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167节

  言罢,赵安一掌拍在铁棺材上,慷慨激昂道:“今日本官有三问于尔等,一问尔等可敢说过去经手账目无分毫之差!二问尔等可敢拍着胸脯说未拿官家一针一线!三问尔等行事可敢称问心无愧!”

  “.”

  堂内鸦雀无声。

  不是敢不敢的事,而是新来的这位年轻道台大人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哪有第一次见面就在这不断撕人耳朵的道理。

  然却没有几人将赵大人这番话听进去,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又哪个新官上任后不标榜自个为官清廉的呢。

  早就习惯了。

  等过段时间,赵大人估计都得拿这棺材装银子。

  故而不少人表面装作认真倾听状,一幅受教状,心中则盘算给这小子拿多少到任规,后面又得孝敬多少才能把职务保住。

  除了京师,各地衙门上至省里,下到县里,吏员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想要保住工作就得交钱。

  这也是朝廷给官员的福利,要不然那么多亏空支出到哪弄银子。

  看赵有禄这小子大讲廉洁的劲头,估计不会少要。

  “民脂民膏刮不得,头顶青天欺不得,身后史笔改不得!为官清廉是我等做人底线,突破这条底线我等枉自为人!”

  赵安这边还沉浸在廉政教育中,不是无实权表演,而是真有权在这大讲特讲。

  一众属吏,除了两个在外地的押粮同知及堂内的那个正六品管粮通判赵安没办法现场查办,须搜集证据上报处理外,其余典史、攒典有一个算一个,赵安说让谁下谁就下,没有讨价还价余地。

  只是想要粮道衙门成为两江官场最清廉的衙门,从而给自己的清官形象加成,光教育是不行的,得有专门制度。

  巧了,赵安是制度这方面的专家,因此当场就给粮道衙门定下“十不准”规矩。

  “今后一律不准用衙门公帑购买外面任何私人物品!”

  “除例行迎来送往外,任何人不准接受外面人的宴请,也不准将个人在外面吃喝费用拿到衙门报账!”

  “今后所有人不得利用三节两寿名义向本官送礼送钱!本官的到任规和喜敬、节敬一律免除!”

  “不准将衙门的公车拿出去私用!”

  “不准打着衙门名义在外面吃拿卡要!”

  “.”

  其它几个“不准”归纳起来就是不准出入私人会所或接受管理服务对象宴请、旅游、娱乐等活动安排。

  第十个不准则是不准赌搏。

  为了贯彻十不准,赵安是拿自己开刀的,他这个道台从今天开始连朝廷默认的合法收入都不取。

  他只给别人送,毕竟不能坏了官场规矩。

  “此十不准,若有人胆敢违反,不管是谁,本官必将他一撸到底!”

  赵安态度坚决,有那么一股铁血青天的味道。

  除了“十不准”,还要求今后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员一律在衙门食堂吃饭,有品级的最多开个小灶。

  也就是取消粮道衙门定点招待饭店、旅馆及特殊服务。

  “侈靡之无度,饮食其一也。本官今日当尔等面定下规矩,就是本官吃饭最多四菜一汤,不许额外添菜,当值期间也禁止饮酒”

  随着赵安的又一次挥手,刘小楼将早就写好的“十不准”榜文贴在了办公室门口的空白墙壁上。

  “现在所有人!”

  赵安竟要求所有属员跟他一起大声朗读这“十不准”,无奈一帮属员只能硬着头皮在那跟着读。

  听的没资格过来参见道台大人的衙门临时工们目瞪口呆:夭寿了,这不准那不准的,这官还怎么当?

  一众属员心中更苦,不知道姓赵的是不是跟他们来真的,真按这些要求来,这日子还咋过噢。

  有心急的已然在心中开骂了:你他娘的要当清官,也别拿咱们垫脚啊。

  逼急了爷,爷还不伺候你呢!

