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歇在东垣县的汉军,立刻紧锣密鼓的蓄势待发,兵卒们闻令顿时摩拳擦掌,激奋不已。
歇息了近半年,终于又有立功的机会了,听说大王要在雒阳重建数所官学,还能录选有军功之士的少年与孩童进学,虽说一学便是数年,但学成之后,落于各处至少可为县吏,比农学僮还要高一级,这如何不让人心动?
因竞争的人实在太多了,各州郡的士族、豪族都想把宗族子弟往里面送,只有汉王力排众议,不顾官吏议论纷纷,直接把军府的战兵子弟也算在内。
此消息一传开,让汉军士气陡然大增,辅卒想立功成为战兵,战兵则想多立军功,送自家子孙前往雒阳进学。
何况还有各种小道消息在私下里流传,说大王击破凉州贼后,便要在关中长安拜谒长陵,登坛正号位,奉承汉统。
收复关中之战,不仅为自己,也为了垂裕子孙,见功劳就摆在眼前,换做谁都会迫不及待。
……
河东平阳县,当初匈奴单于於扶罗,率部落出击刘玄德而兵败河内,不仅导致匈奴部落的牧民死伤惨重,就连他自己也惨死在河内郡。
逃出生天的呼厨泉惊魂未定,急忙召集匈奴残部退往河东,在右大当户去卑以及其他匈奴贵族的拥护下,呼厨泉在河东郡平阳继承为新的撑犁孤涂单于,执掌匈奴部落。
他名为单于,其实并无实权掌控并州匈奴,早在其父羌渠单于之时,因出兵协助平幽州张纯叛乱,却遭右部和休屠各部联合反叛,举兵十万在激战中杀了羌渠,拥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
於扶罗听闻噩耗后,也自立为单于,因此匈奴一分为二,两单于并立。
可惜须卜骨都侯单于,只做了两年就溘然长逝,以至于匈奴贵族找不出有威望的人为撑犁孤涂单于,索性就不立单于,仅用部落老王而行国事。
於扶罗见状大喜过望,想要回归匈奴为大单于,奈何始终不被认可。
只好纵兵劫掠司隶百姓,以获取粮草,等待匈奴贵族回心转意。
这一等,便等到死期将至,也没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南匈奴部落。
到呼厨泉继单于之位,也想率部落返回单于庭左国城,却依旧遭到反叛的匈奴部落拒绝,无路可去只好回河东平阳舔伤口。
眼下骤然听说汉王刘玄德率军征关中,将路过河东郡,不仅携带了众多骑兵,还有一望无际,望不到边的武刚战车。
这让闻讯的匈奴部落贵族与牧民们瞬间头皮炸开,巨大的恐惧感袭上心头。
糟了,又要和汉家骑兵交手了。
第365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在匈奴部落惶恐不安,诸多贵族正想要不要驱赶着牛、羊、驴、骡畜牧,捆绑粮草、弓箭、短刀、盐糖等物资,直接掉头跑路。
就算跑去上党、太原、河西、上郡,去与他人为敌,也好过留下来面对如狼似虎的汉军,这些都是厮杀起来悍然不顾生死,敢裹血逆战,不要命的人。
先前沁水一战,匈奴精锐折损大半,让各部落直到现在也没喘过气来。
而且听闻汉军横扫了河北与中原的诸侯,还握有汉室膏腴之地,随便一调动,便是五六万人马齐至。
论兵卒精锐程度,远胜孝灵之时,可谓死灰复燃,眼见大汉衰败,炎汉熄灭在即,没想数年之间,便再次赫赫炎炎燃起来。
这让有些匈奴贵族们几乎瞠目结舌,干他娘的,汉家与匈奴厮杀百年,眼见汉家天子被权臣胁迫,尊严屡遭践踏,匈奴亦是如此,留守的贵族反叛单于,公然不认挛鞮氏,两家皆是衰落。
没想到大汉,哐当一声,又从泥地里立起来了。
快速以赫奕声势,瓦缶雷鸣,奋武扬威,破诸侯与戎蛮如削草。
只有他们匈奴一年不如一年。
遥想当年冒顿大单于,与汉室高祖刘邦同时并起,可如今挛鞮氏子孙,远不如刘氏后嗣啊……
平阳的匈奴贵族回想起以往,就忍不住叹息流涕。
但是流完眼泪之后,该走还是要走,不走的话,或许以后都不用走了。
于是匈奴贵族们不待单于呼厨泉下令,便提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迁走。
毕竟要迁徙牛羊与马匹等畜牧,这些放牧的牲口受到攻击时,最容易惊慌失措的跑丢。
汉军的骑兵要是如雷霆之势,风驰雨骤般掩杀而来,牧民或许能够跑掉,但畜牧就全没了。
没有了牛、羊等肉食,就算逃走又有什么用,不被汉军的追兵赶上,也会饿死途中。
就在匈奴部落惊慌失措之际,河东太守杨奉的使者也骑马到了平阳,欲想与匈奴人结为盟友,给予汉军压力,届时匈奴骑兵与白波军,则能进可以攻,据可以守。
哪怕刘玄德不肯退让,两军也能同舟共济,如左右手一般相互配合,且战且退。
