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他不敢说后院有尸体,但是却有可能自作聪明的跟汉王府的人说有人找过他?”
“对!我觉得说不通的是汉王府的人只来过一次,便没再来,你不觉着这事儿咋说也得多来几次折腾折腾他吗?那人说朱瞻圻手里有东西,我也觉得是,他绝对不至于苦寒至此,不过是想让来人回王府说说他的可怜,盼着汉王念着父子之情回心转意罢了,这次的事,他或许会跟来人说之前的五人拿走了他的什么东西……”
“他若是这般说,汉王府的人真的会信,且会对他更加‘照顾’!也就不会浪费时间去找那五人,他再说出有人来找过他,想让他进京指认汉王谋反,汉王府的人或许也会信,他再说找他的人没能说服他,说过还会再来,于是汉王府的那些家奴觉得立功的机会来了,便会守在那间破屋中。”
乔五听得连连点头。
贾川深吸了一口气,嘟囔道:“他跟他爹一样,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我是这么想的,他一直盼着他爹回心转意,接他回王府,之前的法子不管用,这次他觉着你送给他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只要说了这些,他爹便会想到他的重要,定会将他接回王府,不会让他再去凤阳,只不过他忘了一点,那些家奴在没有看到你出现之前,是不敢将他的话向上报的,这事儿吧,他一直没想明白,汉王再无视他,也不会允许家奴如此欺辱他,只能是……他爹早便将他忘了,他的消息传不到汉王耳朵里。”
贾川冷哼了一声,又说了乔五听不懂的话:
“他精神上还真是有点大病!当年跟他爷爷告他爹的状,怕是一样的心思,只想到好的一面,他当年觉着他爷爷训斥他爹之后,他爹便能有个爹样,未曾想过他爹会更加厌弃他,这次若果真如咱俩推断,也是一样,他只想着他爹没办法只能将他接回府中,却不曾想还有杀了他这一法子,眼下没有杀他,不是他爹还念着父子情,是无人敢上报,一旦我突然出现被擒,朱瞻圻的死期便也到了。”
乔五暗松了一口气,他之前还担心劝不动这位青年,心里盘算了好几种说法,没想到贾川是个一点就透的。
……
几人又耐心的等了两日,终于等来了阴雨天。
贾川选在未时动身,主要是方便万一要逃,出了城门很快天就黑了,汉王府的人想如何抓都难。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贾川和乔五去了城门附近等着,高云天和陈默去了铁匠铺旁边的街溜达,高云朵和董圆圆带着顺子去了铁匠铺那条街。
高云朵知道此行的目的是找到可以下手的铺子。
这条街上除了是家铁匠铺,剩下的店铺做什么的都有,胭脂铺,成衣铺,茶庄,药铺,只不过没有茶楼酒楼这样能久待的铺子。
所以街上会有行人,但不多,且也不是为了逛这些铺子的,大多都是不想绕路,穿过这条街能快些到了目的地。
今日阴天下着小雨,这条街上的行人反倒是更多了,各个行色匆匆。
三人打着油纸伞慢慢在街上穿行,王府的人偷懒,不再巡逻,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街两头站着,打量着行人,看到不顺眼的便上前拉扯,呵斥离远一点,那人若是听话的离开便没事,若是想要争辩几句便会被带走。
高云朵只当看不到,这几日他们没少从附近街市遥望这里,确实见过有人被带走,当时街上的人还在私下议论,说:“这是又缺钞银了,抓回去只要给钞银便会放了。”
可今日雨天,这些人像是懒得动,高云朵他们走上这条街的时候,未曾引来太多目光,三人穿的都是粗布的衣衫裙子,油纸伞还有缺口,这样的人怎会入他们的眼?
铁器铺都是敞开式的作坊,屋顶很高,应是为了排放锻炉中产生的烟,地面是青石板的,应是防火,锻炉摆在中间,有副手鼓风升温,一侧工具架上摆满了工具,主锤叮叮当当的敲打得经过的人心里发慌。
贾川之前便推断说街上其他铺子应该也都是汉王府的,不然,早便关门了。
有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小鬼日日在这条街上游荡,谁家店铺敢开在这里?
