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说出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因为,他丁承恩是知县,是朝廷命官。
朝廷官员出面,事情性质必然要淡化许多。
说白了,老丁是要趁机给自己打造爱民如子、为民请命,不畏强权的人设。
“皇上要是一高兴给我升个几级,咱们不就不用花钱买官了么?这银子省下来给你和宋教谕买官,不好吗?再不济拿去还利息也是好的嘛。”
老丁考虑的非常周到,相当全面。
第173章 妥协的艺术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爷爷您真是萧何再世,张良复生啊!”
赵安对老丁的评价值不断飙升,老丁这次说的不错,机遇往往和风险并存。
在外人眼里漕帮跟漕运衙门闹事,只要不触犯自己利益,能不沾边就不沾边,省得没事惹一身骚。
但在想进步的人士眼里,这却是能让仕途再上一个台阶的大好机会!
如果老丁能替方方面面把漕帮摆平,一个能吏的评价是绝计跑不掉的。
有了能吏评价,纵不敢说扶云直上飞黄腾达,升个一两级肯定没跑。
这样既实现升官目的,又把买官的钱给省了,何乐而不为呢。
“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你祖父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三甲同进士出身,哼哼,要不是着了你的道,你以为我堂堂.算了,不提这个,你给我说说你的想法。”
孙女婿佩服的眼神让老丁有些得意,转而却做起孙女婿工作来。
就是漕帮这次闹事的诉求是什么,底线又是什么,掌握这些他才好出面代表漕帮去同漕运衙门谈。
赵安陪笑道:“不错,爷爷去谈最好,您是为民请命的地方官,漕院那边则是激起民愤的封疆大吏,一个知县,一个总督,世人往往倾向于弱者,这么一来,舆论高度不就被爷爷您占的死死的。”
“什么舆论高度?一天到晚哪来这些不着调话的.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跟总督比,我这个小小知县是弱的不能再弱,也正因如此,他堂堂总督大人总不能说我这个为民请命的小小知县也造反吧?”
老丁胡子一顺,一脸做大事的认真表情状,“他漕院再强也得卖我这小小知县面子,否则这事闹大就不是它漕运衙门鱼肉漕工的事,而是它漕运衙门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地方官放在眼里,得罪的不是我甘泉县一个,而是地方上所有知县!”
“有道理!”
赵安眼前再次一亮,老丁出面不管用不就说明漕运衙门不鸟地方么,这样很容易激起地方官对漕运衙门的集体厌恶和反制,江苏官场乃至整个运河一线的地方官都将无条件支持老丁这个“强项令”。
矛盾也从漕帮和漕院之间的矛盾,转移为地方官跟漕院之间的矛盾。
矛盾转移,就意味漕帮这边暂时安全。
不然漕运衙门硬扣个造反的帽子在漕帮头上,是有点让人心惊肉跳的。
只想想不对,“爷爷既然有此念头,为何还要孙儿组织人到抚台那里告状呢?”
言下之意多此一举了,万一巡抚大人也存了这个念头要出这风头,那你这个甘泉知县还玩个屁。
老丁微微一笑:“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
“不懂。”
赵安坦诚摇头,自认不学无术,这是他最除了散财以外最大的优点。
老丁无奈解释道:“这话出自《尚书·虞书·大禹谟》,意只要你不自夸才能,天下便无人能与你争高低;只要你不自夸功劳,天下便无人能与你争功绩。”
“噢,”
赵安点了点头,一脸讨教,“可这与爷爷有何关系?”
“我意无须太过在意名利得失,成功与否,只要认真做事,总会为人知晓。是你的功劳跑不掉,不是你的功劳抢也抢不来。”
老丁这话显然是在说巡抚大人怎么搞是他的事,反正他这县令认认真真做事就行,难道巡抚大人还能抢他小小知县的功劳不成。
“为什么孙儿却觉得这是爷爷您害怕斗不过漕运衙门,所以变着法让巡抚大人替你先上个折子给朝廷,这样你才敢出面跟漕院斗?”
赵安的理解角度有些刁钻,刁钻到爷爷老丁不想和他说话。
有这方面因素,但不是主要因素。
老丁的真实意图是抚台大人只要跟漕运总督打上口水官司,那作为间接下属的他再跳出来跟漕运衙门斗,一来在抚台大人那能得个勇于任事的评价;二来真出了事巡抚大人也不可能不拉他一把,毕竟老丁是他的人。
江苏巡抚跟漕运总督可不是一个单位。
老丁替自己买个保险,确保上司会力挺他的意思。
这件事胜算极大。
漕帮闹,江苏地方官场反对,京里达官贵人骂声一片,跟漕运息息相关的各行各业也在骂,难道漕运衙门真敢冒天下之大不违死撑下去?
漕帮的诉求就是赵安的诉求,其实也不多,就三个。
一是把被关押的孙瑞等帮众释放;二是不得再敲诈漕帮十万两;三是将之前欠漕帮的运粮费用予以结清。
这笔费用大概有七八万两,摊下来,大概每个帮众有二两左右。
老丁听后直接做主道:“放人没问题,十万两我看对个折,五万两吧。至于积欠费用就不要提了。”
“不行,绝对不行!”
赵安摇头,照老丁这意思三个条件也就满足了一个条件,他的底线是至少要满足两个,如此才能以胜利者的姿态光临他忠实的社团组织。
“赵安,你是我孙女婿,我这个当爷爷的难道还能坑你不成?听我的,这件事你必须退让,反正那个张宝发也死了,你只要把你漕帮的人救出来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哪个帮众敢不服你?至于给漕运衙门多少银子,你不说,下面人谁知道?”
