是一味包庇,难免会对陛下的声誉造成影响。

  是以,臣以为,应该诸王各有不同。

  对无辜的湘王,应该立刻恢复王爵、追加美谥,再于世道之上多加褒扬,使四海之内,五湖之间,皆知宗家之内有此名王!

  其余诸王中,周王是陛下的同胞兄弟,过去所犯不法罪行又最小,多加教育即可,可恢复王爵,以示陛下对宗家兄弟的兄友弟恭之情谊。

  至于其他诸王,所行皆大悖,太祖高皇时便不能治,当召回京中,多加训斥,而后叙陛下之艰难不易,使其有谨慎悔过之心,约法三章,若是再犯,定不饶之!

  如此作为,想必可以了结诸王之事了。”

  朱棣又发现了李祺在朝中的一个好处,有些涉及到诸王的话,其他大臣就算是看出来,或者是有想法,也不敢说,就比如现在,其他人就有顾忌。

  可李祺是临安长公主的驸马,诸王还要称呼李祺一声大姐夫,所以李祺说起话来就没有太多顾忌。

  “景和说的好!”

  朱棣在殿中踱步思索几息后,果断下令道:“就按照景和说的办,现在立刻去宣诸王进宫。”

  不多时,先前被贬为庶人的诸王便皆进了殿中,而李祺他们便到了偏殿之中等候。

  这还是朱棣自靖难之后第一次见自己的弟弟们,纵然是已经梳洗收拾,依旧能够看出明显的憔悴,建文这几年对他们都是一种折磨,而望着已然成为皇帝的朱棣,他们心中只有浓浓的羡慕和畏惧。

  朱棣本来想直接开训的,但看着他们这幅样子,尤其是消瘦的厉害的周王,终究是有些心软,叹口气道:“建文已经死了,你们的苦日子结束了。”

  周王泪如雨下哽咽道:“四哥!”

  朱棣又语重心长道:“朕会为你们恢复王爵,先别急着高兴,朕有些话要和你们说。

  建文不顾忌宗家之情,对亲叔叔动辄打杀削爵,这固然是他不对,可你们几个人,也要警醒一些,为什么建文不先对其他人动手,而是要削你们几个人?

  你们曾经做出来的那些事,让父皇在的时候就很是头疼,朱允炆因为厌恶你们的行为,又因为动你们,不会让天下人诟病,于是你们就遭遇了大祸。

  现在朕为你们恢复王爵,可你们都要记住,这不是没有条件的,身为朝廷亲王,不指望你们能够成就什么大事,但至少不要随意的残害子民,哪怕是流连春楼楚馆,亦或者是走狗遛鸟,至少于世道没有什么伤害!”

  朱棣一看几人表情就知道只有周王听进去了,当然他不知道,周王是在流放的路上见到了民生疾苦,幡然醒悟,真可谓玉不琢、不成器,而其余几人比周王更残暴顽劣,自然不将朱棣的话放在心上。

  朱棣见状顿时沉下了脸,压抑着愤怒道:“父皇有句话,今日朕送给你们,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几王立刻知道朱棣是真的生气了,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今日朕在这里就告诉你们,若是日后胆敢再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建文之祸,未必不会再临于你们身上,都给朕滚回封地去!”

  待几人忙不迭的逃走,群臣才又被近侍带着来到了主殿中,一看皇帝满脸不高兴,众人就知道刚才诸王肯定没听殿下的谆谆教诲,众人也不敢触霉头,都没再提此事。

  朱棣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再想那几人。

  “陈卿。”

  朱棣唤陈英上前,陈英在建文年间亦被连累贬官,永乐后李祺推荐他起复。

  李祺立刻知道朱棣要做什么了,纵然是以他的心智,此刻也不禁有几分激动,只听朱棣温声道:“朕记得陈卿你在洪武年间担任刑部尚书,如今又任大理寺卿,想必对旧案相当熟悉了。”

  陈英摸不准皇帝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回道:“回陛下,正是,臣在刑部任职近二十年,大案要案基本上都在脑海中有所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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