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钱不敢把饭碗砸了,但又真觉自己没必要跟当官的一样写这玩意,试问他一车夫能贪什么赃,能枉什么法。
“承诺的东西多了,比如承诺不接受亲友请托找衙门中人办事,承诺不替外面人搭桥牵线从中收受好处,承诺不准私下用衙门的车做你自家的事,不准把衙门的东西往家里带.”
郑典史一口气说了好几条,都是新任道台大人制订的细规,非常细。
且都是有针对性的。
条条打在朱大钱这个车夫的软肋上。
别的不说,你朱大钱这些年来敢说没把衙门的办公用品、喝剩的酒水往家带?没拿衙门的车替你自家拉过人,搬过东西?
相关细则要求不仅粮道衙门内部工作人员要承诺,下属机构、管理对象也要全部照此办理。
人人廉洁,廉洁人人。
除非你不吃衙门这碗公家饭,要不然谁都要以廉字当头。
“郑头,这玩意写了真有用?”
朱大钱脑壳都被说疼了,按这些要求做的话,就衙门给的那点死工资要他一家老小日子怎么过。
别小看他这车夫工作,事实上在街坊邻居那里特别有面。
他跟人家说自己是给道台大人开车的“司机”。
“有用没用上面说了算,你操这心干什么,你要么写,要么收拾东西回家。”
郑典史也是憋着一肚子气,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要不办上面就要办他。
朱大钱嘀咕道:“可我不会写字啊。”
郑曲史没好气道:“我帮你写,完了你自个写名字,按手印别告诉我你名字都不会写!”
朱大钱无奈“噢”了一声:“名字倒是会写的。”
这边郑典史正帮朱大钱写承诺书,厨房那边掌勺的王厨子也是头大,因为他也被要求写承诺书。
“张头,我就一做饭的厨子,我能贪什么?又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这个厨子贪的?这到底是你张头意思,还是那位新来道台大人的意思?”
王厨子有理由怀疑张典史是在借机敲诈他,打着新来道台大人名义从他身上弄点好处。
这话明显让张典史不高兴了,桌子一拍:“你没贪?衙门里的米,油、面、菜,哪样你没往家带过!我都不屑得说你,你倒自己跳起来了!实话跟你说,这厨子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咋的,我粮道衙门离了你就要吃生米,喝稀汤了不成!”
恐吓起了效果,王厨子哪敢丢工作啊,忙道:“别介,我写,我写不成嘛。”
比车夫朱大钱好些,真会写字。
待其写完,张典史点了点头:“这两个月手脚干净些,那位毕竟刚上任,等着拿人立威杀鸡儆猴,你别自个撞上去,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放心,我有数。”
说完,王厨子从腰包取出一枚三两重的银锭塞在张典史手中,张典史扫了眼便揣进兜中,旋即目光落在负责洗菜的宋妈脸上。
吓的宋妈一哆嗦:“我一洗菜摘菜的也要写这劳什子承诺书?”
“道台大人说了,只要是吃咱衙门饭的不管是谁,都要写!”
张典史起身来到有些慌张的宋妈面前,“前几天你往家拿了一块几斤重的猪肉,你以为真没人知道?”
“哎呀,你们咋能冤枉人呢.”
宋妈瞬间跟个泼妇似的就要叫喊冤枉,来一遍撒泼打滚,证明自己手脚绝对清白。
结果被张典史一句话给震住:“这是你那相好的说的。”
宋妈相好的是谁呢?
在食堂负责采购的老李,进了多少东西,用了多少东西,老李能没数?
要不是宋妈你没事让老李快活,老李能让你把东西往家偷?
老李现在哪呢?
被新来道台大人的随员带去盘账了,说是盘这半年食堂的采购账,看看哪些采购是必要的,哪些是不必要的,从而控制经费使用。
其它部门也有不少人被带去盘账,看得出,新来的道台大人是真要从根本上杜绝铺张浪费,整治吃喝风。
对此,整个粮道衙门包括门房、车夫在内所有工作人员,没一个叫好的。
反正这几天衙门上下被折腾的够呛,又是承诺书,又是反省书的,真可谓是官无宁日,吏无安生。
谁也不知道道台大人这把廉洁奉公之火要烧到什么时候。
但有一点却让所有工作人员敬佩,那就是道台大人说到做到,的确没有收受全体下属的到任规。
而且吃喝还真如他自个所说,就是四菜一汤。
“清、慎、廉”三字也真真切切被道台大人体现在方方面面。
每天必定是第一个早起,也必定是最后一个才睡,前任交接留下的各种事务也被道台大人一一办理,使得衙门风气有明显改观。
这天,住在粮道衙门附近集贤街的居民一大早开门就被眼前一幕惊住。
原本落满枯枝落叶的脏乱大街竟变得一尘不染,一家居民在门口乱堆乱放的杂物也被衙役们一一清理干净。
居民们惊讶之余不禁询问熟悉的衙役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有忙着运送垃圾的衙役伸手抹了把额头汗水,笑道:“今儿是粮道为民日,我们道台大人带着我们给百姓做好事呢。”
“粮道为民日?”
