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44节

  朱棣、李祺等一行人于宫中乘马而入,望着往昔煊赫的奉天殿已然是灰烬废墟,前日的一场秋雨扫尽了黑灰余烬,光秃秃一片白地。

  朱棣没说话,正要策马再往三大殿内里而去,便听有奔马之声呼啸而至,高阳郡王朱高煦策马而来,脸上带着兴奋之色,人未至,声先到,“父王,看儿子寻到了何物?”

  众人齐齐闻声看过,只见朱高煦手中持着一刀,金玉镶就,于天光之下流光溢彩,鞘上铭刻七星,恍若星辰,华贵至极,朱棣瞳孔一缩,他如何不识得此物?

  竟是父皇视之如宝的七星宝刀!

  朱棣接过此刀,心中已然有几分激然,双手把持缓缓抽出,但见刀刃明堂,印照天光,宛如剪出一片秋水潋滟,“好宝刀,合当英雄配!”

  “那普天之下,舍殿下之外,又有何人呢?总不能是成灰做土的建文?”

  诸将皆提着缰绳轰然大笑,尽显肆意之色。

  朱棣亦是爽朗一笑,不作别言,不曾临于天下至尊位时,宝刀摄人,可现在走到了天下的巅峰,宝刀便仅是作配之物了。

  他将宝刀回鞘,而后挂在腰间,缰绳轻提,马蹄轻跃,沿着台阶而上,往华盖殿而去,尽显从容之色。

  李祺等人引众随行,不多时便已然落在了原华盖殿与谨身殿间的空地上,而那处已然有持着仪仗的燕军士卒,以及吕太后、一干亲王等建文系的皇室宗亲等候,俱是脸上有惶然惊恐之色。

  马蹄声落,唯有抬头仰视,才能见燕王当面。

  望着这一干老幼妇孺,朱棣下了战马,按住腰间宝刀,上前复行几步,走到吕太后之前,并无盛气凌人之色,只感慨一句,“皇嫂,别来无恙乎?”

  不称太后,吕氏心中凛然,却又无可奈何。

  朱棣不待吕太后回应,便又转向诸王言道:“尔等小子,宗家亲长在此,何不前来拜见?”

  诸王年岁尚小,这些年又听多了燕王狂悖之词,自是惧怕不已,却不得不上前,战战兢兢,伏而拜之,这等噤若寒蝉之态,让朱棣微微皱眉,吕太后见到这一幕,心中只觉痛然,“殿下,本宫知道你对皇帝心中怨怼,可这些孩子不过是稚童,殿下何必与他们计较,平白失了亲长的慈爱,没了宗家的情谊。”

  朱棣本还算温和的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扶刀面向吕氏昂然道:“皇嫂,本王知道你心乱如麻,是以对你有几分宽容,可还是要慎言才是。

  今日见一见你们,不过是知会你们一声,建文其人虽祸乱天下,迫害宗家,但本王还不至于和你们这些无知妇孺计较,你们是本王的亲眷,日后莫要做出这一副畏畏缩缩之态,平白辱没了我朱氏皇族的风骨。”

  吕太后听到祸乱天下四字,已然是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燕王所求,燕王所问之罪,竟已然不止于清君侧!

  又听到朱棣后面所言,才算是止住了颤抖,心中竟然生出一股悲戚的欣喜,至少燕王暂时不会对他们动手。

  朱棣不曾在意吕氏或惊、或喜,不过是个深宫妇人罢了,转身上了马,居高临下与众人道:“今日本王要在奉天殿旧址之上,问罪天下,皇嫂便带着宗家诸小子,列于高台左侧,听听本王的一番肺腑之言,诚挚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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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陛前问罪

  话说自燕王发下教令,城中百官自然惴惴不安,可与历史上唯一所不同者,大概是那些曾准备为建文直接殉难的文官们,没有死在漆黑的夜中。

  既然燕王要问罪,那便问一问罪过,辩一个是非对错,正衣冠、着朝服,而后进宫,按照教令之日,宵禁一开,诸官府邸、宅院便依次大开,马车往宫中而去,竟似流水如织,成列如龙!

  临近宫中的长安街上已然看到了井然有序的燕军士卒,旗帜高扬,转过白虎桥,从西安门入,转过西华门、武英门,绕过武楼,入目所见的是仪仗、伞盖、华盖,而后是燕军军旗,以及王旗大纛,立在原奉天殿所在。

  自朱允炆自焚,这还是诸臣第一次进宫来,却已然是物是人非,见到那烧为白地的奉天殿,顿时便有不少建文忠臣,竟痛声哭泣起来。

  不过大部分官员只是眼观鼻、耳观心低头瞧着地面,不发一言,生怕被燕王打为建文一党,无论是失了前途,还是性命,都不是他们所能够承受。

  哗啦啦。

  一阵铁链摩擦地面之声从诸臣身后而来,群臣回头望去,顿时大惊失色,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俱被拷着枷锁,脚间亦是碗口粗的铁链锁着,由一行士卒押解而至。

  “齐公!方公!”

