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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到庄子上,这一趟可不近,朱高煦怀着异常激动的心情,一路快马加鞭,直到临近了庄子,他才放慢了速度,抬头看了看四周,眼下已近黄昏,天上柔和的金黄色占据了半边天,四周祥和静谧,庄子附近无人能接近,自然会安静,可不是有人来了吗?怎还会如此安静?
庄子里的人收到消息,有人飞奔着迎了出来。
朱高煦勒住马,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他被骗了!
果然,飞奔而来的是庄子管事连胜,他跑到近前,先是行礼而后上前问:“王爷怎来了?可是有要事?”
朱高煦阴沉着一张脸,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他怎么敢!回城!”
连胜呆愣的看着一行人扬起的飞尘,挠了挠头,转身回去了。
朱高煦本就一夜没怎么睡,情绪又多次大起大落,这时候的怒火已经顶到脑门子了,来路上又喝了不少冷风,下午去收拾贾川时,想要彰显王爷气派,坐着轿撵,一身织金蟒袍,头戴翼善冠,可是给足了贾川面子,但等他摘去头冠,骑上马,还一直在提速,冷风可是喜欢这样的人,呼呼的招呼,来时兴奋回时愤怒,都没觉着什么,直到朱高煦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又打了一个激灵,他才觉出了冷,很冷!
还有让他感到跟冷的。
回程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朱高煦第一次感觉到年纪这个东西,真是不服不行,他不仅感到了冷,还感到了累,一行人也就慢了下来,偏在这时,远处一人一骑朝他们而来。
朱高煦皱眉看着,那人临近后迅速下马,急急的道:“铁匠铺被人占了,通往王府的地道也被发现了!”
朱高煦只觉着眼前一黑,便从马上跌落,贴身侍卫可不是吃素的,瞬间便将他们的王爷从地上抱起,若不是朱高煦年轻时常年待在军中,练得皮糙肉厚,摔这一下怕是要提前离开自己的人生舞台了。
……
贾川跟着吴兵从地道出去,乔装一番后骑驴重新进城,与吴兵兵分两路,贾川带着自己的‘警卫队’直奔铁匠铺那条街,而这个时候,朱高煦刚出城不久。
街上负责巡逻的王府中人一眼便可辨认出来,四个人懒散的溜达着,高云天和陈默一人俩,利落的将四人直接拖到铁匠铺门口,而后扔了进去,高云天留下,陈默快速到另一间……
这些人多年来觉着王府是天,在乐安这个地界儿,谁敢与他们为敌?莫说提防着谁会朝他们动手,便是对视这事儿,都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突然被人拿下扔到地上,几人竟是连喊都忘了。
中间那间是高云朵和高云天去过的,此时高云朵带着董圆圆冲了进去,见到熟悉的面孔,高云朵简单说了几句,而后说了声:“帮着砸墙!”
三间铁匠铺叮叮当当的动静立刻停止,贾川知道轮岗的人就在铁匠铺中歇息,这些废物不足为惧,眼下最重要的是动静。
王府中待在铁匠铺的几个人分别守在三间铺子里,见到自己人被扔进来时,守在那间铺子里的两人一时也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高云天抢过铁锤开始砸墙,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冲了上去,后果便是铁锤砸在了他们身上。
其实三间铁匠铺的后院是通的,但这对贾川来说无用,他需要将铺面砸通,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原本这件事是想要等到落雪之后,摸清楚庄子上的布置,偷袭庄子的时候,再动铁匠铺,可贾川没想到朱高煦会亲自去见他,他当然知道朱高煦这一趟的目的是要了他的命,当时只有两条路走,一是赶紧从地道跑,二是等着朱高煦亲手杀了他。
