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愣住了,他虽然也经常微服出行,与普通民众交谈,却也从未喝过路边摊子的茶水。
这三个弟弟平日里娇生惯养,一直待在长安,竟比他这个外放几年的藩王,更能融入普通百姓生活。
“难道是我有问题吗?”他不禁怀疑起自己。
来到茶棚边,李忠刚要开口,李廉拍了拍旁边的长椅,道:“大兄,坐下来说话吧。”
瞧他们这架势,似乎还要继续坐着,而且瞧这态度,也不知谁是客人谁是主人了。
他们毕竟人多,李忠只好坐下,说道:“你们一路过来,辛苦了吧,我在府中设了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李勇一摆手,道:“大兄,这些待会再说,莱州的战事准备,可做好了吗?”
李忠道:“高侃将军早就准备好了,不过具体出兵时间,因为是机密,他并未透露给我。”
李勇喜道:“这是应该的,不过我琢磨着,肯定是这个月进攻,不会错的。”
李孝道:“大兄,我们这次过来,是奉父亲之命,帮你调度粮食的,先带我们去仓库看一下吧?”
李忠又呆住了。
这三个兄弟一来就都谈论正事,从他们身上,也感受不到当初在长安时的轻浮感了。
“难道真是我的问题?我在莱州这几年的长进,还不如他们仨在长安?”李忠再次怀疑人生。
“大兄,别发呆啊,喝了这碗茶,就赶紧带我们去仓库吧!”李廉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李忠还有些发怔,见他递过茶水,就接过喝了,入口之后,觉得有点酸,水中似乎还有沙子。
三人也都是一口将碗中剩余茶水喝完,脸上毫无异色。
李勇笑道:“大兄,你是东道主,这顿茶可得你请。”
李忠:“……”
接下来几日,李忠终于确认,这三个兄弟在城门口的表现并非演出来的,他们确实大有长进。
不过幸好也只是性子长进不少,在见识上,尚不如自己,这也让他心中平衡了许多。
在各种州务、后勤事务上,李忠细心教导三人,三人也学的很认真,很快就能给他帮上忙了。
时间过得真快,很快来到九月十三,高侃终于将出兵日期告诉了李忠,九月十五,朝廷八路大军,一起向高句丽进军。
李忠也将情况告诉了三个兄弟。
……
九月十五,营州,柳城。
寅时刚过,鸡鸣声刚起,一阵雄浑的鼓声便压下了鸡鸣声。
这是一间九人住的营帐,一听到鼓声,众军士都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坐起身,准备穿衣服。
李慕唐反应最快,穿衣服速度也最快,他对营州的气候更熟悉一些,故而精神头比其他人更好一些。
这时,他听到有人叫道:“不对啊,还没到卯时吧?”
李慕唐也觉得奇怪,从他眼睛干涩的感觉来看,确实还没到卯时,脑袋都还有点昏沉沉的。
一名精瘦汉子来到营角,望着摆在角落的水漏,说道:“的确不是卯时,现在才寅时。”他的唐语很不标准,应该是一名胡裔。
有人问道:“熊队长,不是说卯时造饭,辰时出发吗?怎么寅时就起鼓了?”
一名眼角下挂着疤痕的中年军士沉声道:“上面的命令确实是这样,你们等着,我出去瞧瞧。”
言罢,随便披了件毡衣,迈着大步出了营帐,帐帘掀开时,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有人笑骂道:“他娘的,这才九月,就这么冷了。”
不一会,中队长熊大山走了回来,说道:“都继续睡吧,不是咱们军营的集结鼓,是东营的集结鼓。”
有人骂道:“他翁翁的,东营这帮龟孙子,起这么早做什么,赶着去投胎吗?”
李慕唐道:“他们应该是想早点进军,抢一个头功!”
此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有理。
唐军外出作战时,对头功非常重视,因为初战告捷,对全军士气都有提振作用,故而同样的功劳,如果被归为头功,就加一等赏赐。
“熊队长,头功可不能让他们抢了去啊!”那精瘦军士操着不熟练的唐语道。
“陈四郎,你慌个什么,咱们跟的可是薛大将军,就算起晚一点,头功还能从咱们手中跑了不成?”
“对,咱们养精蓄锐,不必跟他们抢时候。”
“可东营的契苾何力将军,也是一员猛将啊,而且他们第一战攻打盖牟城,脚程最近,只怕高句丽人不禁打,被他们捷足先登!”
眼瞧着众人乱哄哄讨论起来,还没睡够的熊大山瞪眼道:“都啰嗦什么,睡觉!”
