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前阵的孟龙符和丁旿一同大吼。
各种箭矢再次射来,根本用不着瞄准,随手一箭就能射翻魏军骑兵。
而却月阵的形状,最大限度将魏军骑兵暴露在弓弩覆盖之下。
人和马的尸体很快堆积成了一道尸墙,但魏军仍在疯狂冲击。
“擒杀刘裕者封万户侯!”
“杀一名北府军,赏金饼一枚,女奴三人!”
魏军之中以匈奴语、鲜卑语、汉言,各种高呼。
长孙嵩也是一员宿将,最知道士卒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这一战的重要。
永嘉之乱,拓跋部在代北与石勒周旋多年。
在拓跋珪的率领下,成为北方霸主,有的是悍不畏死的勇士,经过拓跋嗣的励精图治,鲜卑人也处于国运上升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即便伤亡惨重,亦有人前仆后继,迎面撞向北府军的长槊和箭矢,任由兵锋撕开他们的躯体,只为了让后面袍泽再往前一步。
而后退之人,会被督战队乱箭射成刺猬。
“杀——”
魏军和北府军的眼眶内全都布满血丝,仿佛一头头正在搏命的猛兽。
但北府军的却月阵仿佛天堑一样,再多的人命都填不满。
阵中的羽箭源源不绝。
即便冲到弩车之前,也会被甲士手中的步槊刺翻在地。
“哎,慕容垂拓跋珪一死,北国无人矣,长孙嵩不过一蠢奴而已。”刘裕懒洋洋的闭上眼睛,脸上竟然生出些许落寞之色。
十几年前,慕容垂还未死时,他便口出豪言,要北上与慕容垂一争高下。
只是时过境迁,刘裕来了,慕容垂已经死了多年,就连拓跋珪也英年早逝……
战争还在继续,但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汉武帝时,李陵率五千荆楚步卒杀入漠北浚稽山,被八万匈奴骑兵围住,凭借弓弩和车阵,一路且战且退,前后杀敌万余众,直到箭矢用尽,叛徒出卖,方才兵败。
同样的战例还有中朝时的马隆,自募三千五百乡勇,依八阵图造偏厢车,斩杀秃发树机能,平定了祸患十余年的秦凉之乱。
从春秋战国到魏晋,即便华夏处于最低谷,汉家男儿从来不缺惊才绝艳之人。
却月阵背水结阵,看似置之死地,但因为有水军在后策应,反而能生生不息。
只要还有弩箭,只要车阵还在,就能一直压着魏军骑兵打。
士卒们也游刃有余,魏军密集冲来,便一同御敌,分散而来,便一部坐地修整,一部持续射击。
激战两个多时辰,魏军阵亡将近五千,而北府军伤亡才刚过一百。
“还要打么?还真是贼心不死。”刘裕睡的迷迷糊糊。
战场上尸体堆积如山,连淇水都被染红了。
刘涓子斜了一眼,“这不是正是你想要的?名震天下的宋公在此,只有三千余众胡人生性贪婪,岂会放过如此机会?”
“知我者,叔父也!”刘裕笑了一声,忽然眼睛一闭,脖子一歪。
“寄奴!寄奴!”刘涓子大惊失色。
只有他知道刘裕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别摇了,我还没死,先睡一会儿。”刘裕推开他的手。
呜呜呜——
魏军骑兵稍作休整之后,又卷土重来,
但还是换汤不换药,朝着却月阵猛冲过来。
正如刘涓子所言,长孙嵩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刘裕这个诱饵太大了,大到胡人不惜代价不计伤亡……
第410章 袭
建康,琅琊王府正在进行一场宴会。
与座之人除了琅琊王司马德文和谯王司马尚之,竟然还有许久未谋面的谢混。
谢混娶的是晋陵公主,算是半个司马家的人。
自从刘裕上一次敲打王谢两家,已经过去了三年,心中的那点恐惧早就烟消云散,如今刘裕引兵北上,谢混又蠢蠢欲动起来。
“叔父还在等什么?刘裕刘道规皆在北地,再不动手就晚了。”司马德文面色潮红,刚服下的五石散药力开始上来。
眼下可以说的最好的机会,留在建康的北府军不到两千人。
以刘怀肃、孟怀玉、蒯恩诸将分掌宫禁。
司马尚之道:“可恨刘毅那厮听闻关中大胜后,不肯定起兵!”
司马德文难以置信,“他还在犹豫?刘裕刘道规得胜而还,这天下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吗?”
“唉,当初看走了眼,此人志大才疏,孟昶死后,他就被吓破了胆。”司马尚之也是悔恨不已。
刘毅这几年越来越谨慎了,低调的都快让人忘记的他的存在。
司马德文道:“不是还有四叔父吗?他在武陵兵强马壮。”
“武陵头顶上悬着王镇恶,稍有异动,江陵、长沙的虎卫军转眼即至。”
司马休之算是司马家仅存的能带兵打仗之人,但早就被困住了,从武陵到建康,跋山涉水,中间关隘重重,远水解不了近火。
而司马休之对司马德文不冷不热,一直都刻意避免卷入朝廷纷争之中。
甚至还几次劝司马德文和司马尚之明哲保身,说什么司马家能保住高门地位,就已经是万幸,千万不可妄动……
这时谢混说话了,“两位可曾想过,就算起事成功,如何面对返回的北伐大军?”
