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生存指南 第21节

  现在答案有了,是曰本和尚生产的。

  或者说,是曰本和尚组织生产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曰本和尚们竟然掌握着曰本中古世代的最高生产力!

  对原野来说,古代大规模手工业生产,可比什么多宝塔好看多了。他溜下山坡,开始在这些手工业作坊间游荡。

  有造木桶、木盆、木箱的;有熬漆制漆器的;有以漆种制腊造蜡烛的;有煮稻草竹子造纸的……

  品类很多,一时之间都看不过来。

  而且他还想起了弥生之前说过的话,他们那个小破村子交年贡还要交木材、竹子、稻草束、漆块、漆种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时他还奇怪荒子前田家要这些东西干嘛!

  现在看看,九成九被卖给荒子观音寺了!

  那么这么看看,在曰本中古世代,是武士集团掌握着土地,和尚们掌握着技术,两者相辅相成吗?

  不过和尚们的技术是哪来的?

  原野心里思索着,就近看了看技术含量最低的“制桶工坊”:

  精心挑选的,没有丝毫疤痕的木板被架火熬煮脱脂,然后被送去炉窑内烘干塑形,去除湿度;

  炉窑旁边有人盯着火候,不时指挥另外两个人踩踏一架大型木制机器,向木材喷出水雾,以保证某些木板别烤焦烤裂了。

  再然后是打磨环节,一群人手工将木板彻底抛光,再再然后是将已经成型且光滑的木板放到一个药水池子里浸泡,进行防腐处理。

  最后,这些木板才会被箍成桶、盆之类容器,保证不生腐不漏水,能用个十年二十年的。

  这其实技术含量也不算低了,哪怕原野这个经过现代完整基础教育的大学生,不仔细研究一段时间,也不能保证自己生产的木桶不漏水不腐坏。

  甚至就算研究一段时间,他都不敢保证他生产出来的木桶能比观音寺的更好。

  比如说那池子防腐药水,他一时半会儿都搞不清里面都有哪些东西,防腐液的配方是什么。

  再比如那个“喷雾器”,全木制,能喷水雾能鼓风,设计的非常精巧,让他从零开始设计一个,还是全木制的,效果真不一定有眼前这个强。

  这套工序工艺,绝非一时之功,必然需要大量劳动者进行长期且大量的实践,才能做到环环相扣,顺滑如丝,批量造出合格木桶。

  这还只是个木桶,像是造纸、制蜡等等,要想持续不断的生产,涉及到的工艺技术,绝非某个古代天才灵光一现,就能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细节全盘搞定。

  原野心中疑惑越来越浓,指着这一群繁忙的作坊,向智如问道:“这些生产工艺是谁设计的?”

  智如面露茫然之色,他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和尚,哪懂这些?不过他辈份够高,眼见原野似乎对这些下贱活很感兴趣,四处看了看,立刻叫过来一个三十多岁,身着七衣,肥头大耳的胖和尚,理直气壮道:“法行师侄,野原施主有事要问你,你要好好给野原施主说一说!”

  法行面对这位小师叔十分乖巧,立刻向原野合什行礼:“是,不知施主有何疑问?”

  原野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法行同样面露困惑之色:“施主是指什么?是哪里看不懂?”

  原野换了个问法,指着远处的“制腊工坊”问道:“你们是怎么学会制腊的?”

  法行恍然,再次合什一礼:“这说起来话就长了,这是鄙宗祖师空严上师远赴中国求取佛法时,灵光一现,立地顿悟,悟出了此法。返回本宗后,便传授给各支僧众,以为护法之用。”

  “立地顿悟?”原野难以置信,“佛法还能悟出生产工艺?”

  “南无阿弥陀婆耶,佛法无边,智慧无穷。”法行双手合什,口宣佛号,再斜眼看看智如,估计原野是本支老祖的客人,也就多解释了一句,“智慧也有其因果,空严上师精研佛法,深入红尘,在中国一处工坊内才有此机缘,实乃佛祖所赐之果。”

  这不就是抄的吗?