  那些效忠于建文的大臣几乎立刻便想要冲上前来,却被押解士卒明亮中闪着寒光的刀刃逼退,众卒持刀齐声喝道:“敢有上前者,立斩之!”

  方孝孺慨然道:“诸君莫要上前,不过是死难殉国而已,又有何惧之?”

  黄子澄亦傲然道:“燕逆既然要在天下人面前问罪,那我等便与其好好论一论这个是非对错,看看我等是奸臣,还是他是个反贼!

  纵然死在这里,史册亦知晓,天下四海亦知晓。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诸君,黄泉路上,我等忠臣一同前行,方不负皇恩厚报!”

  此言既出,奉天殿前顿生一阵附和之声,但更多的是沉默,齐泰望去,面露讥讽之色,“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

  胡广,昔日你以平藩王之策而被陛下点为状元,可谓深受陛下皇恩,如今为何讷讷无言,难道要跪迎弑君的逆贼吗?”

  胡广他早已在前几日便前往城外拜谒燕王,齐泰既知道此事,还故意如此,便是故意要羞杀胡广,可他错了,胡广的确是羞愧,可更多的却是愤怒,愤怒于齐泰如此毁他名声。

  “燕王殿下靖难,为的是除去尔等祸国的奸臣,只是可惜,尔等奸佞没死,却连累了陛下受难,燕王殿下今日问罪,问的便是尔等,今日还敢在此犬吠!”

  真是无耻啊,群臣心中皆是震惊的望向胡广,可谁也不敢说出来。

  嗒嗒嗒。

  一行马蹄声自宫里而来,群臣皆色变,再无余声。

  燕王朱棣刚一出现,便有官员叫骂起来,甚至想要上前,而后迅速被侍立在两侧的士卒按倒在地,并将一团布塞入其口中,只在地上按着,却不带走。

  李祺一眼扫过众人神情,便猜到方才发生了何事,情理之内,意料之中,不值一提之事,无需在意。

  朱棣、李祺一行人于群臣之前下了马,而后一步步登上台阶,立于燕王大纛之下,回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阶下众臣。

  当此之时,天际蔚蓝澄澈若琉璃,天光降在宫中的金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辉目之光,自上而下望去,士卒森森,军容林立,大纛之下,燕王朱棣扶刀而立,左右两侧俱是随之出生入死的战将。

  君王、战将、士卒,大纛、仪仗、军旗,似是交融于一体,将那些文官困在其中。

  朱棣虎目扫视而过,望着那黑压压的人头,那便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以及京城万民之心,一想到那日李祺与他所言之事,他心中顿生一股豪迈之气。

  迎着略带萧瑟凉意的秋风,朱棣指着立于两侧的诸军中文士道:“诸君想必都已知晓本王今日何意,正是问罪于天下,问罪于诸臣,这些便是记录今日之事的文士。”

  阶下顿时生出一些骚动,谁都不曾想到燕王竟然玩的这么大,这是要记上史书的节奏啊。

  朱棣扫视诸臣,而后目光落到了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身上,众人目光随之落过,只听燕王慨然道:“本王有一问,洪武三十一年,尔等向建文献策削夺燕藩之时,本王何罪?”

  士卒将三人嘴中的布条取下,黄子澄怒斥道:“看看你今日所为,难道不该削夺吗?”

  朱棣声若雷霆般怒吼道:“本王问你,洪武三十一年时,本王何罪?!”

  此声一落,他身侧众人齐声按刀喝问:“吾王何罪?!”

  列于奉天台两侧的数千卫士亦随主官齐声喝问:“吾王何罪?!”

  这等场景实在是群臣此生所不曾见,竟然有若上天在质问,威严苍苍,纵然是黄子澄亦在一瞬间被此声夺去气势,愣在当场。

  待隆声散去,方孝孺回想起往日朱棣被他逼迫的丑态时,才再度生出讥诮之气,“自然是你阴谋奸刻,早有谋逆之心,若不削之,必将反之!”

  “好!原来本王果真有罪!此乃汉之腹诽之罪也!”

  朱棣朗声大笑,笑着众人心慌,转而又望向方孝孺厉声道:“既然是腹诽之罪,那本王亦可认为尔等三人,意图窃取大明社稷江山。

  故而做出这构陷宗家之举,意图先斩皇帝羽翼藩屏,而后架空朝堂、威凌主上,效曹魏司马家故事!”

