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59节

  “此田产还是代王府、地方官员、巡边御史所奏,隐田代田不知其数。”

  “嘉靖三十二年,饶阳王朱充跼上书,诉代王府私占军田五万顷,时奸党严嵩在位,朝廷未行勘核,但大同卫土地日少,代王府土地益多,而整个大同府在册土地,自弘治年至今益少。”

  果然是苏泽的风格。

  但是赵贞吉只能说苏泽的奏疏确实写到漂亮,和那些风闻言事的言官不同,苏泽的奏疏罗列的都是数据。

  偏偏这些数据才真让人信服。

  苏泽所列的这些数据,你代王府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代王亲自带着人垦殖荒田吧?

  那为什么整个大同府在册土地日益减少呢?

  赵贞吉自然知道,这是地方上的士绅投效隐田,逃避朝廷田税导致的。

  好狠的刀!

  这些证据当然不足以直接扳倒代王,但是足以让皇帝对代王一脉厌恶了。

  “太祖设宗藩以安九边,但代王却不以边关安定为任,反而侵占军产盘剥军士,致九边不安又耗费朝廷公帑平叛,此其罪也!”

  “嘉靖四十五年,饶阳王嫡次子因饥馑盗王府粮仓,遭代王私刑处决;陛下建元履极元年,镇国将军朱充灼因索要禄米被代王廷杖致死;宗人府册载,代藩旁支禄米实发不足五成,自嘉靖朝至今,有代藩宗室闯关十二起,为诸宗藩之首。”

  “圣人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代藩同宗,为代王之亲,代王不能亲至亲,有何能仁民爱物?”

  “代王不亲至亲,又何能尊陛下?”

  “臣上表,请朝堂派有司详勘赵大柱叛案,若赵大柱因《平戎策》而叛,臣请革去功名冠带闲住,若赵大柱因卫所军制败坏,代王侵占军田而叛,臣请收王产以实军储,断代藩以安九边,则三军感奋,鞑虏不敢南窥矣!”

  赵贞吉看完奏疏,长叹心道,苏泽当真是有才,可还是操之过急了!

  现在这个时机上疏,言官就要攻击苏泽“携私报怨,离间宗亲”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又有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呢?

  赵贞吉苦笑着,他欣赏的苏泽,不就是这份“不计自身为国事计”的决绝吗?

  当年俺答杀到京畿,群臣沉默,那时候挺声而出的自己,不也是如此的决绝?

  赵贞吉写下支持的意见,将奏疏递给高拱张居正说道:

  “两位阁老也好好看一看吧。”

  张居正的座位距离赵贞吉近,他拿过了苏泽的奏疏,眼睛立刻瞪大了。

第89章 两级分化

  张居正迅速看完了这封奏疏,他思考了良久说道:

  “苏子霖操之过急啊。”

  此时高拱看到两人的反应,此时已经心痒难耐了,他亲自下位接过了张居正手里的奏疏,迅速翻看了起来。

  看完以后,高拱也和两人的反应差不多,他叹道:

  “若是时机成熟再上此疏,说不定还真的能革除代藩,当真是可惜了。”

  作为内阁辅臣,高拱当然知道代藩之弊。

  可以说,山西边防的问题,有一半就出在山西这些宗藩上。

  但以高拱对隆庆皇帝的了解,苏泽在这个时候上疏,反而会触怒皇帝。

  可这天下事,往往时机成熟的时候事不可为了,高拱作为成熟的政治家,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想到这里,高拱看向张居正,又看向赵贞吉,接着提起笔说道:

  “苏子霖的上疏本官支持。”

  高拱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赵贞吉也立刻说道:

  “本官也支持。”

  两人的目光看向张居正,张居正则是三人中,内心最为复杂的。

  原因也很简单,张居正是真的吃过藩王的苦。

  张居正是军籍出身,他的祖父张镇是辽王的护卫。

  张居正年仅十六岁就考中举人,轰动整个湖广地区,传为美谈。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以结交他为荣。

  辽王朱宪炜还是世子的时候,他的嫡母毛王妃经常批评朱宪炜不好好读书,动不动就拿张居正作比较,要他以张居正为楷模,好好念书。

  毛王妃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张居正这个“隔壁张叔家孩子”,让朱宪炜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张居正的妒忌与仇恨。

  后来朱宪炜继承辽王爵位,派人宴请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席间又派人给张镇敬酒,最后张镇散席回家后暴死。

  而辽王朱宪炜在荆州,也经常被地方官员弹劾,张居正也经常接到老家的来信,讲述辽王的荒唐事。

  什么侵占土地,强抢民女,残害百姓这些都属于藩王正常的操作了。

  淫乱,宠爱男色,这些在宗藩中也是不足为奇。

  朱宪炜最炸裂的,他准备将自己王府内娼妓所生的儿子报给宗人府,让这个娼妓的儿子也名列宗谱。

  这种明显违反祖训的操作,连辽王府内的近侍都看不下去,朱宪炜就派人将这些准备举报他的近侍打死。

  张居正作为荆州人,无论是公还是私,都对辽王恨之入骨。

  苏泽这个请除代藩的奏疏,正是写在了张居正的心坎上。

  若是能革除代藩?那辽藩呢?