  “这些条文尔等要熟记,本官会不时抽查尔等,若有人无法熟记,趁早卷铺盖走人。”

  可能是第一次有实权表演,赵安意犹未尽,竟是命人当场备下笔墨,刷刷挥毫写下一副对联。

  上联是“升官发财请往他处”,下联是“贪财耍奸勿入此门”。

  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赵安心中甚暖:“来人啊,将这副对联给本官贴在衙门大门口。”

  话音刚落,刘小楼赶紧跑过来将墨迹未干的对联小心翼翼拿去张贴。

  “.”

  众属吏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说话,眼神却无一不是在说:“妈的,离了大谱,这小子吃错什么药了,给我们整这一出!”

  “大人这副对联写的甚好!衙门不是给什么人升官发财的地方,更不是贪财耍奸小人的乐土!”

  说话的是管粮通判郑符阳,这个正六品官职是粮道衙门仅次于道台大人的官,道台外出时衙门日常工作便由通判主持,加之郑符阳在粮食系统干了不少年头,因此有资格问出心中疑惑。

  什么疑惑呢,就是这对联的横批是什么。

  众人这才想到赵大人还没写横批呢。

  “横批便是,”

  赵安微微点头,提笔写下四个大字——“百姓为大!”

  放下毛笔,环顾一众被震撼到的属员不无深意道:“皇上登基时曾颁上谕明示天下,谓治天下之道莫先于爱民,此意即百姓为大。”

  说完,竟是命人取来自己被赏穿的黄马褂,毕恭毕敬将黄马褂叠平摆放在棺材上,之后“叭叭”袖子一甩,屈膝于地,无比虔诚道:

  “奴才谨记主子百姓为大教诲,今日立誓不取属员、百姓一钱,若有违背,请主子治奴才欺君之罪,悬首藁街以儆贪墨!”

  音落,“咚咚”三个响头。

  起身,转身看向一众真被惊住的属员,仍是一挥手,继而包括通判郑符阳在内的所有属员手中就多了一份承诺书。

  关于任职期间谨守律法,绝不贪赃枉法的承诺书。

  另外则是一张通知书。

  通知凡粮道衙门吏员以上人员,一律主动交待过去有无贪墨之事,若有主动坦白,道台大人绝对从宽处理。

  若有却不肯坦白者,道台大人事后发现一律就地免职,法办。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意思。

第245章 好官赵有禄

  江宁布政使司衙门位于秦淮河边的瞻园,此园为“江南四大名园”之一,早前是明太祖朱元璋称帝前的吴王府,后赐给徐达为中山王府。

  现任江宁布政使是满洲正白旗出身的福昌,这位藩台大人名义上归江苏巡抚节制,实际独立负责江宁及长江以北府州县事务。

  去年江宁布政使司所辖各府给朝廷上缴的赋税是760万两,但江苏布政使司所辖各府上缴给户部的赋税则是985万两,排名全国第一。

  如果把两个布政使司的赋税加一块,则比隔壁的浙江多出整整一倍,是第九名的广东四倍。

  实际上,江苏一个府的赋税收入比偏远地区的广西、云南、贵州等全省的收入还要高。

  也正因为江苏如此巨富,故而才于该省设立两个布政使,人为分裂,不使江苏齐心缘故。

  一个省缴纳的赋税占了全国赋税收入的五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换哪个朝廷都得严防死守。

  新任江安粮道一上任就大搞廉洁的事很快传遍江宁城,最先知道此事的就是江宁布政使福昌。

  福昌老姓赫舍里,论起来康熙朝的权臣索额图还是他三爷爷,同众多旗员出仕一样,福大人也是通过翻译科进的官场,不过三十年宦海生涯下来方才成为一省藩台,算起来这升官的速度明显较同龄人慢了许多。

  福大人有个爱好,就是特别喜欢穿前明的汉服,藩台衙门内还建了一座戏楼,没事就请昆曲班子来唱曲,最爱听的还是《桃花扇》。

  满洲官员私下穿汉服倒没什么,因为当今老太爷最喜欢的事就是穿汉服,写汉诗,听汉曲。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不过福大人好就好在老太爷的三个爱好他只学了两个,汉诗这个却是从来不写的。