  方孝孺脸色大变,腹诽之罪是早就被抛弃的理论,他不过是被情势所迫才贸然出口,可经燕王这一言,他便失了先机。

  可他不愿意服输,咬牙道:“自古以来藩王俱作乱,我等为陛下帝位稳妥,才献上削藩之策,岂是你这犯上作乱的逆贼所能相比,挠挠之言,便欲堵上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简直做梦!”

  “秦桧以莫须有之罪在风波亭冤杀岳飞时,亦是以前朝武将之事作比,亦是于赵构之前腹诽岳飞,你说你是建文的忠臣,秦桧难道不是赵构的忠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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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建文有罪

  一言而出,方孝孺三人立时色变,秦桧的名声谁敢沾一点,青史之名算是毁于一旦。

  可燕王并非胡搅蛮缠,四周皆有文士记录,群臣百姓的眼睛也不瞎,纠缠于此,并无作用。

  方孝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燕王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明明那日在营中,三言两语便被他驳的恼羞成怒。

  是李祺!

  方孝孺的目光落到了朱棣身侧的李祺身上,他恍然大悟,今日燕王的风格太像李祺了,始终立于道德的至高点上,让人辩无可辩。

  那今日之问罪?

  他心底生出了一股浓浓的寒意。

  “洪武三十一年,本王何罪?”

  朱棣扶刀四顾,勃然作色道:“既然本王无罪,那有罪的便是你们这些构陷忠良、离间天家、欲除朝廷羽翼宗藩的奸佞了。”

  高台之下,一直不曾发声的人中,有一人名为黄观,乃是六首三元的大才子,历史上举家为建文帝殉死。

  他眼见方孝孺三人已然难言,心中焦急,立刻前行数步,大声质问道:“燕逆,难道你以为纠缠于旧事、欲加罪于公卿,就能够掩盖你起兵造反,逼杀皇帝的罪行吗?

  举四海天下,谁不知道清君侧、靖国难,不过是借口。

  皇帝、皇后于奉天殿自焚,皆因你进京而起,这便是你永远也洗不脱的罪孽,万古难销!”

  黄子澄等人神情大振,方才被燕王所绕,竟然纠结于数年前的旧事,忘记了朱棣乃是弑君之人。

  “好!正待此言!”

  朱棣望向了李祺,道:“景和,你乃是天下鸿儒,本王有经典欲要问之。”

  “殿下请言。”

  “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朱棣一问,黄观等一众人脸色顿时大变,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了朱棣。

  纵然是童生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段记载于孟子中的齐宣王和孟圣的对话!

  李祺道:“于传有之。”

  朱棣又问:“臣弑其君,可乎?”

  李祺肃然道:“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当这一字一句落在群臣耳中,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就连黄观都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想不到朱棣竟然会用这段话来反驳他。

  即便是有问罪之事,可方孝孺等人从来没想过还能够挽回衰颓大势,他们只是想在死前让朱棣膈应一下,让他一生不得安宁,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

  所有人都知道,无论问罪结果如何,燕王朱棣都是注定要成为大明皇帝的,可现在他竟然用早已被先帝删除的孟子君臣之论来反驳!

  难道朱棣不知道,今日的问罪之举,是一个极其严肃的政治场合,这场问罪过程中的言论,关乎着未来大明朝的政治底层逻辑构建。

  今日燕王在这个场合用孟子的君臣之论构建了大明朝的底色,那日后就必然要受到这一理论的掣肘!

  这便是“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道理!

  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还是将孟圣的君臣之论加了进来,这如何能不让他们震惊。

  而朱棣为何会同意在这么重大的政治场合,说出孟子的君臣之论,这种对君王看起来不利的言语呢?

  是因为李祺的一句话——“殿下认为,若是天下的局势已然到了需要孟圣此言作为定性,那有没有这番话还有区别吗?”

  这句话一出朱棣就明白了,这句话本身是没有大用处的,正如他已然率军进了应天,无论有没有掩饰弑君的借口,建文都要死。

  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构建他的政权合法性,而在这个时代,逼杀皇帝之后,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合适的了!

  孟圣的位格足够高,足够压服一切不平。

  而向天下人让渡君权,也足以压服民间躁动之心,反正只是一句话,还真有人能凭此而侵夺君权不成?

  两千年前尚且不可能,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在这句话被道出后,最难以辩驳的弑君之事,便可以直接揭过,接下来辩论的重点便落在了,建文到底有没有错,是不是桀纣那样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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