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在一众漕运官员耳中,尤其那温副将耳中,当真是万分难堪。
“你是扬州的知县,造反的是你扬州的漕工,你不知道谁知道!”
“漕运归漕运衙门管,他们打起来我怎么知道!”
“你就是托辞,身为地方官却不知地方聚众造反,你失责,你无能!”
“事情是他漕运衙门惹出来的,关本县什么事!”
“那你来干什么的!”
“本县是受知府大人委派前来调停此事!”
“.”
爷孙俩在那互相攻击,你一句我一句的,漕运衙门的人根本插不上嘴。
“算了,丁大人有无通贼,本官难下定言,也不欲与丁大人在此浪费口舌,今日唯将所见所闻写成奏疏呈递皇上,是非公直由皇上定夺!”
赵安微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刚到门口,耳畔就传来温副将焦急之声:“赵大人,请留步!”
站在门口的一名漕运衙门小官更是箭一般跨步挡在了赵安面前。
“你们这是何意?”
赵安目中有惊怒,“本官是皇上委任的巡漕御史,你们要对本官干什么!”
“赵大人勿要多心!”
吴参政轻咳一声,看了眼几名下属官员:“你们几个先退下。”
“嗻!”
几名官员心照不宣默默退出。
“赵大人,漕工这件事咱们坐下喝杯茶,慢慢说,慢慢说。”
吴参政老油条般过来热情请御史大人回去落座。
赵安身子是不情愿回去的,心态却是愿意的,所以在一阵半推半辞间也不知怎么又坐了回去。
抬眼见老丁气乎乎站在那,不由微哼一声。
吴参政见状忙借着倒茶的机会隔开二人,待茶倒完,方见老丁也已坐了下来。
对面的温副将脸色不太好,不过不是之前板着脸的难看,而是很尴尬的难看。
“漕工造反属实,这件事还有什么好说的,本官身为巡漕御史若不将此事如实上报朝廷,本官对得起皇上的信任,对得起身上的官服,对得起百姓的厚望吗!”
赵安端起茶碗又放下,一身正气是怎么也遮挡不住的。
温副将开口了:“这个,先前本官可能有所夸大,漕工未必真是造反。”
“不是造反那是什么?若不是造反,何以官兵要先后两次镇压,又死伤十数人的?”
赵安的问题比较尖锐。
跟个职场新人似的老想戳破老板的新衣。
“这”
搞的人温副将都不知怎么说,只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光顾着扣大帽子,结果把这桩丑事给泄了出来。
这件事目前连总督大人都不知道啊。
这要叫人捅到朝廷,皇上怎么看他?
只怕他这副将不光是当到头的问题,多半得往宁古塔走一遭。
这还算好的,怕就怕发到军前以罪人身份发用,那就连活路都没了。
事情捅开的后果温副将承受不住,吴参政这里也扛不住。
因为主张强硬出击的就是他这个理漕参政。
“赵大人,丁大人,你我为官之人最紧要的是替朝廷排忧解难,出现问题就去解决问题,而不是给朝廷添麻烦,让皇上操心。”
吴参政的意思你赵御史真要把夸大的消息上报,朝廷肯定重视,到时必然从各地调兵前来镇压,这开支可就大了。
不管漕工是否真的造反,这外地的兵过来肯定要捞战功,那事情就没挽回余地,漕工那边为了自保肯定真的造反,届时江淮大地才真是糜烂一片,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所以,事情不能真往大了报,得往小了说,越小越好。
“只要运河及早贯通,百姓客商生计不受影响,漕工那边也能有个说法,本县绝计不会多生事端。”
老丁先开口表的态,刚刚与孙女婿唱那么一出,无非是让漕运衙门软下来,现在人家态度软化,他这边自是要顺水推舟。
毕竟他是来协商解决矛盾,而不是来激化矛盾的,真情真闹到不可开交地步,他想要的“能吏”职称就下不来。
赵安这边不置可否,只在那作沉思状。
见状,吴参政和温副将对视一眼,后者目中闪过几分肉疼,但终是点了点头,旋即请赵御史到隔壁细商为由将赵安领到隔壁屋。
刚入内,一张面值三千两的银票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塞到了赵安手中:“赵大人身为巡漕御史,眼下寒冬腊月的还在外奔波实是辛苦,也是时候换顶暖和的软轿了。”
温副将的表情是诚恳的,态度也是真诚的。
第202章 走,一块借高利去
三千两,不是小数目。
相当于给赵安的比亚迪换成劳斯莱斯了。
温副将出手不谓不大方。
然而这钱赵安却不能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他能不明白?
这会拿了温大人三千两银票,等会怎么要他们往外大出血呢。
漕运衙门欠漕工的运费可是有七八万两的,这笔钱在账目上到底是发了还是没发?
账上没发是最好的,哪怕年三十叫财务加急去银行打款都行。
衙门要打款,钱庄息业了也得开门办下。
可要是账上显示发了,银子也拨付到位,但作为乙方的漕帮却没拿到这钱,那这笔钱哪去了?
