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春芳将苏泽最后一段,请求皇室自己出钱办讲学的话摘抄出来。
老狐狸!
李春芳没有支持讲学,但这是在暗示皇帝,如果皇室真的要讲学,只要自己出钱,他这个内阁首辅就不会反对。
如果是别人上书,那高拱肯定要直言反对了。
但是奏疏是苏泽的,高拱还是提起笔,写下了一个不太严厉的反对意见。
作为一个派系的领导者,高拱也是明白,有能力的官员都有自己的政治主张的。
而官员的政治主张千差万别,就算是同一派系的官员,在大方向一致外,细微方向上还有差异。
比如赵贞吉在吏治财政上保守,却对军事改革很激进。
张居正对于财政上激进,在思想学术上却保守。
高拱并非容不下苏泽的异见,只是用票拟表示自己的观点。
赵贞吉在家乞休,最后抵达内阁的是张居正。
而张居正看到之后,确实反应最大的。
“苏子霖竟然支持皇太子此等荒谬建议,行奸佞之事,两位竟然不反对?”
张居正明显有些动怒,李春芳像是和事老一样说道:
“灵济宫讲学,前朝也有之,殿下这也是好学上进,张阁老何必如此激烈。”
就连高拱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虽然不赞同苏泽的观点,但是他一向护犊子,你反对办讲学大会就反对事情,干嘛扣帽子。
高拱也火药味十足地说道:
“皇太子年幼,勇于上书言事,我们这些内阁佐领大臣应该‘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而让皇太子起了厌政的心思,岂不是我等的罪过?”
这句话是孟子所说,“知其心”,就是说教师必须了解学生的心理特征和才能。“救其失”,就是说要在了解学生心理特征的基础上纠正他们各自存在的缺点和不足。
这下子张居正更不乐意了,他直接拿过奏疏,不仅仅抨击了苏泽提议办讲学大会的事情,还票拟要以“妄言趋炎”的罪名,罢黜苏泽东宫讲官的职位。
高拱又重新拿回奏疏,将自己之前的票拟撕去,又在张居正的票拟下写下了反对张居正过重苏泽的意见,又建议皇帝因势利导,放宽对皇太子的教育。
首辅宝座上的李春芳心情则大好,没想到因为苏泽的关系,之前还配合默契的高张又出现了裂痕。
李春芳摇了摇头,这猢狲,多少祸事因你而起,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戴上紧箍,得证正果了,总不能日后入了阁,还没个人形吧?——
翊坤宫中,一脸倔强的朱翊钧跪在殿内。
李贵妃小门小户出身,背后也没有多少政治力量,所以对儿子的期待是谨小慎微,千万不要出错。
毕竟隆庆皇帝才三十多岁,后宫中也还有皇后在,朱翊钧只是储君,并不能代表就坐稳了位置。
听到儿子这事,还引起了外朝的攻击,李贵妃就连忙将儿子召入宫中。
李贵妃厉声问道:
“你这逆子!说!是哪个奸佞蛊惑你,让你上书请办讲会的?”
第124章 约稿高拱
面对母妃的严厉责罚,朱翊钧一言不发,这让李贵妃心中更气,又让他继续跪着。
加上之前跪的,朱翊钧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他的双腿已经彻底麻了,但是他依然咬着嘴唇,不肯说一句讨饶的话。
“陛下到!”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宫人呼唱起来,隆庆皇帝走进了翊坤宫。
李贵妃连忙出宫门迎接,隆庆皇帝免了觐礼,张口问道:
“钧儿还跪着吗?”
作为后宫之主,隆庆皇帝自然能知道宫里发生的大事,朱翊钧被李贵妃召入宫中罚跪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李贵妃则立刻泣泪说道:
“陛下,这逆子也不知道受了哪个奸佞的蛊惑,上书如此悖逆之言,臣妾这才惩罚他罚跪思过,想想列祖列宗操持国事之艰难。”
看到李贵妃一哭,隆庆皇帝拉着她的手说道:
“钧儿年纪小,贪玩好动也是常理,就让他不要跪了,朕有几句话要问他。”
李贵妃听到隆庆皇帝免了朱翊钧的责罚,脸上的忧色反而更重了,她担心儿子在皇帝面前说错了话,更惹的皇帝的不快。
皇帝下旨,冯保立刻前往宫内,不一会儿就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朱翊钧走到了面前。
看到朱翊钧这幅样子,隆庆皇帝也有些不忍。
因为“二龙不相见”的谶语,他从小就没有体验过父子之情,等他做了人父之后,对这个儿子还是相当疼爱的。
见到儿子受苦,原本的气也消了大半。
当然,作为皇帝,隆庆皇帝也不会和普通人家那样,对儿子表现出溺爱之心,他只是语气平淡的说道:
“知错了。”
冯保用手扶着朱翊钧,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示意朱翊钧讨饶认错。
但是朱翊钧却说道:
“父皇,儿臣没错!”
