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遵思考了一下说道:
“走!追上大银台,今日一定要让他将奏疏送到陛下面前!”
一群御史乌泱泱的冲出去,也跟着杀到了登闻鼓前。
等到雒遵一行人来到登闻鼓前,就见到身穿辅国中尉服饰的朱俊棠,手捧万言书跪在李一元面前,朗声说道:
“代王无道,残害代地宗亲,我父辅国将军讳充华公,为代地宗亲计,冒死越关进京告状,却被代王侍卫追杀,惨遭凶手!”
“宗室子弟朱俊棠,敲登闻鼓为父鸣冤!”
听到朱俊棠的话,雒遵的脑袋嗡的一下,彻底傻掉了。
李一元也脑袋嗡嗡的,宗室越关告状,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今上继位的时候就发生过。
但是宗室越关告状,宗王派人截杀,还闹出了人命官司,宗室敲响登闻鼓鸣冤,这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这倒霉的事情怎么都让我撞上了?!
李一元恨不得现在就辞官,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了朱俊棠的万言书。
李一元扶起对朱俊棠,说道:“等礼部来核验完宗子身份,本官这就进宫。”
——
雒遵等御史们在李一元进宫后,就返回了都察院。
包括雒遵在内,一众御史们都垂头丧气,这让守在都察院门内的沈思孝十分的疑惑。
等到雒遵回到公房,沈思孝听说了午门外的事情,也瞪大了眼睛。
本身就精通阴谋诡计的沈思孝立刻说道:
“会不会是苏泽设计的?”
雒遵立刻摇头说道:
“苏泽是南直隶人,怎么能影响到代地宗室?而且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肯定早就启程出发了,又怎么会这么巧?”
雒遵又说道:
“早就听说代王无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还如此无能!让朱俊棠越关入京,连首尾都清理不干净!”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从言官反对《平戎策》上书,代王请求迁藩自保开始,言官就和代王绑在了一起。
只是连雒遵都没想到,这代王竟然这么残暴,连同宗都如此压迫!
让雒遵更没想到的是,代王坏就坏了,还这么蠢!从大同到京师这么远,派出护卫追杀都没杀干净,杀了老子跑了儿子,把事情闹大了!
若不是杀父之仇,朱俊棠又怎么会敲响登闻鼓?
如果按照一般程序,越关告状这类涉及宗人的官司,要移送大理寺、礼部和都察院会审,那时候只要拖上一拖,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代王对朱俊棠有杀父之仇,在以孝为大的大明朝,他敲响登闻鼓为父鸣冤天经地义,只要他说的是实话,皇帝也要帮着他!
雒遵绝望的说道:
“难道这苏泽真的有大气运在身?”
沈思孝更急了,如果这一次都不能扳倒苏泽,那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自己观政期满,如果这次再让苏泽赢了,雒遵这些言官都要被清理出去,到时候自己朝中没了后台,还不知道要在地方上沉沦多久。
他脑子转的飞快,接着说道:
“雒御史,事情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沈思孝理清了思路,说道:
“那朱俊棠有代地宗室的万言书,可他说父亲被代王护卫所杀,也没有任何证据。万言书上的事情也总要核验的,朝廷必然要派人前往大同!”
雒遵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是啊!
这案子还没有盖棺定论,总不能就因为朱俊棠的一面之词,就废了代王吧?
就是皇帝、内阁都偏向苏泽,如果案件调查结果不向着朱俊棠,那皇帝也不可能处置代王!
而一般情况下,朝廷遇到这样的大案,都是派遣御史担任巡案,前往地方上调查的!
只要推举自己人担任这个巡案御史,那都察院就还没输!
如今都察院中,大家都对苏泽不满,这还不是优势在我?
但沈思孝还是更谨慎的说道:“雒御史,这巡案御史必须要拿在我们手里,请诸位正言尽快商议出合适的人选出来,形成都察院的公议,逼迫内阁同意!”
雒遵连连点头,内阁的阁老们在都察院也都有自己的人手,只有确保这个巡案御史掌握在自己一派手里,才能将朱俊棠的案子推翻!
甚至不需要推翻,只要将这个案子变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疑案,那言官就可以帮助代王开脱!
雒遵迅速思考道:
“右佥都御史王国光素与我等交好,如此要案朝廷必然要派遣要员前往查探,我这就去和王公陈述利害,再请同僚上书院推王佥都!”