张政很着急,劝他尽快离开,贾川是惜命的,但也是执拗的,他与朱高煦交手了好几轮了,从他没有到乐安,朱高煦就在想法子要了他的命,若不是身边有这几个人护着,他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就当是为自己报仇吧,贾川冷静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张政想了想,虽说有些冒险,但若是能成,或许汉王便忍不住了。
……
就在铺子里的人哐哐砸墙的时候,张政带人赶到,铺子里的铁匠全都被叫了出来,张政说了些情绪激昂的话,而后这些铁匠便跟着张政走了,马匹不够便两人一骑,一队人马快速朝城门而去。
这一切发生的都极快,快到周围的百姓还惯性的没敢迈进这条街,铁匠铺里面的人只剩下倒地不起的王府中人,还有贾川几人。
贾川坐在中间铁匠铺的凳子上,算着王府收到消息赶来的时间,和出城告知朱高煦的时间,他希望吴兵能快着些,他们一定要在朱高煦回来之前回到宅子。
砸墙的时间不是贾川说的算的,也不是高云天他们说的算的,赶上这条街上别的铺子的人赶来阻拦,还得腾出手来留下他们。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街两头的百姓慢慢的朝铁匠铺靠近,砸在墙面的每一声像是能让百姓的血液沸腾一分,他们的胆量便大一分,好不容易街两头被堵死了,前面的人已经快到铁匠铺了,钱巽带人来了。
……
钱巽是带着大部队还没回到王府,便收到了这个消息。
要怪只能怪朱高煦要排场,去的时候排场是有了,可回来的时候速度可就没有了,张政带人骑马将铁匠们带出了城,钱巽带着一行人还在路上,队伍里的马都被朱高煦和他的侍卫们骑走了,就这,还耽误了点时间,因为马匹不够,到了城门,找守城官兵借了十几匹马,才出的城,而王爷的轿撵,谁敢坐?
剩下的人也只能慢慢走回王府,这一点贾川是没想到的,所以钱巽来的比贾川预想的晚了一些,也让贾川再次体会到何谓‘天佑!’
钱巽是没工夫回王府商议一番,只派人送了信,让朱恒他们商议是否要将张政带出城的人追回来,而钱巽直接带着韦达和为数不多的护卫赶来了。
也就是在钱巽到达铁匠铺门口,倒了一口气,准备开口指责贾川的时候,吴兵带人从后院浑身是土的走来,贾川立刻起身,未曾与吴兵言语,其他人也不再砸了,跟着贾川走到铺子门口,没等钱巽开口,贾川先背着手厉声质问道:“这铁匠铺子有暗道直通王府,钱长史可知情?”
就这一句,如同热油里滴了一滴水,噼里啪啦的不仅在钱巽韦达的心里炸开了,在围观群众中也炸开了。
有些事知道是怎么会事和摆上桌面,晾在明处还是有区别的。
百姓中最不缺大明白,不知道多少人在感慨:我早就知道!
钱巽内心的震撼表现在脸上便是惊愕的张着嘴,表情定格了。
韦达以为来了要大战一番,做好的准备是来的路上抻了抻筋,怎会想到贾川上来竟是说了这么一句。
韦达也定在那,他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这件事他自然早便知道,他觉着乐安的百姓迟早也能猜到,可又如何呢?只要京中那位不知道就行,就算听到点风声也不打紧,王府里的人都知道一个潜规则,没有证据就等于没做,王府的铺子谁敢查证?
但韦达的反应还是比钱巽快了一些,他上前一步,手握刀柄质问道:“你胡说什么?!你可知构陷王爷是何等罪名?只凭这一条,我现下便可要了你的命。”
贾川耸了耸肩问:
“你贵姓?也姓钱?也是长史?想要我的命?汉王都要不到的,你能要到?本官乃朝廷命官,既然站在这里对着这么多人说出来,自然是有确凿证据,没证据的事你们王府喜欢干,诶,你是个什么东西?王府家奴还是王府私兵?又或者……你也是拿朝廷俸禄却只听命汉王?”
“你……”
“别急,你看钱长史就不急,为何不急?他在想如何应对,他比较了解我,知道我这人最讲究的便是证据,他就不会像你那般问,老吴!是否看清楚了,这头走到那头就到了王府了吧?”
“是!只是今日那边的暗门没有开。”
“两处暗门可都是向外推开那种的?”
“是!”
贾川看向韦达问了句:“不聋吧?”而后又厉声道:“放水!”
“好嘞!”
吴兵朝后院跑去。
第111章 目的
贾川看着韦达,笑呵呵的说:
“暗道嘛,自然是在地下,王府那边关着门,不关也无妨,水上不去,这边也是一样,如此一来,咱们便可等皇上派人来现场抽水,抽完水也便知道暗道是否通向王府,若是我诬陷了王爷,自然有你说的罪名等着我,若就是通往王府的,还得麻烦你们回去跟汉王说一声,想好如何答对皇上的问话吧,总不好说王府剪刀从铁匠铺定制,挖个地道方便取货吧?”