  那个空严老秃驴八成在大宋的制腊作坊里卧底了一两年吧?只看一两眼,怎么可能把工艺流程抄的这么完善?怎么可能搞到各种配方和机械设计图纸?

  就是你找个专业教授来,也不敢说看两眼就能复原出古法生产工艺!

  而且你们抄了都不肯承认吗?

  这和佛祖有什么关系?

  原野一时眉头紧皱,又远远指着造纸作坊问道:“那造纸工艺呢?”

  造纸术虽然汉代就有了,但工艺技术一直在精益求精,刚才他过去瞄过一眼,发现技术含量也相当高,生产流程十分丝滑。

  法行回忆了片刻,他就是工坊的管理者之一,对技术来历倒很清楚,“造纸的方法似乎是百余年前从圣德寺交换所得!圣德寺祖上有位上师,也曾远赴中国求法,带回许多种造纸方法,交换给我们几种。”

  “哦?换的?你们用什么换的?”

  “用几种漆料方子!大概如此,已经过去太久了,寺内典籍也未曾详记。”

  “漆料方子也是在中国工坊内‘顿悟’所得吧?”原野对这些无耻的曰本和尚快没话说了。

  “阿弥陀佛,确实是由本宗祖师偶有所得,依旧为佛祖所赐。”法行算是承认了,但在不肯明说这些工艺技术和中国有关系,是抄来的,一概推到佛祖头上,和现代日本基本一个尿性——现代日本对外多少肯承认曰本文化受华夏文明影响很深,主要是日语里的汉字太多,一望即知,没法耍赖,但关起门来,他们是从不肯提这方面的事,一概模糊论之。

  甚至会宣称古中国早亡了,现代中国和古代中国没关系,这样他们身上就不用背“债”,民族自尊心也就能得以保全。

  这种不要脸的无耻姿态让原野颇为不爽,但他现在也没招,总不能让他现在就把法行按在地上打一顿,打得他口鼻喷血,逼他承认他祖宗偷技术!

  那没用,这种想法明显并非法行独有,他现在也没本事把全寺和尚都打一顿。

  只是他心中还是很不爽。

  他踢了踢一旁的木桶,向法行讥讽道:“那这桶肯定也是‘顿悟’出来的了!”

  “桶不是!”法行还真是清楚,“施主有所不知,制桶方法是书上所授。”

  “书上所授?”

  法行看在“智如小师叔”的面子上,犹豫片刻,去取了一本书来递给原野,而原野接过来一看,是《木石十二等拾遗录》。这本书他在现代都没听说过,又翻开封面看了看作者,是木石散人,还是没听说过,大概是化名或道号?

  文人写这种技术书籍太丢人,所以不敢用真名?

  原野再看看版制,线装成册,印刷精美,字迹清晰,又仔细一翻内容,全是各类生产工艺以及节省人力的器械图谱,里面就包括刚才他看到的“木制喷雾鼓风机”——书里面叫“压木吹囊”。

  原野越发无话可说,中国古代文人是傻子吗?这些东西你还要印出来?这是能印出来的东西吗?这不是在大喊“快来白嫖我”吗?

  原野服了,再环视一下周围的各类工坊,没有再细看细问的心思。

  不用问也知道,像是雕版印刷、笔墨油墨配方等等,生产工艺技术八成都是这么来的。

  曰本和尚数百年如一日,跑去中国求取佛法,原来是去忙这些事了!