这一趟,三人是有分工的,高云朵负责看每家店铺内铁匠几人,身材和表情如何,董圆圆负责看店铺的整体结构,放在一旁的门板多厚?房顶多高?前屋后院距离远近?顺子则负责仔细看看其他店铺。
三人不敢驻足,但雨天走的慢也情有可原,这条街本就不长,很快三人便出来了。
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雨势更是大了起来,天快亮了才停。
清晨,城门打开的时候,守城兵士缩着脖子骂骂咧咧的,根本没注意几个骑驴的出了城门。
……
第85章 没当回事
一行人出城走了十几里,见到等在那里的人和马,他们下驴上马,朝济南方向疾驶而去。
一夜的雨让路面泥泞难行,众人只能放缓速度,距离济南还有几十里地的时候,看到一队人马等在路边,陈默护送一人过去,那人跟着一队人马,朝京城方向奔去。
贾川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也不管有用没用,先送回去点证物总比只说推断强。
来济南已经月余,朱瞻基是从未催促过,但多少也得让领导看到点进展。
一名铁匠或许成不了主要人证,要是多了呢?各方各面的都有呢?
陈默,高云天和高云朵已是累得不行了,几人除了董圆圆都没睡,但这三人是实打实的在后半夜跟着乔五锦衣夜行来着。
白天的时候,高云朵看中了居中铁匠铺的一个中年铁匠,这人身材不高,戴着头巾,穿着过膝的皮质围裙,戴着粗布护臂和手套,面无表情捶打着手中固住的热铁,高云朵虽只是一眼,却能感觉到这人情绪相对比较稳定。
贾川嘱咐过她,一定要找一个看起来心如死灰,没什么情绪的,只有这样的人,才可能晚上歇息时不用带脚镣,而那些脾气暴躁的,口中骂骂咧咧的,或者长吁短叹的都不行,也不能找上了年纪的,这一趟马不停蹄的,上了年纪的怕是吃不消,更主要的是身材不能魁梧,房顶不好上去。
高云朵记住是哪间铁匠铺,几人出了那条街回到住处,贾川也收到消息回来,几人又商量了一下晚上的行动。
子时过后,高云朵与哥哥便出现在这家铁匠铺的屋顶,陈默和乔五在街口等着接应。
原本这一趟贾川是想让陈默和高云天出手的,但高云朵严重反对,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人长相,她再如何描述也无用,况且她也描述不出来。
高云天觉着无需知道长什么样,就去这间铁匠铺带走谁是谁。
高云朵登时便急了,跟高云天一顿争吵,高云天不想让妹妹涉险,高云朵觉得只要成功了便不是危险,且这几个人中她的功夫最好,身体又轻,那铁匠铺离王府可不算远,后门便是一条河,如此安排可见王府很是看中,这种天气想要先下河再翻墙很难,唯有从屋顶过去,董圆圆看的清楚,屋顶的瓦片都是新的,到时有雨声遮掩,只要不是太过沉重,功夫好一些,必然不会有什么风险。
待下到院中,还要找对铁匠歇息之处,她是一名女子,突然出现能减少屋中人惊叫的可能,若是有运气一开始便找到那人所住的屋子,她出口讲明缘由比两个大老爷们更容易让人信服,退一万步说,就算失败了,被人发现,她跑的只会比高云天快,陈默行吗?
高云天被问的哑口无言。
贾川从心底是不愿意高云朵走着一趟的,但高云朵说的句句在理,尤其是她本就擅长讲道理,她去后能将人带回来的几率确实最大。
这一趟无非是三种可能,要么被人发现惊叫声引来王府中人,他们失败而归,要么成功进了屋再三劝说无用,人家就是不肯跟着走,但也不会告发,他们失败而归,要么便是成功的将人带了回来,不管哪种可能,好像真如高云朵说的那样,她都会无事。
除非没能及时出城,所有人都被堵了,这个可能与是不是高云朵去了无关。
乔五虽说已经安排好撤退时的路线和隐藏地,但也要去的人能从房顶上利落下来才行,尤其是若是成功带回一人,还要保证这人能被带上屋顶,还能在两人的保护下,安全下屋顶,陈默……确实不如高云朵,他能顾好自己不掉下来,多个人的话未必顾得周全,如此一来,便要全指望高云天了。
用高云朵的话:“雨天地滑,屋顶更滑!下盘稍有不稳便会前功尽弃。”
最终让贾川下定决心的是董圆圆的一句话:“我要不是怕我太重从屋顶上漏下去,这一趟我就跟姐姐去了,这有啥好争的,谁能干的好谁干呗。”
……
朱瞻基说贾川是他的福将,贾川觉得也就是当初从黄芦岭到霸州这一路有些运气,可这一个雨夜,贾川觉着真是连天都在帮他。
