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老师听后心中一动,忙将袖中叠好的“十不准”取出:“老师若欲整顿吏治,学生以为这十不准或可派大用。”
“十不准?”
孙士毅好奇接过,首先映入眼帘的第一条就是今后一律不准用衙门公帑购买外面任何私人物品。
“除例行迎来送往,任何人不准接受外面宴请,也不准将个人在外面吃喝费用拿到衙门报账。”
“不准将衙门的公车拿出去私用。”
“不得为任何人请托说情打招呼。”
“.”
十条看下来,总督大人一脸惊喜:“好个十不准,若官吏皆以此为准则约束自身,吏治岂能不清明!”
历来整顿吏治都是派出御史巡察,或责令上官严加看管,或鼓励百姓揭发,从未出过如此细则供各级官府执行,以致整顿效果甚微。
风头一过,那基层官吏依旧我行我素。
今若能以此“十不准”作为官吏的行为准则强制推行并行考核法,基层吏治定能焕然一新!
兴奋之余当即询问这“十不准”从何而来。
娄老师忙道这“十不准”是他外出时听城中百姓所说,乃是新任江安粮道对衙门属吏的约束规定,因觉这“十不准”条条命中基层官吏弊病,故而抄录一份带了回来。
还将赵安带一口铁棺材上任,搞什么粮道为民日,衙门向百姓敞开等事给老师说了下,目的是加深老师对赵安的印象。
“江安粮道衙门?赵有禄?”
孙士毅怔住,那赵有禄他再了解不过,靠着主动缴纳议罪银被皇上连升五级,更被和珅列为典型“宣传”,后来也不知皇上怎么回事让赵有禄督粮道。
这事他还有过质疑,怀疑是福长安听错了,奈何和珅确认皇上的意思就是如此,无奈这才命吏部给办的任职手续。
这么个人,能搞出“十不准”?
和珅用的人,他能是清官?
总督大人是不怎么相信的。
娄老师见状,心中一凛,不敢再替赵安“张目”,担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未想,孙士毅却忽道:“大真且去换套便服,与为师去看看那赵有禄是否沽名钓誉之徒。”
“是,老师。”
娄老师赶紧回去换衣,心中却是忐忑万分,他不相信赵安那小子真能做到清廉自身同时还能有效约束下属。
这万一叫恩师发现赵安是说一套做一套,那自个可就跟着倒大霉了。
这会也没后悔药吃,只能盼着赵安真如其所言立誓当清官了。
总督大人微服私访不是新鲜事,早些年在外地任职时,孙士毅就喜欢微服私访,期间还发现过两桩冤案。
当今老太爷也喜欢微服,原因是微服可以零距离观察民间动态,也能看到平日看不到的一面。
很快,一身便服的孙士毅便带着娄老师和两名护卫坐上马车前往粮道衙门。
“若守门之人问起,便说我们是去粮道衙门办米贴的。”
总督大人想的很周到,学生虽说赵有禄的粮道衙门允许百姓随意出入,但出入总要有个理由,总不能没事也能被放进去吧。
“米贴”是粮道衙门将多余漕米出售时与商人定的一种补贴政策,这个是朝廷允许的规项。
马车很快到达粮道衙门,下车后总督大人却发现有一帮工人正在将衙门口摆放的两尊石狮子运走。
好奇心驱使之下,一副商人模样的总督大人过去询问工人为何要运走这两尊石狮子。
“噢,里面的道台大人把这两尊石狮子卖给我们了,说卖狮的钱可以为百姓多做一些实事。”
因石狮子太重,工人小心翼翼搬运唯恐失手摔坏,顾不得跟总督大人多说什么。
大门口又有一帮人抬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娄老师上前一打听,好家伙,说是粮道赵大人把衙门内平常用不到的东西全打包卖他们了。
“说这样一能节省地方,二来也能给衙门增加收入,衙门多一两银子可用,国库就能少拨一两银子出来,百姓也能少一两银子负担。”
娄老师内心也是比较震撼的,不知道眼前这一幕是赵安特地安排人做给他们看的,还是这小子真的在大刀阔斧搞清廉。
“.”
总督大人若有所思,同娄老师三人向衙门内走去,到了门口却下意识止步,目光看向边上两名面带微笑的衙役,正要说明来意,未想其中一名衙役摆手道:“你们有什么事直接进去找人办便是。”
“二位不问问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总督大人被搞的有点不会了。
“有什么好问的?”
那衙役笑道:“我家道台大人说了,衙门就是给百姓办事的,既然是给百姓办事的那拦着百姓做什么,这不莫名其妙么.