匈奴单于呼厨泉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滔滔不绝的杨奉使者,在此人嘴中仿佛只需两军同心协力,便能在汉家天下来去自如。
在错愕不已的同时,呼厨泉心底却感到有一丝荒诞无稽,你们汉人的大王有多厉害,你们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口出狂言。
别说汉王刘备麾下的大军正屯驻各州,不可能调集全力去征关中,就算他只带万余战兵与两万辅卒征司隶,我匈奴也要避其锋芒,带部落向北逃窜,不敢越过临汾一步。
何况如今率了两万战兵和四万辅卒,进军关中,摆明了是要把司隶与雍凉二州,所有诸侯击灭殆尽,哪怕雍、凉两州地形之广阔远胜于青、兖、豫、徐四州,也抵挡不住汉军的迅猛之势。
当呼厨泉听见,杨奉和他联合是为了保留匈奴人与白波军在河东的利益,从而让汉军忌惮时,更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来,用手指着露出茫然的神色的使者,轻蔑地嗤笑道:“汝主不过汉家一贼寇尔,唯利是求背叛故主,也欲与挛鞮氏缔盟,你可知北胡多年为汉家昆弟乎?”
“杨奉自以为聪明,却是自取祸端,汉王收司隶与雍凉之心,坚如铁石,岂会同你等退让?”
“不仅不会退避,还会借汝等首级,杀一儆百,以示关中诸侯,威慑千里!”
“我岂会与你主杨奉这种待死之辈结为盟友?来人!将此高谈阔论之徒推出去,斩首悬挂于旗杆之上。”
“但凡白波贼来使,皆斩杀之,无需再来禀报!”
呼厨泉眼里不由迸射出火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杀气腾腾地吩咐道。
还以为是什么好事,结果不曾想是灭族之事。
这群狗贼自寻死路,还要拉上他的部落,要再和汉王作对一次,牧民恐怕就要全死尽了。
他呼厨泉怕再也没有机会返回王庭了。
匈奴单于话音刚落,一直在旁边护卫的左右,立马将杨奉使者按倒在地,将其胳膊扭在身后。
中年文士脸贴着地面尘土,哪怕呼吸间浮尘进肺,他也顾不上这些,强忍脸在地上摩擦的疼痛,惊惧的连忙说道:“既然单于不欲结盟,又何须动怒。”
“古人有云:纵使交战,亦不斩来使,单于久居汉地,难道未曾听闻此事乎?怎能无理对待使者!”
“斩杀来使,必有大祸。”
中年文士再被押出院舍前,忍不住跳起脚,奋力呐喊。
呼厨泉听见了,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指着他,说道:“我乃胡人,不知中国之事多矣!”
“念你辛苦来报汉王进兵之事,甚是感激,故先赐你美酒,再斩汝首级,可谓汉人礼尚往来。”
“左右!推出去先灌酒,送其上路,择旗杆高处悬挂之,让使者看远点,以免瞧不见底下的路。”
呼厨泉冷笑着,随手一挥吩咐说道。
“胡人狗贼!”
“乃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我好恨啊!早知胡人如此无信义,吾就不来了……”
杨奉的使者还想再蹦跶几下,拼命挣扎辱骂道。
却被匈奴人狠狠地捶打腹部,瞬间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再也无力挣扎,直接被拖出去。
呼厨泉望着这一幕没半分怜悯,甚至还感到好笑。
纵使匈奴来了汉地有百年之久,可是围猎屠杀的胡人习性,却没有多少更改。
水草丰盛则放牧,待水草枯竭则劫掠,不仅是掳掠汉民,也会强抢其他胡羌,所谓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是常有之事。
何况现在有部落而不能回,还要被杨奉所骗,前去与汉王刘备为敌。
别说杨奉派遣的使者,就算他亲自前来,也照杀不误。
呼厨泉思索了片刻,下令说道:“传令各部落牧民驱赶畜牧缓缓退至永安,再观河东之变。”
接着他犹豫数息,最后决然道:“遣部落使者,携我之意告知汉王,匈奴在於扶罗身死后,早无意与汉军为敌。”
“哪怕袁绍当初来使游说,亦不曾出兵相助,愿效历代单于归顺雒阳,部落骑兵皆可供汉王驱使,兵锋所指,绝不退缩。”
身旁的多名亲信,听见单于呼厨泉对汉家服软的话,全都惊得忘记了呼吸,眼神充满难以置信。
刘玄德麾下的汉军斩杀了他们多少人,沁水之战后,部落丧夫、丧子者数不胜数,连上任单于也惨死在河内郡。
新单于不仅不打算报仇,还要屈膝求降,用部落族人的血,去为汉人攻城略地?