这条街本就离着王府不算远,又是偷摸的干这种事,白天有人看着,晚上宵禁后更是巡逻的重点,偏后半夜雨势大了起来,温度更是犹如冬日,平日里巡逻都闲散,更何况这等恶劣天气,这才给了几人几乎毫无阻拦的到了街口。
要说天气帮忙也就能成功一半,谁知道兄妹俩从落到院中,便开始运气爆棚。
二人先是寻思着从哪间屋开始找,院内四间屋呢,若都上了门栓,高云天还要施展一下这两日刚跟乔五学的门缝挑门栓的手艺。
好巧不巧,后半夜有间屋内的人并未睡着几人正在感叹命运多舛,说到激动的时候,有人骂了汉王几句,赶紧有人打开房门看看门外可有人偷听,便看到站在门口的高云朵。
高云天听到动静闪身躲到了一旁。
果然如高云朵说的,里面的人开门见到一位一身黑衣,长发高束,精致的带着英气和水汽的脸,没有惊叫,但也吓的不轻,高云朵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示意进屋说。
那人竟是照做了。
进屋后高云朵淡定的说明来意:“……朝廷知道你们都是被逼就范的,所以需要有人跟我回北京,将这里的一切说与皇帝知晓,一来揭示汉王罪行,二来也好为你们来日洗脱罪名。”
屋中有四人,恰巧便有高云朵看中的那人,也就是在这时候,高云朵才知道后院四间房,有一间便是王府看守之人住的。
高云朵不免有点后怕,以至于忘了还在外面淋着雨的哥哥,这时候若是有王府中看守的人出来放水,雷神再配合来一个‘咔嚓’闪电配响雷,那人看到墙边直挺挺站着一个煞气逼人的黑衣影子,当场能立刻找祖宗报到。
高云朵没有看错人,当她说明来意,那人没有半刻犹豫便答应了,但留下的人该如何应对?明日一早便会被发现屋内少了一人,留下的人怕是躲不过一场酷刑。
高云朵说:“我们会将通往前堂的房门弄开,而后你们虚掩房门,清晨你们等人来叫,装作沉睡模样被他们唤醒,只说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你们都是对他们有用的人,他们不敢将你们打伤耽误交货,且看到通往前堂的门开了,定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甚至想到有内鬼上去。”
贾川傍晚的时候与高云朵就这次劝说演练了好几遍,两人说出自己的观点,相互补充。
其中贾川便提到了一个关键处:不可让留下的人觉着离开是逃出生天,是去享福,相反,要表明离开更加危险。
所以高云朵紧跟着说了离开的人要进京,进京后要接受各方审问,其中必定有汉王的人,难免会有危险,但这是唯一将这里所有人救出的法子。
高云朵按照贾川的意思,点到即止,留给那三人想象的空间。
好在高云朵看中的那人没有半分胆怯,大有豁出性命也要揭露汉王罪行的豪情,其他几人感激的不行,都觉着高云朵说的极有道理,丢了一个人,跟他们有何关系?要是能跑,还会只丢一个?
要不贾川觉着各方各面的都在保佑他呢,他知道在乐安做任何事都需要提前了解清楚,可条件不允许啊,他们没有法子提前进到后院探清里面状况,更不可能提前与铁匠说清楚,但做的时候绝对要快,一旦出手了,下一个聚集地便是城外。
得跑啊,海寿说的得先保命。
可过程就是这么顺利,当等在离城门不远、乔五另一处宅子的贾川,正听着隔壁屋董圆圆的呼噜声想要发飙的时候,几人带着铁匠回来了。
……
可不管此刻的几人有多累,因为雨天路难行,他们没能赶在济南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他们只能在城外将就一晚,还不敢去住驿站。
张政见到贾川是转日清晨了。
跟上次一样,其他人都回宅子补觉去了,贾川一个人去了按察司,张政昨晚便没有归家,等在衙门里。
二人见面,张政上前拍了拍贾川的肩膀。
这种摸一下老虎屁股就跑的做法,着实是让人担忧。
张政提前准备好了粥面,贾川说了句:“等我吃完再细说。”便开始狼吞虎咽。
待贾川吃完,这才将这次行动的过程说了一下,当然这个计划两日前便交到张政手里了,只是字数较少,张政想提出异议都不知道从哪下手,等再收到消息便是让他提起安排人等在路上,一旦行动成功,即刻将人送往京城。
张政有种在听令行事的感觉,但他没有不高兴,能有个有主见的搭档,做起事来何等轻松!