哪怕百姓没事过来借衙门的茅房,我家道台大人也是欢迎的,因为衙门就是让百姓方便的嘛。”
第260章 两江第一能吏
粮道衙门向百姓全天候开放,甚至连衙门内部茅房都允许百姓使用,这无疑让传统士大夫出身的总督大人感到深深的震撼,同时也觉不可思议的很。
自古以来,衙门乃朝廷威权所在,官员更是朝廷之象征,大小官员出行必鸣锣开道,所谓州县三响、道府九响,总督十三响。
总督大人虽为官清廉,但出行也是八抬大轿、旗牌伞扇、肃静回避、上千武弁持械,队伍浩荡多达数里,以营造万人避让之势。
总督衙门更是门禁森严,寻常人等想见总督一面难如登天。
未想,这四品粮道衙门弃官威不用,不顾朝廷体统,将衙门公然对百姓开放,这是何等心态?
莫非那赵有禄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眼里除了朝廷就是百姓?
否则,安能做到如此?
总督大人不由陷入深思。
娄老师则被衙门两侧门柱上的对联吸引。
上联谓“升官发财请往他处”,下联谓“贪财耍奸勿入此门”。
横批“百姓为大”。
再看不时出入衙门的百姓,娄老师不禁也佩服起赵安来,那小子任扬州府学教授时便在学庙刷上“生入文华殿、死入紫光阁”的校训,这会又题写如此对联于衙门口,哪怕真是做样子给外人看,这份心思也是难得的。
因为无论是扬州府学的校训,还是粮道衙门的这幅对联,都是朝廷最需要的精神。
哪怕赵安刻意而为,最多被人私下腹诽厚颜无耻,却不能说其做的不对。
真能做到表里如一,朝廷又岂能不重用于他?
事实上,朝廷的确在重用这小子,否则不可能一年不到就连升十级的。
仅论做官这一点,娄老师自认是远远不及赵安的。
表面看是偷鸡取巧,但这鸡又偷的堂堂正正,叫人不得不佩服。
“百姓为大。”
总督大人也注意到了这幅对联,结合所见所闻,竟是动摇了些许对那赵有禄的偏见,觉得此人虽有和珅党羽之嫌,却未必真就是和珅那类人。
“或许只是表面文章,做做样子与人看。”
娄老师还是担心赵安纸糊在外,无法表里如一,觉得有必要给恩师打个预防针。
未想,总督大人却感慨道:“纵是表面文章也比不做文章要强。”
“这?”
娄老师细细领悟恩师这话,越思越觉有理。
连表面文章都不做的官员能好到哪里去?
“走,进去看看。”
大开眼界的总督大人当先迈入粮道衙门,未及到各处细看,耳畔便传来一声亲切的声音:“几位是来办事的么,若是办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在下。若是参观,各位请便,只请各位莫要打扰本衙正常工作。”
“工作?”
总督大人正诧异“工作”是什么意思时,一小吏模样的年轻人笑容满面的走了过来,胸前赫然挂着一块书有“导办员”字样的胸牌。
“你是?”
总督大人盯着对方胸牌一头雾水。
那年轻人见怪不怪道:“在下本衙典史周朝山,也是今日本衙当值导办员,几位若是办事的话定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如此可以询问在下,在下必将为几位一一指点,省得几位跑来跑去的。”
“噢,”
娄老师恍然大悟,继而上前低声道:“不知导办门包多少?”
“门包?”
周朝山赶紧摇头,“本衙赵大人上任之初便定下不得收受门包规矩,在下若收取几位门包,明日几位怕是就看不到在下了。”
不要钱?
娄老师和总督大人对视一眼,俱是吃惊。
须知门包陋规乃朝廷允许官员的合法进项,莫说四品道台,就是二品抚台、一品中堂这门包也是照收不诲的。
那富裕地方的县令有的门包一年能收上万两,穷县一年也能有千两。
这钱,收着一点都不烫手。
未想,赵有禄竟连这不烫手的钱都不拿,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如今这大清,不收钱的官员屈指可数啊。
纵是总督大人都做不到。
“几位是?”
大门又有人过来,周朝山只得催问一句,若几人不是办事的话他得去招呼新来的人。
没办法,新来的赵大人定的规矩太多,他们这帮属吏要不照规矩做的话,轻则罚钱,重则革除。
为了饭碗,大伙只能先忍着。
不过那赵大人有一点好,就是虽然这不准那不准的,却给衙门直属机构大小办事人员涨了三成工资。
虽说涨的这三成工资比他们平日收取的好处少得多,但毕竟是“合法”收入,拿着心安。
而且经赵大人这么一折腾,别说,粮道衙门倒成了江宁百姓口中的好衙门,连带着对粮道衙门的人都是客气的不得了。
那种发自肺腑的尊敬和客气,粮道衙门的人是能体会得到的,以致出门在外都是腰杆笔直,倍有荣焉。
娄老师忙道他们是来咨询米贴事宜的。
“那你们去东边第二间值房,里面的人会告诉你们的。”
周朝山笑着点头,径去“接待”新来的群众。
也不知赵大人为何喜欢把百姓称为群众的。
几次开会都对他们强调群众无小事。
这边娄老师陪着总督大人去了那办理米贴的办公室,进去发现里面有两个书办在办公,不等他们上前询问,其中一书办就起身热情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