居民不解,这是啥玩意。
“对,以后逢三六九都是为民日,只要我们道台大人在衙门,他都会亲自出来替大伙做些实事。
我们大人说了,当官的心里就要装着百姓,而百姓无小事,所以哪怕我们干的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百姓高兴,我们就要永远做下去!”
说话的是扮为衙役的百里云龙,一直在等居民询问好将少君教他的话大声说出来。
百里云龙的话引得周遭居民们议论纷纷,无不感慨世上竟有这么好的官,感慨这粮道为民日专门为百姓而立,感慨过往高高在上的大人竟然主动拿起扫帚替百姓扫大街。
叽叽喳喳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寻找新来的道台大人,都想知道这么好的官长什么样。
在集贤街住了几十年的老人都在感慨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嘿,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带人扫大街的官!
在衙役的指点下,居民们很快发现了正在远处埋头干活的赵大人。
赵安没有在意远处纷纷向自己射来的目光,只在那专心干活,这时刘小楼却来劝说道:“大人,这活这么赃,您还是换套衣服吧。”
“换套衣服,糊涂!”
赵安吃力将装满垃圾的担子挑在肩膀上,狠狠瞪了眼刘小楼,“换了衣服,谁知道我是大人?”
言罢,腰杆一直,挑着担子大步流星向垃圾“回收点”奔去。
朝阳下,青金石顶的官帽不断闪着亮灿灿的金光。
沾满灰尘的黄马褂与周遭景象显得格格不入,却透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亲切。
“这真是个好官呐!”
这是一位年过八旬的集贤街路人甲的评价,不说客观,反正很真实。
第246章 赵大人都感动了
让百姓叫好,做点百姓看得见的小事即可。
就是一些简单的形式。
越简单,越有效。
无须宣传,只需让百姓看到就行。
一个耳闻目睹,胜过千言万语。
听粮道衙门的人说,道台大人打算下个月拿自己的俸禄组织民夫把附近一条有上百年历史的臭水沟整治一下。
这条沟因为年久失修变成了一条臭气熏天的污水沟,夏天蚊蝇滋生,疾病蔓延,居民常年生活在污水中生病的人不少。
由于沟两岸没有护栏,每年都有大量儿童掉进沟中溺亡的惨剧。
若能整治重修,无疑是一桩造福百姓的大好事。
消息一出,莫说集贤街的居民轰动,连带着整个江宁城都轰动了,当日就冲上江宁热搜榜第一,城中话题讨论度相当高。
一些居民还特地跑到粮道衙门打听这事是真是假,粮道衙门相关工作人员明确回答是真的。
真是真的!
因为这是赵安实际调研后作出的决定。
要有好名声,光带人扫大街不行,还要干两桩实实在在替百姓造福的大事。
也就是门面工程。
没办法,赵安虽是主管漕粮的粮食厅长,但这个职务有个缺陷,就是不属于地方主官,所以无法干涉地方事务,管辖的只是和漕粮有关的业务机构,这就使他不能到百姓家走一走、看一看,从而制造更大的好官效应,更无法通过审案断案给自己塑造一个青天形象。
大白话,由于职务的限制,导致赵安很多奥斯卡级别的演技无法发挥。
既然没法偷鸡取巧,那就来点真家伙。
把粮道衙门附近这条长达二三里的臭水沟整治一下,两岸弄个绿化带,整体花费不大,但效果却大。
本质上跟让老丁弄水利工程一样,都是通过工程塑造能干、清廉、为民的好官形象。
工程资金赵安自筹,不管筹多少俸禄肯定要是捐出来的。
不仅他这个道台大人要主动捐,下面属吏也要捐。
整个安徽粮食系统的官吏都要捐。
不捐,就两停。
停工作、停工资。
赵安算了下,光一个粮食系统工作人员捐款就能解决一大半的工程款。
别看他这粮道衙门工作人员才几十个,下面府州外派机构以及下设粮库、管理对象加一块,好几千人呢。
一人捐五两,都有几万两可用。
消息被证实后,好家伙,居民们纷纷赶往粮道衙门想近距离看看要为百姓做这么大好事的赵大人长啥样。
可惜,赵大人实在是忙,没办法出来和百姓零距离接触,互动什么的,却是发话给门房不得阻止百姓围观衙门,甚至还贴出一张告示。
这张告示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是啥告示?
是说为了保障衙门附近的交通顺畅,外来车辆可临时停放粮道衙门内部的操场。百姓若有三急,可以使用衙门内部的公共茅厕。
这告示一出,莫说百姓惊诧,就连江宁各大衙门也是集体惊呼不可思议。
哪朝哪代它也没百姓随便进出衙门的道理啊!
你个安徽粮道这么搞,叫我们这些“友商”怎么办?
第一个发牢骚的就是江宁附廓上元知县孔庆光,孔知县是圣人之后,现任衍圣公孔宪培是他的亲叔叔。
也因了这层关系,孔庆光才得以在江宁城做知县。
虽说附廓知县头上的婆婆太多,但架不住这附廓县油水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