不就是被漕运衙门上上下下这帮人给私分了么!
赵安怀疑多半是被私分了。
如果不能让漕运衙门结清拖欠的运费,赵安领导的这场同漕运衙门的斗争就是无果而终,根本无法将他赵少君的强硬“话事人”形象立起来,于扬州分舵树立绝对的威望。
于底层普通帮众而言,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帮内高层同漕运衙门的龌蹉勾当,只知道漕运衙门欠他们运费没结。
就跟后世打工人一样,厂里怎么和官府打交道他们一概不知,但是厂里欠了他们多少工资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谁给他们拿到工资,谁就是他们的大救星、大恩人。
赵安充当的就是这个带领工友讨薪的“出头鸟”。
话糙理不糙。
别看这笔运费拿到手后底层帮众最多一人发个二三两,但这二三两就是赵少君能扛起重担,能顶得住压力,能带领扬州分舵兄弟勇敢走下去的人设最大光环。
因此,赵安不可能被三千两亮瞎眼睛就此选择收工,那样对于他的人设影响太大,也会削弱他好不容易利用焦家树立起来的威望。
温副将的理解是年轻的御史大人可能嫌少,想想也是,这小子最近风头很劲,听说还由民籍入了包衣奴才籍,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看刚才那架势也有股“干”劲,那么为了三千两就把光明前途搭上,这小子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
解决问题的方案只有一个——加钱。
温副将心一横加了两千两,这就整整五千两。
真不少了,去年他温副将连克扣军饷外加衙门分红也不过才拿了不到二万两,五千两占了他年收入的四分之一!
如果把温副将形容成一个国家的话,那就是给赵御史的封口费就占了这个国家鸡滴屁的百分之二十五还多。
赶上军费和教育费了。
加钱同时委婉表示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赵御史在给皇上的报告中划去漕标打了败仗的事,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有发生,漕运衙门一直是以宽容心态在同漕工对话,只是因为双方利益诉求差距太大,才导致对话始终没有成功。
“大人的意思我懂,只是这让下官很为难啊。”
赵安知道温副将诚意满满,毕竟他要把漕标连漕工都打不过的事上报,别人或许要拖一段时间才出事,但他温副将肯定第一时间被调离工作岗位接受朝廷审查。
要知道老太爷登基以来对打败仗官员的处置力度是相当大的,纵是平日再得宠的满洲旗员吃了败仗,也是说杀就杀,说抓就抓的,说流放就流放的。
况一汉官,且是连民工都打不过的汉官。
与其说温副将拿钱封口,不如说是拿钱买命。
就是不知道温副将有没有交议罪银,如果没交的话,还真有大麻烦。
不过这不是赵安关心的,他这次来是要一揽子把事解决掉的不是来收礼的。
再者区区五千两就让他收手,不划算。
要是加个零的话,或许也能就这么算了,马上要过年了,再耗着真没意思。
不够的话,大不了跟老太爷借点,羊毛出在羊身上嘛。
之前老丁就有过这个念头,赵安也是默认的。
只是老丁过来淮安后不被漕运衙门重视,根本没人和他谈,所以这个宁可损失自己也要成全大局的想法没法实现。
“只要赵大人这边没问题,其它地方就没问题,这一点赵大人放心便是!”
温副将给赵安吃了颗定心丸,他吃败仗的事连总督大人都不知道,皇上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不说,我不说,就是说了也往小了说,不就皆大欢喜么。
江淮地面上能够给皇上递折子的官员就那么几个,理论上这些人都不上报,那事情就不存在。
至于死伤官兵好处理的很,给些抚恤、伤残钱封口便是,狠一点这些人的军籍都能从花名册上抹掉。
反正空饷名额多的是。
运河风大,官兵正常训练翻条船淹死几个再正常不过。
且这也能充分说明他温副将不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是严格落实朝廷军训制度,严抓训练。
训练中死伤几个人有什么好说的。
总比上了战场全军覆没要好吧。
“按理说大人心意下官不拿不好,但大人须知一点,皇上是因运河中断一事让下官过来看看,如果这件事不能马上解决,纵是下官这边为大人隐讳些,难保朝廷不会派其他人过来。”
赵安意思很明确,你温副将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配合把漕工摆平,恢复运河交通,不然京里的调查组就会源源不断过来。
届时,你能出多少个五千两?
那调查组难道都能被你收买?
凡事要治本,光治标的话,你温副将银行存款再多也不够孝敬的。
“赵大人说的甚是,此事本官会与吴大人商量,漕工那边绝计不会再拖下去。”
温副将这话不是骗年轻的赵御史,而是觉得这事真不能再拖了,要不然鬼知道搞成什么样。
皇上这回派个七品御史来看看,他能搞得定,下回要派个部堂、中堂过来,他拿命去搞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