沈思孝连连点头,无论上头大人物怎么权势通天,最后事情还是要具体的人来操办。
也就怪苏泽对科道开炮,得罪了所有的科臣,只要派过去的巡案御史向着代王,那就还没见分晓!
第93章 张居正独对
十月二日。
张居正宅中。
这几日内阁事务繁多,张居正每天归家都很晚了。
今天也是如此,一早上到了内阁,张居正等阁臣就被皇帝请到御书房,商议代王的案子。
状告者朱俊棠的身份已经核实,确实是代藩宗室,万言书也是真的。
但是朱俊棠带着锦衣卫去他们父子被埋伏的地方查探过,除了几块溅了血迹的石头,并没有找到其父朱充华的尸体。
没能找到尸体,那朱俊棠所言是真是假就难以核验。
最后还是要派遣巡案前往大同调查。
高拱亲自命令通政司李一元,好好将朱俊棠保护起来,紧接着为了这个巡案御史的人选,朝堂又吵了起来。
都察院推举了佥都御史王国光前往大同查案,六科也立刻上书支持。
王国光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品级上也确实合适,而且他历任大理寺、刑部,算是在司法系统历练过的大臣,从履历上看无可挑剔。
可越是这样,内阁就越是不同意。
王国光的立场毋庸置疑,肯定是偏向都察院的,他去了大同能查出什么结果还用说吗?
张居正坐在书房里,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掐掉了自己的几根胡子,长长的叹气。
身为内阁重臣,张居正在科道也有自己人。
但是这一次苏泽得罪科道太狠,张居正的门生故吏不敢吱声,而且张居正在都察院的人品级都不高,和王国光的资历没法比。
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吗?
张居正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的长子,十六岁的张敬修突然敲响了书房的门。
作为宰辅家的公子,张敬修很早就帮着父亲处理一些文墨上的事情了,去年开始就开始帮着张居正处理一些公私上的事情。
张敬修本身也继承了张居正的读书能力,年少就十分的聪慧。
不过张居正治家非常严格,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敲书房门是张府大忌。
张居正皱眉,想要训斥儿子,但是想到儿子一向听话,还是让儿子进了书房。
“父亲大人,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弹劾辽王,奏疏已经送往京师了。”
张居正听到这里,脸色立刻变了。
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就是张居正的好友,将他安排到湖广自己老家当这个按察副使,本身就是张居正的安排。
张居正和施笃臣多有书信往来,张居正也多次隐晦的让施笃臣搜集辽王的不法之事,但是张居正没想到施笃臣在这个节骨眼上弹劾辽王。
这其中必有隐情,张居正问道:“怎么这么巧?”
张敬修说道:
“辽王逼奸县主,闹出了人命,荆州城人人皆知,施臬台定是觉得时机成熟,才上书弹劾的。”
县主,是皇室女子的封号,辽王逼奸县主是乱伦,还闹出了人命官司,施笃臣这个时候上疏,确实是好时机。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张居正站起来,来回踱步了几圈,这才说道:
“拿着我的拜帖去通政司,请李银台压上几天。”
张敬修疑惑父亲的决定,张居正看向儿子,微微叹气。
如果是苏泽,恐怕一下子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面对儿子还是要提点解释一下才行。
苏泽也没比儿子大几岁,而且苏泽也没有一个阁老父亲提点。
可惜自己的女儿太小了。
张居正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先天不足,只能后天弥补了。
张居正向儿子解释道:
“现在将弹劾辽王的奏疏递上去,科道就会说我们阁部针对宗室。”
“所以为父先压下去,等到代藩的事情了结,再揭出这个案子。”
张敬修恍然大悟,他又问道:
“父亲,如此一来,代王案和辽王案岂不是就捆绑在一起了?”
张居正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来,自己这个长子总算不是太驽钝,他说道:
“正是如此,要是代王案能办成铁案,那辽王的事情按照代王的例子来办就行,查证属实就能让辽王除藩。”
“同样的,若是代王案了结不了,那辽王的案子也只能糊涂结案了。”
张敬修自然是知道张家和辽王府的恩怨的,他连忙说道:
“那父亲!”
张居正叹息说道:
“这一次为父豁出去,也要帮着苏子霖扳倒代王了。”
——
十月三日。
隆庆皇帝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