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兄果然博闻强记,我这状元实在有愧啊。”
如果别人这么说,苏泽会觉得是装逼,但是罗万化是老实人,他是真的在夸苏泽。
苏泽有些汗颜,自己的博闻强记,自然是因为吃了【记忆胡饼】的缘故,要说求学态度,罗万化确实比自己严谨很多。
苏泽也搞清楚了罗万化为什么要自请入史馆,这位状元郎是真心喜欢做学术。
苏泽在前世部委也遇到过这样的同事,他们往往无欲无求,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
这种人是最好相处的,他们看不起你,是因为觉得你能力不行,而一旦你表现出更强的能力后,他们会心悦诚服的听从你,将你当做师友来敬重。
不知不觉中,国史馆内已经形成了这么一个以苏泽为纽带的小圈子。
在苏泽看来在,这个圈子含金量十足,光是状元就有申时行和罗万化两位。
未来首辅也是两位,历史上申时行和沈一贯都做了首辅。
罗万化也做到了礼部尚书,这也是重臣之列了。
苏泽对这个圈子很用心,四人其实都是初入职场的新人,这时候结成的情谊,往往能超越利益和政治派别,更加纯粹和真诚。
就在四人闲谈的时候,门房突然通传道:
“张阁老到!”
张居正来了?
四人连忙站起身,整理衣袍走出公房。
不用说,张居正果然是冲着苏泽来的,只见一把好看长须的张居正,走到了苏泽面前。
第16章 立人设
张居正来的很早,国史馆的官吏还没有上班,苏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来国史馆,张居正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四人站在公房前迎接张居正,首先是职位最高的申时行,对着张居正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师相”。
申时行果然是个妙人,这一声师相既称呼了他和张居正的师生关系,又称呼了张居正的职务,算是亲近中有保持了距离。
罗万化和沈一贯和张居正没有这层关系,所以老老实实的称呼“阁老”。
这也是中规中矩的称呼,作为官员,张居正身上有很多职务,称呼最大官职总是没错的。
但是苏泽却拱手为礼,口呼“学士”。
张居正饶有兴致的看向苏泽。
学士,自然是张居正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挂职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苏泽称呼张居正为学士,而不是他的其他职务,是强调他的翰林出身。
而在场其他四人也都是翰林出身,这一句“学士”,拉进了众人的距离,也表示了苏泽对于前辈的尊重。
更重要的是,对于读书人来说,“学士”这个词也带有恭维学问的意思。
对于做官到张居正这个地步的官员来说,只差一个内阁首辅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反而很多内阁首辅,更看重文坛的名声。
比如嘉靖朝的大奸臣严嵩,再比如当今首辅徐阶,这二人都热衷于学术,甚至亲自下场组织讲学活动。
张居正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苏泽口呼“学士”,张居正更加欣赏他了。
“本官也兼着副总裁官的位子,今日就是来史馆随便看看,进去再说。”
四人自然不相信张居正只是来随便转转,但张阁老这么说了,众人也只能将他迎入了公房。
落座之后,闲聊了一会儿史馆的工作,张居正说道:
“岁月倥偬,当年本官在翰林院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翰林院的馆藏,你们在翰林院读了哪些书?”
众人纷纷报出书名,等苏泽报出一长串的书名后,张居正又挑了几本询问了一下。
吃过【记忆胡饼】的苏泽,自然倒背如流,这让张居正对苏泽的态度更好了。
气氛也逐渐融洽了起来。
苏泽又说道:
“前几日,下官整理先帝朝的奏疏,读到了阁老任职翰林院时所著的《论时政疏》,阁老年轻的时候就有凌云之志,当真是吾等的楷模。”
张居正眼睛更亮了,他当年刚入翰林院的时候,上陈《论时政疏》,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
但是时任皇帝嘉靖和首辅严嵩,都没有重视张居正的上疏,后来张居正就不怎么上疏,继续在翰林院读书,避免参与朝中的政治冲突。
申时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泽,他甚至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张居正的弟子?
自己这位座师规矩森严,今日见他笑的次数,超过了申时行这一年见过的次数,苏泽这些恭维都算不上多肉麻,可都拍进了张居正的心坎里。
不是,你不是高阁老一派的吗?
当然,更惊讶的是沈一贯。
他一向觉得苏泽不懂人情世故,是个恃才傲物的愣头青,今天他对张居正的这通马屁,当真是让沈一贯惊掉了下巴。
不是,兄弟,你这么能拍马屁的吗?
已经被吊成翘嘴的张居正,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苏泽的彩虹屁,这才说起了正事。
“子霖啊,你上陈《条陈国史三事疏》,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定议?这三事你怎么看?”