老丁又讲了一番大道理,漕帮对赵安而言是利用的工具,没必要为了这个工具把漕运衙门往死里得罪,跟张宝发之前的态度一样,见好就收。
赵安利用此事在漕帮站稳脚根,老丁利用此事给自己挣个能吏评价,漕运衙门那边失了面子赢了里子。
三方皆大欢喜的事,没必要非要让哪一方脸面尽失。
典型的官僚思维,站在现实角度出发考虑的结果。
只是老丁根本不知道他这孙女婿内心的那团野心有多大。
赵安坚持必须至少满足两个条件,否则漕帮就无限期罢工。
“既然你非要坚持满足两个条件,老夫也没有办法,这样,你看可好?”
老丁提出一个变通办法,就是将第二个条件和第三个条件当作一个条件来办。
赵安不太理解:“县尊的意思是?”
老丁露出神秘笑容:“老夫的意思是漕运衙门可以结清欠你帮里的运费,但你这个少君也必须满足他们的胃口,如此两全齐美,如何?”
第174章 和中堂捎话来
老丁断定漕运衙门那边不可能满足赵安提出的三个条件。
因为,漕运是官,漕帮是民。
哪怕压力再大,漕运衙门都不会无条件“投降”。
“今日你扬州分舵罢工,漕运衙门同意你们的条件,那下次淮安、济宁、杭州也闹事,漕运衙门是不是也要同意他们的条件?都同意了,以后漕运衙门这个官还怎么管你们漕帮这群刁民?”
老丁说的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只要扬州分舵这场斗争取得压倒性胜利,漕帮其它地方的分舵肯定会觉得我也行。
弄不好就会发生“多米诺骨牌”效应,就是分布在运河上千里地段的漕帮各级组织纷纷效仿扬州分舵搞罢工,向漕运衙门提出各种条件。
那样性质就严重了,跟造反还真没什么区别。
因为,清朝大动脉漕运会真的被瘫痪。
“.动不动就停工停船阻塞运河,是不是说以后运河由你漕帮做主了?告诉你小子,就算漕运衙门同意,朝廷也不会同意!你漕帮人再多也是一群乌合之众,是打得过绿营还是打得过八旗?做事也不动动脑子!”
为了自己,也为了孙女,老丁必须指出不妥协的后果。
因为这关系的已经不是漕运衙门脸面,而是大清朝的脸面。
所以,这件事必须在朝廷没有正式介入前,也就是影响还没有大到一定程度前,赶紧以妥协换取漕运衙门的实质让步,大家面上都好看。
当然,具体由他代表漕帮去淮安谈,且谈判结果暗箱操作。
对外只公布无关紧要的内容,主要内容保密。
不过不是现在谈,得让漕运衙门感受到压力,不然他去也白去。
压力这一块自然得漕帮能扛得住漕运衙门的“反击”,让运河扬州段继续瘫痪下去,从而引发各方关注。
赵安沉默了,他知道老丁说的是事实。
朝廷也好,漕院也好,都要脸的,怎么可能无条件签字投降。
那帮当官的只要刀没架在他们脖子上,说什么也不可能向帮穷哈哈跪下,最多施舍点。
事实归事实,心里就是气不过,不甘心斗争刚开始就半途而废,那样跟张宝发有什么区别。
不由嘀咕道:“照你说的,我拿银子给他们,他们再拿银子给我,有什么区别?”
意思按你老丁的建议妥协,不还是只满足了三个条件中的第一个条件么。
让他怎么跟帮里解释。
这回把鸡血打起来的可是他这个少君,帮众们干的热火朝天,叫他怎么停。
没台阶下啊。
“怎么会没区别呢?”
老丁一脸你又不懂了的样子,“你拿出来的银子进的是漕运衙门官员的个人腰包,他们拿给你的银子却是朝廷的钱,你说有没有区别?”
唔?
这么一说是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
虽然看着两边都没出钱,但实际上是漕运衙门满足了赵安两个条件,而不是他一个条件。
“人救回来,欠你帮里的运费也给了,你还要怎么样?”
老丁表示至于给漕运衙门孝敬多少钱,可以由他去谈,去争,不可能真给十万的。
要不然,要他干什么。
谈判结果对外肯定保密,就是漕帮这边也不知道漕运衙门跟他们要多少钱,只知道在少君的带领下,漕运衙门被迫结清欠他们的运费。
如此一来,你赵少君在漕帮底层帮众眼中,已然就是大英雄了。
还想怎么着?
“你漕帮吃的就是漕运这碗饭,真跟漕运衙门结下死仇,人家天天盯着你,你还能天天罢工停船不成?听我这个爷爷的,肯定没错,我还能害你不成。”
老丁的思想工作做的相当到位,又指赵安刚刚帮漕帮从焦家手中抢到两条营运路线,有这两条营运路线在,不仅漕帮多了一条财路,赵安这边也能把贩盐的事做大,没必要为了点小钱跟漕运衙门置气。
你赵安说到底是官,以后还要混官场,不能真堕落到跟漕帮这种夜壶混在一起。
眼下你官小没人在乎,也没人理会你跟漕帮厮混,以后官做大了还要跟漕帮纠缠,难保没人拿这做文章搞你。
你当你是李卫不成。
“你要实在想不通,你就跟帮里说漕运衙门三个条件都答应,我这想办法再给弄些地契出来去恒利借几万两帮你把钱交上,这样两边都过的去。”
老丁是真心想要解决孙女婿惹出的这桩大麻烦,要不然不会主动提出薅老太爷羊毛。
“.”
妻子祖父的良苦用心终是感动了赵安:也是,反正给的是老太爷的钱,有什么想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