  当然,里面可能真有些是去学佛法的,确实可能有几个有道高僧,但原野现在相信,里面“技术大盗”更多,以僧人身份或是求取技术,或是暗中学习工艺,或是干脆把有一技之长的中国和尚忽悠到曰本来传法,然后掌握先进生产技术,大开工坊,拼命捞钱。

  也难怪曰本和尚们能放高利贷,他们确实会赚钱,这几百年也能攒下大笔的钱,有资本去放贷,甚至也有实力去讨债,把敢不还钱的任何人都打死——观音寺工坊内忙忙碌碌的这群人,除了和尚和匠人,负责干杂活的普通信徒,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加起来也有好几百号人,这些人发上刀枪冲出去,荒子前田家都要头痛。

  更别提荒子观音寺肯定养着一批专职作战的僧兵,数量应该也不少,只是他暂时没看到罢了。

  到这会儿,原野的游览兴致已经败坏完了,他卷了卷手里的书,向智如问道:“这书能借我看看么?”

  中国古人,真的太傻了,被人白嫖了都不知道,实在让人没话说!

第36章 敢情挨打的不是你吧?

  曰本和尚大肆抄袭中国手工业先进生产工艺,跑回国在庙里建工坊拼命捞钱,还不肯承认技术来源,遮遮掩掩,一概推到佛祖头上,似乎是佛祖赐给他们的一样,这让原野很不痛快——抄了也就抄了,连个“论文引用”都不给,硬说是佛祖恩赐,这换了谁都要心里不痛快。

  只是他暂时也没办法,他一个人打不过荒子观音寺一千多号人,不痛快也只能先忍着,等以后再说,但眼前这本书挺有意思,他想带回去仔细瞧瞧。

  智如小和尚才八九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没把珍贵的书籍当回事,一口就答应了,“当然可以,善信拿回去看吧!”

  胖和尚法行一听就急了,连忙道:“小师叔,我师父说书不能外借,这个……”

  这书是他师父的,原野要是一借不还,肯定要记到他头上,他师父不会轻易饶了他,最轻也要扣他几个月薪水——这时代曰本的书很贵,每本都要按贯计价,很多时候还买不到。

  特别是这种技术类书籍,更难入手,像是佛经、儒家典籍之类倒挺多,借几本给原野看看没什么。

  “唔,二师兄啊……”提到法行的师父,智如微微犹豫,但他都答应原野了,想了想便道:“你就先说你搞丢了吧!他最多打你几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回头书还回来,他就不生气了。”

  法行的胖脸瞬间扭曲起来,你这说的是人话,敢情挨打的不是你这个小东西是吧?

  只是就算在曰本当和尚,一样讲求上下等级森严,智如做为海心老祖最疼爱的小弟子,本身也颇有来头,法行拿他根本没招,只能一脸绝望地看着他们走了。

  他好心好意给原野讲解工艺来源,结果一点好处没捞到不说,搞不好还要挨上一顿打!

  早知道他刚才就一脚把原野踹进窑炉里了,真是臭不要脸!

  …………

  “善信很喜欢读书吗?”智如根本没把法本这胖和尚当回事,反倒更关心自己的任务,也就是招待好原野这个客人,积极建议道,“我带你去善本堂看看吧?”

  “哦,善本堂?是寺里存放书籍的地方吗?”原野都准备要走了,又来了兴趣。

  “是哦!”

  “那速去!”

  他们一行人又拐了个弯,由智如小和尚带路,往荒子观音寺东南角去了,曲曲折折走了一刻钟,才到了一幢带厢房的佛堂前。

  佛堂单独在一个小院里,周围没有任何树木和建筑物,门旁还有一排大水缸,看起来很重视防火工作,后世遇到检查,消防这方面八成不会扣分。

  智如小和尚还给他介绍道:“这里只能白天来,晚上就会锁死门,里面也不让点灯。”

  “那是应该的。”

  原野点点头就跟着智如进去了,一进门处有两个和尚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看书,没有阻拦的意思。

  善本堂里面有点像后世的阅览室,一个个木架子上摆着木盘子,每个盘子里面摆着几册或是几卷书,也不像后世图书馆喜欢竖着放书亮出书脊,这里的书都是平着摞在一起。

  而且在善本堂里面,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读书声传来,只是听不太清楚。

  智如见原野似乎在仔细倾听,便给他解释道:“是寺子塾那边传来的声音,寺子塾离这里不远。”