在场众人也都看向苏泽,尤其以罗万化的眼神最为炽热。
这些日子,罗万化已经成了苏泽的迷弟,他也很想知道苏泽到底是怎么看这“三帝问题”的。
苏泽倒是早有了准备,他装作思考了一下,开始说道:
“张阁老开口,下官就说一说自己的浅见了。”
“首先是靖难之事,成祖靖难的理由世所周知,是当时建文朝中奸佞横行,满朝虫豸!成祖靖难是为了清君侧做周公,可没想到建文帝失踪,最后不得已继了皇位。”
“成祖的本意是好的,都是为了维护我皇明社稷,可如果不列建文帝的本纪,那后世愚钝之人怕是有什么不好的猜想,如今民间野史很多,这就是正史不清的缘故。”
沈一贯崇拜的看向苏泽,心中暗道:“还是苏兄你能睁眼说瞎话啊!”
其实苏泽这些说法,就是明成祖朱棣在《奉天靖难记》中的说辞,属于官方政治正确,他这么说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张居正显然不准备放过苏泽,他继续问道:
“那景泰的问题呢?”
苏泽说道:
“景泰帝的问题也没有什么难的,景泰病重无嗣,归政也是他本人的意愿,景泰诸臣在宪宗朝多以平反,列为本纪也是应该的。”
苏泽接着说道:
“三帝都无嗣。”
张居正看向苏泽,心中充满了惋惜,这苏泽怎么不是自己的弟子呢?
“三帝无嗣”,这就是关键问题。
当然,苏泽说的三帝无嗣,分别是建文帝、景泰帝,以及世宗皇帝前的明武宗。
三帝无嗣,所以三帝问题并不涉及法统问题,所以无论怎么议论,都对皇权正统性无碍。
当然,作为一个老于权谋的权臣,张居正很清楚,虽然三帝无嗣,但是要让皇帝明确三帝问题,依然是很困难的。
这毕竟涉及的是皇帝的祖宗家事。
所以大概这次的编修国史,最后也要无疾而终了。
张居正有些遗憾,他是个喜欢做实事的人,如果真的能完成官修国史,那也是一份功绩,只可惜这三帝问题,让官修国史是修不成了。
张居正越看苏泽越是遗憾,只可惜他没能早几年中进士,如果能和申时行同科中,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又想到内阁的斗争愈发的激烈,自己夹在徐阶和高拱之间更加的难熬,张居正也露出一丝疲态。
张居正又勉励了一下四人,让他们好好进学,又对苏泽说道:
“本官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正是奸相严嵩祸乱朝政的时候,曾因病归乡,倒是也见了不少乡土之情,如今想来,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当日权相严嵩如日中天,百官趋炎,可今又何在?”
“苏子霖有相才,本官实在不忍心你折损在浊政中啊。”
第17章 威望增加
苏泽自然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张居正的意思。
张居正刚考中进士,也是热血青年,曾经上《论时政疏》针砭时弊。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力量太小,因为不得志曾经病退了一段时间,后来再入翰林院的时候,就开始韬光养晦,跟随徐阶的脚步。
张居正这是拿自己的经历,来劝说苏泽,不要参与内阁的争斗。
当年严嵩权势煊天,最后落到一个“寄食墓舍以死”的下场。
张居正也是在点苏泽,别看高拱如今得势,可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一旦高拱失势,苏泽跟着高拱这么紧,那肯定要被清算。
这就是士大夫所谓的“乱世隐,盛世出”,张居正是在点苏泽,让他不要贸然介入高层的斗争中。
苏泽对此当然不以为然。
穿越前他就在隐,现在穿越了,又有了金手指,难道还要隐?
但张居正是长辈,又是上司,他这样放低姿态劝说苏泽,苏泽当然要有所回应。
苏泽说道:
“学士,末学幼年曾就读书院,书院有一楹联,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张居正听完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这是哪位大儒所提?”
苏泽摇头说道:
“年代久远,不可考也。”
“苏泽以此联为戒,范文正公也曰‘处庙堂之高,则忧其君’,苏某上疏并非为了自身功名,而是为了国事计。”
“众臣谋身,何人谋国?但为国计,不计生死。”
听到苏泽这么说,张居正也不再多劝,神情复杂的看向苏泽,就转身离开了史馆。
苏泽知道这次交谈,自己的“人设”是立住了。
混过职场的朋友都知道,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人设”。
无论什么样的职场,最终决定事情的还是“人”。
人就有自己的好恶,古今中外都有人情世故。
私人交往自然是一种方法,但是在和领导靠近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立好人设。
当然,这个人设不是随便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