如此还算是撑犁孤涂大单于吗?!
几名匈奴人皆相视失色,惊心破胆,目瞪神呆。
第366章 我说汉王可奉宗庙
杨奉派遣出去的许多使者,除了在汉王刘备那碰壁,在不讲信义的呼厨泉处送了性命。
便是在车骑将军领弘农太守的张济那里,收获最多。
张济原本就对刘备十分忌惮,知道汉家与凉州军绝无言和的情况。
因此一直在整军备战关注雒阳,虽然听说刘玄德率军出击河东,准备取道郡县安邑、猗氏县、解县、再至蒲坂,窥视关中。
没有顺着大河,强攻遏制水陆河道的大阳县与陕县,然后直取弘农县,心里虽说松了口气,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唇亡齿寒之事,一旦刘备尽收河东二十县,不仅关中丧失屏障。
他张济更将三面临敌,那时北面有河东郡居高临下,东面有河南尹、南边还有南阳郡。
倘若汉军截断他的后路,就真成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杨奉道明来意后,张济二话不说便决定出兵相助,与夫人缠绵缱绻片刻,就果断辞别了新婚之妻,命侄子张绣屯兵驻守陕县,以护弘农。
他则亲率凉州军过茅津渡口,取小道北上跨过山岭,快速驰援安邑。
张济做梦也没想到,他心里念着唇齿相依,凭山水阻敌,成难拔之势,使刘玄德无功而返。
不曾料想为李傕多年故将的杨奉却想借他的兵马,迫使汉王捻着鼻子,依旧任他为河东太守。
要是谈妥了条件,便能立马对身为同伴的凉州军下死手。
幸好刘备并没有同意杨奉所求,不然张济必定有去无回。
浑然不知自己于鬼门关前晃荡了数回的张济,率部过茅津渡口,登高瞭望行军过慢的兵卒,忍不住皱起眉头,催促道:“如此行军,何时才能赶到安邑?此去救人如救火,传我军令,凡军中马匹除器、甲、箭矢及饮食外,不得驮物过十五斤。”
“其余物资,统统置于半路,待击退青州军,凡所失之物,济皆用钱财为士卒补之!”
传令士卒顿时领命,击鼓传告全军。
在舍弃重物后,瞧见凉州兵卒行军脚步,有明显的加快几分,让注视观望的张济不由抚须颔首,颇有欣慰道:“如若我军奋勇如当年,纵使敌众我寡,亦敢勇猛精进,挺身而斗,又何惧青州军?!”
“奈何!奈何!!”
张济轻微叹息之间,不觉转头望朝西边的长安,此刻单凭他与杨奉再加上匈奴人,也未必能在安邑成功挡住刘玄德麾下蹈锋饮血的兵马。
要是关中不来援军,就凭他们的粮草,恐怕只要对方围困大半年,就会消耗殆尽了。
“大司马,骠骑将军,你们莫要让人失望啊。”
张济忾然叹气,默念着长安的李傕与郭汜,希望他们能看时事,不要抱有投降刘备的妄想,不然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说起来倒是有些搞笑,因为河内与河南一早被刘备收复,让凉州朝堂想拉拢关东诸侯的封赏与诏书,无法传达关东各州郡。
故而只能自己内部消化,导致关中几乎遍地是将军,要么就封为侯爵,都乡侯、乡侯、都亭侯、亭侯,这些爵位一眼望去,比比皆是。
或许听见了张济所想,当关中获知汉王率军征河东的消息,无论朝堂上的三公九卿与诸多大臣,亦或天子、皇后与贵人宫女,还是凉州诸将和士卒,以及李傕、郭汜等诸多君侯,尽数顿足失色,目眐心骇。
虽然彼此身份不同,但此刻心中都有顾虑,忍不住猜想,万一刘备攻破关中,他们将是什么样的下场。
首先惊恐的是李傕、郭汜等人,其次便是天子刘协与皇后伏寿,再到满堂的公卿大臣。
有人担心兵败被杀,有的担忧在乱军之中遇害,有的则害怕凉州贼狗急跳墙,放任粗鄙武夫在长安大开杀戒,以至血流成河,死者相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