“……之所以要将铁匠即刻送去京城,是因为我怀疑铁匠铺那条街有暗道通往王府。”
张政认真听着。
“铁匠铺日常所需可要不少东西,需要清理,倒掉的东西也不少,但我们在那条街附近几日溜达,都未曾见有马车出入那条街,也没见百姓去那几个铁匠铺订购点啥,从那条街上穿过时,无人敢靠近铁匠铺,可他们日日不停息,打出来的东西呢?”
张政点点头说:“必然是进了王府的,汉王私造兵器的事像是并未遮掩,先帝知道,皇上更是知道,汉王许是见知道了也奈何不得他,才这般肆无忌惮。”
“也不能说他肆无忌惮,王府里他做什么确实不好办,先帝也好,皇上也罢,除非直接下令抄家,还得是汉王提前不知情,突然上门那种,咱们不分析为何皇上不能这么做,只说街上这个铁匠铺,我是觉着汉王着急要,但王府里没办法短时间内造出来,才在外面支了摊子,或许不止这一处,他或许觉着已经十分的小心了,这种小心也算是给皇上面子,可实际上是经不起查的。”
“谁敢查?”
“是,但他已经算是尽量遮掩了,乐安人民出门的少,乐安州衙不敢吭声,这消息若想要传到京城,怕是需要些时间。”
张政说:“乔五说这条街去年封了半年多,今年年后才重新开,去年他想打听这条街要做什么,别说他,连州衙都说不清楚,只说是店面重新装潢,当然都知道是汉王府在折腾……”
贾川点头说:“难的是这条街虽然不长,但店铺种类不少,又不能随意进出,据说年后刚开的时候,看管的更严,乔五的人不敢涉险,是我上次去抓的那个汉王府的家奴说的,今年五月开始,这条街上的管理松懈了不少。”
张政说:“上次咱们说过这事儿,应该是汉王损失不少人,需要调拨,但一个铁匠不足以说明什么,更不足以逼着汉王提前起事,下一步你想要如何做?”
“先等乔五的消息吧,看看丢了一个铁匠能不能引起汉王的注意,若他还被下人蒙在鼓里,我便再去找朱瞻圻玩玩,这小子可能是想给我挖坑,擒我邀功,我想着再用他收拾几个汉王府的家奴,这段时间我让乔五想法子弄清楚铁匠铺到汉王府的暗道路线,还有世子的出行路线时间表……”
“你是嫌汉王不知道你去过乐安?”
贾川坏笑,说:“我要等着下雪,下雪了,才能通过车辙印知道庄子每日有几次进出,哪些人能进,这些人又是来自何处,我才能想办法安排人进去瞧瞧从何出下手,这都是后话了,所以先给皇上送个铁匠,免得皇上催我,这事儿急不得,今年还是洪熙元年,明年才是宣德元年,年号都还没换呢……”
“这也是你能说的?!”张政急道。
“我就是跟你说说,我的意思是汉王可以急,但皇上要淡定,汉王一定是还没准备好,甚至离准备好还有很大距离,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差点也认了,都等不到这个时候。”
张政沉吟片刻说:“汉王知道先帝在盯着他,所以……可任谁也想不到先帝突然驾崩。”
“汉王知道如何应对先帝,却未必知道如何应对皇上,等他研究明白了,我也差不多了。”
还有一句话贾川没说,论藩王谋反这事,朱瞻基和朱高煦都是有心得的,朱高煦还有实际操作经验,但因为脾气秉性的缘故,他当年未必真的理解他爹一些战术打法的用意,朱瞻基可就不同了,他可是有时间研习的,还有当事人亲自调教,所以朱瞻基知道朱高煦眼下停留在哪个阶段,他不急,自然不会催促贾川。
……
贾川说得底气十足,但等他睡一觉醒来后,不由得连连叹气。
睡觉之前有些亢奋,加上铁匠营救的很成功,他觉着前方一片光明,恨不得即刻骑马出城去乐安再战!
但等睡了一觉,各方各面的血液流动都正常平缓了,他才意识到前路漫漫,全是坑。
毁了王府暗道,刺杀世子,再杀几个汉王府的家奴,需要差不多同一时间完成,这才能将汉王府的目光全都吸引到城中,这样庄子里发生点啥,才会少人注意,可这几件事这么容易做到?
如今天已经凉了,离下雪还远吗?
后院的婢女缝制了几件加厚的青灰色直缀,贾川换上后觉着确实暖和了,他发现今年穿的衣衫棉质的偏多,之前在巡检司还是麻衣为主,不知道是有钱的关系还是棉花种植普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