钱巽想不出贾川说放水是何意,刚要先铺垫两句汉王未必知情的胡话,贾川摆了摆手说:“你还是别说话了,我要是你,保持沉默,说多错多!你代表的是朝廷,这一点你得记住,处处表现的能代表汉王说两句,我真是替你家人担心,好好的日子,怎就突然没了呢?”
钱巽被贾川说的面色铁青,他阴沉着脸,说:“不劳贾判官操心……”
“跟你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了,各位!”贾川朝围观人群拱了拱手,高声道:“一会儿放水,街后面那条河水位线便会下降,你们可以去看看,看看本官可有虚言。”
贾川话音刚落,人群后方便开始朝河边涌去。
钱巽和韦达相互看了一眼,钱巽紧张的上前一步问:“你这是何意?”
这时吴兵回到贾川身旁,朝他点了点头,贾川回头看了看,陆陆续续的从后面出来好几人。
贾川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问吴兵“这边的暗门也关了?”
吴兵点头说:“按你说的,王府方向挖了斜坡,我们有机会关上了门。”
贾川看向韦达说:“跟你普及个冷知识,但我知道说了你也不懂,两边的门若恰巧都是向外开的,此时都关了,水慢慢涌进暗道后,因为压力的关系,门可就打不开了,所以你们想要做什么只能从街后面的那条河下手,如何做呢?我不告诉你,等皇上派人来了,我再跟你说,眼下你们需要做的是尽快通知跑去庄子的汉王,你说汉王也不小了,这大冷天的……你拔刀没用。”
韦达确实拔出了佩刀,恶狠狠的正盯着贾川。
“庄子里的人都死在他们手中了,你……算老几?”贾川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人问。
韦达哪受得了这等样的嘲讽,举刀就要上,被钱巽死死抱住,低声劝道:“他成心激怒你,他现在杀了咱们轻而易举,只需对京城说咱们阻拦……王爷到时也无可奈何,再说你我都死了,就算是王爷能让他抵命又有何用?你看看跟来的人,谁能救你?!大局为重啊!”
韦达咬着牙,看着贾川挑衅的嘲笑,最终还是收起了刀。
“没劲!走,回去睡觉了。”
钱巽拉着韦达,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贾川一行人在街头转弯消失不见了。
他们哪里知道贾川是成心告诉百姓去河边看看,目的只是为自己逃跑清出一条路,他不知道跟来的这几人中是否有庄子里的。
好在没有,不然,贾川知道韦达必定会出手。
……
贾川几人来的时候,没有骑驴进这条街,而是将驴放在了吴兵安排好的一个地方,有人看着,可吴兵他们的驴没在此处,一行人便轮番骑驴回到了宅子,这时天色早就黑透了。
夜幕下,关闭的城门开了一条缝,朱高煦伏在马上,进了城。
按照贾川的预计,下一步朱高煦肯定会再次带领大队人马来宅子,宅子便要凸显它的作用了。
这一晚必定会血流成河,但流的都是汉王府中人的血,贾川准备最后再帮朱瞻基削弱一下汉王府的实力后,逃走。
这一次的差事便算是完美落寞了,至于有没有满足朱瞻基?贾川觉着应该够了,唯独遗憾的是还没有弄清楚庄子里的情况,那个被汉王如此看重的到底是什么?庄子里到底藏了多少金银?
贾川进了宅子便张罗着快点用饭,他这个时候是亢奋的,他一个搞刑侦的,竟然阴差阳错的将一只大老虎拉下了马,虽说过程让他感觉像是有一只大手在向前推他,可结果是好的,今晚再激战一番,这出戏便可落幕了。
留在宅子里的老郑头和顺子提溜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老郑头拉着贾川,顺子拉着董圆圆,不是问他们如何,而是诉说自己在宅子里的忐忑。
想想也是,贾川最没把握的便是朱高煦一怒之下,会不会先命人将宅子占了,虽然张政说只要汉王能立刻离开,他便能拦住别人闯进宅子,至少能对持等到贾川他们回来,可铁匠铺里的铁匠还需要张政他们护送出城,怎么办?