  如此这官当的就稳如老狗,成功避开文狱高发期。

  须知文狱高发期时,不少满洲督抚都因写诗叫老太爷咔咔一咔咔了。

  既然写诗那么危险,那就不写呗。

  如果写字也危险,福大人弄不好连字都不写。

  给朝廷的各种奏折、文书都是让幕僚师爷们看了又看,确认没半点问题才敢上报的。

  主打就是一个稳健。

  好事下属将粮道衙门发生的新鲜事告知藩台大人时,藩台大人正在办公室内让裁缝量身材,可能是过年大荤吃的太多,导致藩台大人体重又上了一个档次。

  少说也有280斤。

  过于肥胖导致藩台大人连上茅厕都吃力,每回都得由两个伺候丫头扶着去,因为太胖导致擦屁股也难,所以善后的事也得由两小丫头做。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财耍奸勿入此门?百姓为大的横批?还带了口铁棺材上任?”

  听了下属汇报,福大人不禁笑了起来,“那赵有禄靠的是议罪银幸进上来,魁伦当众骂他是和珅的狗腿子,这种人立誓当清官你们信么?反正本官是不信的。”

  下属自是随声附和:“明摆着沽名钓誉,正经人谁弄个棺材上任啊。”

  “拾人牙慧,东施效颦而已,当年圣祖朝有个叫彭鹏的便在衙门大堂摆了一口棺材以示清廉,不过这彭鹏倒真做到廉洁奉公,被圣祖爷赞为同于成龙、张伯行并肩的廉吏,后来官也做到了广东巡抚.”

  福大人示意已经给他量完腰围的裁缝退下,随手捏起棋盘中的一枚小卒子,笑道:“这赵有禄拾人牙慧,又是个监生出身,没有和珅刻意提携他,莫说四品粮道了,就是七品小县他也当不上.这小子要能跟彭鹏似的做到巡抚高位,本官把这盒棋子都吃了。”

  话音刚落,门房来报,说是新任江安粮道赵有禄命人持帖递衙,并奉礼单一份。

  “他安徽的官拜我做什么?”

  福大人纳了闷,江安粮道衙门虽驻江宁城上百年了,但一百多年来历任粮道均不与江宁官场打交道,更休说主动递帖送礼的。

  原因是朝廷有相关制度,不同省份官员之间是不可以私下交结的,因为若被查出很容易被御史弹劾结党营私。

  除非是为了公事,但一个新上任的安徽粮道跟江宁布政有屁的公事来往,你好歹也得干上一段时间再说啊。

  下属不禁疑惑:“这赵有禄莫非身边没人提醒,不知这关节?”

  建议将帖子同礼单退回,免得给藩台大人惹麻烦。

  藩台大人沉吟片刻,却让门房将帖子和礼单拿来瞧瞧。

  好奇坑的他多交了一万两议罪银的赵有禄给他送的什么礼。

  单纯好奇。

  东西很快拿了过来,帖子没什么,就是官场名片,自报家门的。

  礼单也是制式的那种,打开之后所送礼物一一列在单上,使人一目了然。

  只藩台大人打开礼单后却是面色微变,因为礼单内没有写任何礼物,只粘贴了一张八千两的银票。

  这张远超官场规矩的巨额银票让福大人有点失神,随手捏起一块点心递进嘴里,却险些把门牙给崩了。

  哪是什么点心,赫然是那枚过河小卒!

  粮道衙门内,车夫朱大钱牢骚满腹:“不是,我就一赶大车的,写啥承诺书?”

  负责此事的郑典史不耐烦的将承诺书往桌上一放:“这话说的,你朱大钱是不是咱粮道衙门的人?你一家几口吃的喝的不是衙门的?你要敢说自个不是衙门的人,那这承诺书就不用你写。”

  “是归是,可我又不是当官的,叫我写啥承诺书?我又能承诺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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