李贵妃的脸又现怒容,朱翊钧连忙躲到了冯保身后,但是皇帝却摆摆手说道:
“你且说说,怎么无错?”
朱翊钧小脸涨红,这次上书是他第一次政治实践,就遭遇了这么大的困难。
外朝大臣群起上书反对,母后也责罚他,就连身边的太监也被抓入东厂审讯。
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这种挫败感是非常强烈的。
朱翊钧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勇气,他对着自己的父皇说道:
“殷师傅就说过,皇爷爷四十四年,徐阁老就办过灵济宫大会,京师臣工都上了贺文,徐阁老办得,父皇就办不得?”
听到儿子这话,隆庆皇帝也苦涩的笑了笑,嘉靖四十四年的灵济宫大会,他当然是知道的。
当然,朱翊钧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他绝口不提百戏会的事情,而是死死揪着讲学会的事情。
果然这句“阁老办得,父皇办不得”,将隆庆皇帝也整的沉默了。
皇帝身边的李贵妃厉声说道:
“逆子,你都是出阁听讲的储君了,是谁教你这么和你父皇说话的?难不成你的师傅们,还能教你上书办什么劳什子讲会?”
朱翊钧涨红了脸说道:
“谁说的!苏师傅就支持我办讲会!”
朱翊钧说完就后悔了,连忙垂下头不再说话。
隆庆皇帝皱眉问道:
“苏师傅?哪个苏师傅?东宫讲官中姓苏的,就只有苏泽苏子霖一人吧?”
听到苏泽支持儿子办讲会,隆庆皇帝和李贵妃都沉默了。
这就是人设的重要性了。
如果是其他讲官怂恿儿子上书,大概就会被打成趋炎太子的奸佞,皇帝定然不会将他继续留在东宫。
但是苏泽就不一样了,这半年来,苏一疏的名头越来越大,如果是苏泽也赞同办讲学会?
隆庆皇帝也思考起来,他又向身边的李芳问道:
“苏泽有奏疏送到内阁吗?”
李芳连忙说道:
“暂时没有,但也可能还在内阁那儿,仆臣去内阁问问?”
隆庆皇帝点点头,李芳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开翊坤宫,不一会儿就捧着苏泽的奏疏走了回来。
还真有?
隆庆皇帝拿起苏泽的奏疏,迅速读完了奏疏,再看了看阁臣的票拟,陷入到了思考中。
而朱翊钧则好奇的看着自己父皇手里的奏疏,他好奇自己这位苏师傅,到底在奏疏里说了什么?
苏泽的奏疏,其实说的没什么新意,但是对于皇帝来说,重要的是阁臣态度。
首辅李春芳摘抄了苏泽奏疏的最后一段话,意思是只要皇帝内库出钱,李春芳就支持?
张居正反对讲学,这在皇帝的意料之中,张居正的立场皇帝是知道的。
而高拱的态度。
高拱竟然没有跟着张居正反对讲学,而是以讲学作为例子,劝说皇帝适当放宽对皇太子的教育。
隆庆皇帝抬起头,看向自己年幼的儿子,也露出不忍的神色。
自从出阁讲学后,朱翊钧连最炎热的暑期都没有休息,学习相当的刻苦,进步也是很明显的。
如果就因为一个讲学风波,就要责罚皇太子,还要责罚尽心给皇太子讲学的詹事府,隆庆皇帝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是啊,讲学这事,首辅做得?皇帝做不得?
隆庆皇帝又喊来执掌内承运库的太监陈洪,向他问道:
“你去打探一下,上次灵济宫讲学花费了多少银子,内承运库有没有这笔银子。”
陈洪和李芳冯保不同,他完全是依靠满足隆庆皇帝私欲而上位的,所以他也最阿谀奉承。
既然皇帝这么问,说明皇帝也动了心思,连忙说道:
“陛下放心,内帑充盈,贯朽粟腐。”
听到陈洪这么说,皇帝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得色。
比起他父皇在位时期,隆庆时期的帝国财政确实好转很多。
东南战事平定,西北也没有大规模战事,加上内阁得力,对积欠的税赋催讨也得力,皇帝内承运库确实充盈。
正如苏泽所说的,盛世也要办盛会,既然国家暂时无事,何不就此办一场千古流芳的大会?
听到这里,朱翊钧也明白,自己父皇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他连忙说道:
“父皇,儿臣身边的几个伺候太监和上书无关,能否将他们放出来?”
隆庆皇帝挥挥手说道:
“把他们放了吧,东宫讲官们寒暑不歇的给太子讲学,赐银十两。”
“让太医院去一趟赵阁老家里,赐药慰病。”
朱翊钧张了张口,本来想要追问父皇百戏会的事情。
但是他这次吃了亏,也算是成长了一些,还是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
等到朱翊钧好不容易回到东宫,就见到遍体鳞伤的张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