老郑头和顺子是不知道贾川和张政的这番谈话的,但他们听从贾川的话,带着玉砚跟着下到地下,只等有人喊跑,他们便要顺着地道跑,出去后会有人安置他们三人,可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尤其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贾川没有说实情,也是因为不知道结局会如何,汉王若是不上当呢?他有心将老郑头和顺子直接带出去,先藏在外面,但宅子里还有很多人,确保他俩的安全应该没问题,又不需要出去对敌,当时也确实比较着急,贾川便让他们等在暗道旁的屋子里。
现在想想,贾川还是有点后怕的,他做了深刻的反省,发现有些事的预判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如果不是运气好,这一次连累的恐怕不仅是身边这些人,连张政他们可能都一锅烩了。
而张政跑这一趟的真实目的自然不是接走谁,这事儿谁也不可能提前预料到,贾川因为惜命,每次都会想好退路,也就是宅子下面那条通往城外的暗道,怎么利用最合理?
在收拾了想要埋伏在周围的那些人后,贾川肯定要即刻送人进京,也肯定是要走暗道,上一次是让陈默在王府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迅速带着张兴出城,这次呢?贾川最怕的便是让王府的人察觉到宅子有暗道,那可是会将他活命的后路堵死的。
所以,他想出了这个主意,让张政跑一趟,同样是在王府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就是张政进城后直接到宅子,再折返出城,让王府的人觉着是张政的人带走了活口,当然,这么大的案子,张政在乐安要比贾川独自应对容易多了。
谁能想到朱高煦在听说了之后,居然想到了亲临,想到了亲自来杀他,逼着他用了铁匠铺这一招,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好在吴兵他们已经准备妥当,这一点贾川觉得很是佩服!
从贾川推断出铁匠铺与王府之间有暗道开始,吴兵便开始暗查,查明地道的路线。
他挖过,有经验,知道尽量找最近距离,知道尽量避开什么,知道大概什么深度,很快便有了大概的线路,这也是为何贾川很怕王府判断出宅子也有暗道的原因,一旦让他们想到,可能比吴兵找到他们的暗道还要快的找到宅子的,城外可没有什么建筑物。
贾川将自己会怎么用铁匠铺与吴兵说了,这些年吴兵在乐安倒是没少置办房产,都不大,却总能用上,比如这次,需要找一处离铁匠铺和那条河都不远的便是从临近地道的小院子挖到了王府地道外停住了,难题是如何让河水引过来,在需要灌入的时候,自己人能及时撤离。
这些难题,吴兵都解决了,这才使得贾川能提前用上铁匠铺。
可也正是因为提前用了,所以,贾川觉着也是时候提前离开了,只等一会儿朱高煦暴怒后领着人来,到时他不可能为这位王爷开门,坐等他们硬闯,王爷都亲自来了,还需要留下啥证据?
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可惜,这一夜贾川他们干坐到天亮。
贾川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蒙蒙亮的天,想不通王府怎会这么安静?
……
贾川这边是安静,王府里可不安静,折腾了一宿。
朱高煦回来后不仅高热不退且昏迷不醒,王府里养了好几位医师,接连换了三个方子,也没能让朱高煦退热,清醒。
可眼下一堆事等着王爷拿主意呢,只这铁匠铺与王府下面的暗道该如何处理,便不是朱恒王斌他们能决定的。
朱恒接到消息也想过派人出城去追回那些铁匠,可带走铁匠的是谁?派去的人只有将对方全部灭口,包括张政,才能将铁匠带回而无事,若是没有这个把握……朱恒犹豫的工夫,再想派人出城已是追不到了。
现下总要拿个主意出来,在事态还未发展到不可控之前。
于是,朱瞻坦这位世子战战兢兢的坐到了书房主位上。
他觉得他不该在这里,他该他爹的卧房里,伺候着,万一他爹醒了,会不会疑心他一心只想着王位,巴不得他爹咽气?
再说,哪一件事是他能拿主意的?
朱恒问:“咱们守城门的人说亲眼见到山东按察使张政带着一众铁匠出城了,算日子也就三日左右便会到京,咱们需想好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