  哦,对了,曰本和尚还兼职开学校,大多都是在地豪族、在地武士家的子弟,但也混着一些座商、郎党、家子家的孩子,有时甚至还能有一两个贫苦庶民家的孩子能得到机缘,可以接受教育。

  木下藤吉郎这个《太阁立志传2》的主角,在未发迹前好像就上过寺子塾,在寺庙里学会了读写汉字、假名,学习算学、辩术、茶道等技能,这才为他将来成为武士打下了牢固根基,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荒子观音寺上的学。

  不过这会儿原野不关心猴子,这人他八成过阵子就能遇到,没必要刻意去寻找,现在还是书要紧。

  毕竟,这世上没有比书籍更好的学习工具了,阿满那个“原始忍者”也只能介绍一下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而且很难成体系。

  他上前一个盘子一个盘子翻书,前面这些大多是佛经,也有许多手抄的佛理感悟笔记。这些对他没用,直接绕过前面一排,从后面架子上摸起一本一瞧,书名是《灵异记》。

  古代小说吗?

  他随手翻到中间瞧了瞧,发现是个小故事集,这一页说的故事是一个人借了寺庙的钱到期,因为手头没钱便不肯还了,带着全家逃进山里准备赖账,结果一夜醒来,变成了牛。

  他妻子孩子吓了一大跳,连忙将牛牵到寺里求法师解救,结果法师一眼就看出他造了孽,是存心赖账的因果报应,要世世沦为牲畜。

  于是这户人家无法,只能留在寺庙工作,连牛也留下了,努力耕地,等把钱还上又流着眼泪发誓再也不会赖账,这才被网开一面,恢复成人。

  原野读完又翻了翻后面,发现都是差不多的小故事,连寓言都算不上,一时都无语了——这书里还有大量朱笔批改,斟词酌句,疑似是向信众公开宣讲的小故事,专门糊弄人的。

  这本书对他还是没用,他放下又拿起另一本,书名叫《打闻录》,不过翻开一瞧,也是专门忽悠愚夫愚妇的小故事集,看样子曰本和尚对规训信众没少花心思。

  原野又接连翻了好几本,内容都差不多,看样子这一排对他都没用。

  他继续往后绕,仔细翻了翻,发现这些书终于对他有点用了——《上宫记》《古事记》《万叶集》《色叶目类抄》《风土记》之类古书,内容多为汉字夹杂万叶假名书写,有印刷线装书也有手抄本,里面大多还都有手写注释,算是这时代的史书、地理志、字典和识字课本。

  这些他需要学习一下,他在曰本留学,日语读写都很流利,但跑到中古世代就未必了,将来八成也免不了和别人书信往来,有必要再系统性的学一学古日语。

  当然,繁体汉字他也需要再学一下,只是这对他没什么难度。

  他将这些书摞在一旁,又看了看旁边的,又找出一些《宋话攥》《唐音韵》《汉文校目》之类的书,看样子曰本和尚学外语的积极性都很高,连外语教材都搞出来了。

  除了这些,他还找到了整套的四书五经,儒家各类典籍,有的书版本都有七八种,还有一些写有唐宋诗词的文稿和手抄本,甚至包括一些杂剧剧本、青楼小调,也不知道是曰本和尚搜罗回来的,还是抄回来的。

  他把这些挑选了一下也摞在一边,又继续往后翻看。后面则多是些手抄本,他随手翻阅了一下,发现大多都是些武士随笔、文集、日记,是相当私人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到了和尚们手中。

  大概是后代不肖子孙去土仓借钱时当了抵押物,然后赎不回去了?

  他翻看了一会儿,觉得也有用,便挑了一些字写得比较好的摞在一旁。

  大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他前前后后挑出了几十本他觉得有用的书,好在古代人码字都讲求言之有物,不像后世写手那么不要脸,一水水几百万字,几十本书摞在一起也没多厚,但这仍然让智如大吃一惊:“善信,你要读这么多书吗?”

  “不算多吧,一个小箱子就能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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