霎时间,营内又恢复了安静,众人脱下衣服,继续睡觉。
李慕唐被这么一吵,想到即将要迎来他人生的第一场外战,心情便有些亢奋,难以入眠。
他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是他二叔把自己的机会让了出来,若不能立下大功,他也没脸再见父亲和二叔了。
幸运的是,他这次被分配到薛仁贵大将军的麾下,立功机会肯定是有的,就看他抓不抓得住。
唯一令他不满的是,他被分配到一个胡营。
胡营是士兵们底下的叫法,代表胡裔数量很多的营帐,就说他这支中队,除了中队长熊大山是汉裔,其他人都是胡裔。
这也是薛大将军唯一的缺点,他对汉裔还是更加信任一些。
据说薛大将军带兵时,每次冲锋,都带汉营在最前面冲锋陷阵,胡裔则安排在后面或者两翼,虽然轻松一些,却也拿不到大功。
不过,听一些跟过薛仁贵的老兵讲,薛大将军每次战斗之后,就会挑选出那些作战勇猛的士兵,挑选到汉营中,到时候就没有胡汉之分了。
李慕唐眼下只有一个目标,在下一场战役中,奋勇杀敌,尽快转到汉营之中。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时间悄然流逝,外面再次响起鼓声。
不会错了,这次是卯时的集结鼓声。
众军士很快爬起身,穿戴整齐,在营外集结好,随即在熊大山的带领下,先归入大队,再汇入旅队。
一共一万九千八百名军士,在校场集结后,吃过早膳,便开始朝着日出的方向前行。
因高句丽地形恶劣,先是辽泽阻路,接着又要面对如同屏障一样的千山山脉,后勤运输困难,骑兵也难以发挥。
故而,薛仁贵这支两万人的军队,只有三千骑兵。
唐军有后勤运输问题,高句丽却没有,他们战马也极多,最擅长的打法,就是龟缩在城中防守,等唐军久攻不下,撤退时,城中骑兵尽出,打一个防守反击。
当然了,他们也只有对待唐军时会这样。
面对靺鞨、室韦时,他们的具装骑兵如狼似虎,主动寻求野战,令辽东各部闻风丧胆。
薛仁贵这三千骑兵,就是为了应对高句丽大军的骑兵冲锋。
第435章 平推高句丽
李慕唐想进去的也是这支骑兵营。
他现在被分配在步军中,而且并非作战主力,而是负责押送物资。
李慕唐中队负责押送两辆辎车。
这两辆辎车很奇怪,盖得严严实实,从重量来看,不像草料,也不像军械,似乎是粮食。
然而从盖布之下,传来阵阵臭味,绝不是粮食的味道,闻着倒像是狗屎。
众人皱着鼻子护卫在辎车旁边,心中都感不解,有人问熊大山,熊大山只说别多问。
从他表情来看,他似乎也不知道。
大军前行速度出乎意外的慢,从柳城出发,抵达怀远县都用了三天时间,一天只进军不到二十里。
若不是领兵的是薛仁贵,只怕大家伙早就开始抱怨,怀疑主将不会打仗了。
穿越辽水时,其他三路大军都已早早渡过了辽水,深入高句丽腹地。
只怕某一路军,已经开始攻城。
辽水之后,高句丽的第一座屏障是新城。
此城因距离边境线太近,周围地势平坦,无法坚守,故而被高句丽当做瞭望城,也就是监视唐军动向的一座城池。
当契苾何力的军队最先渡过辽水时,新城中的两千守军便撤退了,拱手将此城让出。
数日之前,城中百姓便全部转移,物资也没留下一点。
高句丽在边境执行的是坚壁清野的战略,故而新城之外,一片泽地,没有任何庄稼。
薛仁贵大军并不进城,直接从新城旁绕过,朝着第一个目标,赤峰城而去。
赤峰城也是一座山城,一半城池嵌于山壁之中,此城和安市城作用一样,打下这座城池,也没有路继续前行,需要向北绕行,朝马首山进发。
可不攻打这座城,他就会截断后路,到时候唐军将面临两路夹击的困境。
所以唐军必须先拔掉这根钉子,才能继续进军。
攻城战必将十分惨烈,然而营中将士士气都很高,李慕唐更是跃跃欲试。
到了赤峰城外,薛仁贵却并未立刻攻城,而是将大军分成数营,将城池围住。
然后派出一军,来到赤峰城北面的一座高山上,将一车车辎车堆了过去。
其中两车辎车,正是李慕唐等人押送的那两辆。
直到此时,他们才终于知道车中装的是什么,原来是狼粪,难怪如此臭。
在一名校尉命令下,李慕唐等人将狼粪、柴草、蒿艾、麻蕴等混合起来,分成九堆,在山上烧了起来。
像熊大山这样的老兵,已经明白了薛仁贵的用意。
他这是利用狼粪的特点,产生笔直向上的狼烟,吸引别处的高句丽军队,来救援赤峰城。
高句丽多是山地地形,现在又是秋季,风力不小,普通的烟雾升不了多高,就会被风吹散。
只有狼烟能笔直升起,穿过重重山脉阻隔,让别处的高句丽军队看到赤峰城外的情况。
高句丽大军的布防,以三座重镇为核心,再以十几座山城为节点,组成一条密不透风的防线。
这三座重镇分别是:安市城、乌骨城、辽东城。
安市城兵力最多,驻扎五万人。乌骨城驻扎四万。辽东城驻扎三万。
像赤峰城这种山城,就属于安市城与乌骨城之间的节点,守军只有五千。
凭借山城优势,虽只有五千守军,薛仁贵想打下来,却也不容易。
而且只要薛仁贵陷入攻城战中,乌骨城就会派兵驰援。
所以当赤峰城附近的狼烟升起后,消息很快传到乌骨城。
乌骨城守将名叫高休,出身扶余王氏的某一支,也是王氏中,最早投靠泉盖苏文的一族。
也正因如此,他们这一支王氏血脉,很得泉氏一族信任。
高休今年四十多岁,因为长期镇守边境,深知唐人虚实,在营州城内,安插有大量细作。
前几日,细作便打听到一个坏消息,他要面对的唐军将领,是大唐杀神薛仁贵。
薛仁贵在辽东的名声很差,辽东各部都在流传,说他极为残暴,不仅打仗凶狠,还喜欢杀俘取乐,故而有一个“杀神”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