司马德文道:“北府军家眷皆在城中,我以朝廷大义相召,难道他们还会助纣为虐吗?”
“刘裕刘道规灭姚秦,收复关中,击败北魏,届时大义名分就在他们身上,建康城中士民心向何方,犹未可知也。”
谢混这三年不是白过的,闭门苦思,长进不上。
其实灭亡谯蜀,平定妖贼后,刘氏兄弟已经有了取而代之的资格,换成高门早就动手了。
如今北方连续大胜,兄弟二人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建康市井之间到处都在流传着金刀谶。
“难道我司马家一百五十年的江山要拱手让人吗?”司马德文满脸涨红。
司马尚之默然不语,其实在场诸人心中都有数。
如果只有一个刘裕,还能通过各种阴谋诡计除掉。
但刘裕后面还有刘道规,刘道规后面还有彭城刘氏,以及西府和北府……
而刘道规跟刘裕最大的不同是,刘裕还能与士族高门共治天下,刘道规则完全走的是另外一条路,通过战功将土地分给士卒,废除清浊之制,大肆启用寒门庶族,基本没给高门留后路。
谢混目光一闪:“北伐乃大势人心,不可逆势而动,现在动手,就算成功,亦大失人心,遗臭万年,景仁昨日已有密信传来,说刘裕命不久矣,让我们静观其变,尽力扶持刘义符与刘道规争权,只要刘家斗起来,我们才有机会,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北伐几乎是朝野的共识,司马家若是公然起兵,那便是与全天下过不去。
就算控制了建康,也只会加速自己的灭亡。
刘毅和司马休之之所以不动,就是看穿了这层利害关系。
阴谋永远不是阳谋的对手。
“刘裕要死?当真?”司马德文立即来了兴致。
谢混道:“景仁暗中检查刘涓子的药渣,里面竟有乌头,北上之后,用量增加了一倍,八九不离十。”
谢裕精通医理,乌头其实是剧毒之物,常用来涂抹在箭镞上,制成毒箭。
而与人参、甘草、干姜、麻黄、独活、当归、川芎一同熬制,再配以桂心、白术、细辛各三分,防风五分,芍药二分,秦艽一两,杏仁四十枚,黄芩一两,便可制成续命汤。
虽不能起死还生,却能吊着人命。
“大善、大善,天佑晋室,天佑我家!”司马德文喜不自胜。
他常年待在建康,对刘裕的恐惧远远大于刘道规。
刘裕一死,刘道规最多也就一桓温而已,只要他入主建康,有的是办法分化瓦解。
这也是士族高门最后的一丝希望。
反正晋室就是一块烂泥滩,只要你进来,谁也别想好过,一起陷下去。
就算这一代不成,下一代也会被扯下去。
士族高门别的本事没有,这种自信还是有的,当年桓玄篡位之初,也想发愤图强,整顿吏治,后来还是被陷进去了,什么事都做不成。
“我等当效仿宣皇帝,只要命数长,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司马尚之满脸虔诚。
只要活的久一些,总会找到一两次机会……
冀州清河郡信城。
万里清空忽然传来阵阵闷雷声,惊动林间无数飞鸟。
一支黑色骑兵由远及近,如潮水一般漫过土丘,将枯黄色的大地染成黑色。
骑兵的速度并不快,快步十里后,转为慢步,休养马力,还将一万骑兵分成了前后两部,间隔二十五里。
前部遇袭,后部可以立即驰援。
达奚斤不仅是魏国勋贵,还是拓跋珪的心腹之一,曾与长孙肥一同执掌宿卫,参与过魏国崛起以来的所有大战。
面对北府军,他前所未有的谨慎。
“枋头大战在即,当速速西进,抄袭晋军之后,切断中原补给,何必在此地浪费光阴?”部将安颉实在忍不住,出口询问。
整场大战,达奚斤这支精骑直插黎阳与枋头之间,切断刘裕的退路和滑台的援军。
在其他看来,刘裕的三千人马现在必死无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逃回黎阳。
若是去晚了,功劳就被别人抢走了。
“你当那刘裕和刘道规是慕容宝么?连先帝都忌惮他们兄弟二人,多年一直没有染指中原,如今北上,此战非同小可,我等绝不可大意!”
达奚斤是个慢性子,说话有条不紊。
“那刘裕再厉害,也只要三千人马,我等有十几万步骑!”安颉是西域安息人,粟特族,北新侯安同第三子,其家族正是当年石虎从西域迁入河北。
“十几万步骑中真正能战者不足五万,其他的不过是临时招募而来的牧民,你指望他们跟刘裕血战到底?”
“就算只有五万精锐,也足够一战了。”安颉浑不在意,初生牛犊不怕虎,毕竟他刚刚从平城调入达奚斤麾下还没半年,从骨子里看不上晋人。
但就在这时,达奚斤忽然勒停战马,目光如炬的望着南面林地,身后三千余骑如臂使指一般缓缓停下。
那是一片阔叶杨,树木并不密集,林间还有几条小道,树叶早就枯黄,但枯黄之间却泛起了一片银光——那是盔甲的寒光。
一支骑兵在林中若隐若现。
“北府军!”达奚斤眯起了眼睛。
骑兵缓缓走出杨树林,约有五千余众,排成一条长线,一支支长槊竖起,竟然发起了正面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