  张居正对着身边的中书舍人说道:

  “去户部,将大同历年清田的奏议找出来,本官要写奏疏。”

  听到这里,高拱知道张居正是要另外写一份奏疏赞同苏泽。

  他提起笔写下票拟意见,现在只能看皇帝的态度了。

  ——

  京师城外。

  “爹,前面就是京师了!”

  朱俊棠扶着自己的父亲辅国中尉朱充华,躲藏在草丛之中,等待天明入城。

  朱充华父子都是代藩的宗室。

  按照宗室的制度,他们是不能离开大同的。

  他们一路上翻越关卡前往京师,自然是为了告御状。

  父子二人这一路上不仅仅要避免代王府追捕的护卫,两人还要绕道躲避朝廷的关卡,所以只能夜行日歇,还只能走荒野小路。

  朱充华已经非常的虚弱,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去了,拉着儿子的手说道:“儿啊!只要到了京师,把万言书送到通政司,我们爷俩就有活路了!”

  朱俊棠仪表不错,但是全身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朱充华又让儿子解开行囊,这里面是他继任辅国中尉时候朝廷赐下的官袍,也是他们证明自己宗室身份的唯一凭证,要不然父子两人这幅狼狈样子,通政司怕是以为父子俩是进京乞讨的乞丐。

  辅国中尉其实放在宗室中,也都能算得上是中层了,但是朱充华父子这些年是真的没吃饱过饭。

  大明宗室是个两极分化严重的群体。

  藩王的生活奢华无度,高级宗室从生下来就是米虫,享受朝廷的禄米和各种特权,在地方上也无法无天。

  中低层的宗室就惨了,他们的禄米经常被克扣,还因为宗禁,不允许从事四民之业。

  虽然明代中期以来,皇室放松了对宗室科举的限制,允许一部分宗室参加科举。

  但科举本来就是非常难的事情,就算是开放士禁,也只能改善一部分优秀宗室的生活,对于普通的中低级宗室来说,又不给禄米,又不让从事农工商,那是真的没活路了。

  嘉靖四十年,王宗沐曾山西布政使,时年山西遭遇旱灾,王宗沐就上书嘉靖,“去年因饥疫死者几二百位”。

  嘉靖末年的宗禄问题,是一个“国与宗俱困”的“双输”局面:一方面,国家财政因支放禄米数额过大而不堪重负;另一方面,下层宗室因无法领到赖以生存的禄米,而日益穷困。

  相反,上层宗室的土地却在不断的膨胀,他们还会利用作为宗藩之主的特权,克扣下面底层宗室的禄米。

  朱充华因为禄米拖延不放,去代王府讨要,全被代王府管事赶了出来。

  后来朱充华又带着几个快要饿死的宗室去闹,这一次代王朱廷埼出面,命令侍卫将朱充华打了出去。

  代王朱廷埼认为是朱充华带头闹事,又下令剥夺了朱充华之子朱俊棠参加科举的资格。

  明代中期虽然对宗室开放了士禁,但是依然只允许“宗室优异子弟”参加科举。

  而确认谁是优异子弟,这权力就在各宗藩的藩王手里。

  朱俊棠从小读书上进,是朱充华唯一的希望,如今代王剥夺了儿子科举的希望,朱充华干脆咬牙心一横,带着儿子上京告状。

  朱充华又让儿子拿出行囊中的万言书。

  这份万言书是朱俊棠,讲述了这些年代王侵占军屯,盘剥百姓,欺压宗室的种种不法事,这上面还有代王一系宗室七十人的签字画押。

  也正是因为这份万言书,朱充华父子被代王府的护卫一路追杀。

  就在这个时候,朱充华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第90章 登闻鼓响(明日中午十二点上架)

  “快跑!”

  朱充华将官袍和万言书塞进儿子朱俊棠手里,立刻命令他逃跑。

  果不其然,从身后竖起起了几支火把,这是代王府的追兵到了。

  朱俊棠含泪要拖着父亲逃跑,却被朱充华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他猝不及防被推开老远。

  将儿子推开,朱充华扶正了自己头顶上的简陋木冠,掏出怀里的防身匕首。

  “身为太祖子孙,窝囊了一辈子,不饿死在病榻,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朱充华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冲向了身后的追兵,给儿子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

  朱俊棠听到身后的刀兵声,他正准备回头去救父,却不小心绊了一跤,囫囵滚下了土坡。

  朱俊棠抱着东西昏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自己竟然还活着?

  朱俊棠再一抓,父亲塞给自己的官袍和万言书都在怀里。

  他挣扎站起来,重新爬回昨日休息的土丘,除了乱石之间的血迹外,再没有任何踪迹。

  为什么自己能活下来?难道真是祖宗显灵保佑了?

  朱俊棠知道自己父亲已经凶多吉少,含着泪用这些沾染血迹的石头做了一个衣冠冢,又对着冢叩拜了几下,咬着牙向着京师而去。

  朱俊棠并不知道,昨日追兵杀了朱充华之后,也派人追了朱俊棠。

  鬼使神差的,这群人在山石后发现了一具刚刚饿死的流民。

  这些代王府的护卫追了一路,本就十分地疲乏,早就想要返回大同复命。

  看到这具尸体和朱俊棠的身形差不多,看到这荒郊野岭的,就以为这是朱俊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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