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的江山是他们打下来的,凭什么让这些晋人与他们平起平坐?
无论南人北人晋人胡人,人性都是如此。
就在这时候,大帐外传来急促马蹄声,“禀陛下,刘裕率三千甲士渡河北上,直扑枋头而来!”
“什么?”将领们一个个眼睛睁大,既有惊讶,亦有恐惧。
只因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名震天下的猛虎。
长孙肥眼中寒芒一闪,“刘道规所部在何处?”
斥候道:“仍在滑台!”
长孙肥沉声道:“吴人气运集于刘裕刘道规二人身上,今刘裕孤军北上,乃天助我也,若能擒杀此人,北府军心立即崩溃,华夏气运亦会跌落,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也!”
魏军畏惧北府军的名气,不敢跃马中原,但刘裕主动送上门来,形势就大不一样了。
刘裕是晋人的军神,也是晋人的胆气。
擒杀他,便是破了华夏的气运。
自此魏国真正独霸天下!
这就跟当年的参合陂之战一样,慕容垂倒下,后燕也就倒下了。
一个国家的英雄不能倒。
不过帐中诸人,也就长孙肥有这种胆气,其他人仍是面面相觑,不管他们刚才叫嚣声音有多大,听到刘裕的名字,不自觉心中为之一寒。
三千甲士在手中和在刘裕手中完全是两回事。
他的部下沈田子以区区八九百人,就击溃了姚兴的五六万大军……
如今的局面,对拓跋嗣而言无疑是最艰难的抉择。
身为一国皇帝,他很清楚刘裕这种人,不会犯孤军深入这么简单的错误,要么是来拼命,要么是有其他更大图谋。
通常情况下,赌徒押上全部家当,是想博取更大的利益……
拓跋嗣有些后悔没听崔浩的谏言,目光扫去,崔浩却垂着头,一言不发。
长孙肥从毡毯上起身,走到大帐中间,“刘裕以身作饵也罢,虚张声势也罢,只要他渡过大河,机会便交到陛下手中,姚秦冢中枯骨而已,岂能与我国相提并论?今十几万大军列于河北,若不战而走,军心立溃。”
刘裕主动渡河,形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秦与晋的决战,演变成为晋与魏的国运之战,或者说是刘氏与拓跋氏的气运之战!
拓跋嗣若是后退一步,便会万劫不复,连皇位的正当性也会受到质疑。
“诸将听令!”拓跋嗣年纪虽轻,却也非糊涂之人,当即拔出腰间长刀,“国命在此一战,令,河北诸路兵马驰援枋头,朕此番要擒杀这头猛虎!”
第409章 阵
大风起兮云飞扬。
大河两岸风云突变。
刘道规知道兄长刘裕的意图,将自己变成了一道诱饵,吸引魏军来战,参合陂之战,魏国已经尝过一次甜头,吞并如日中天的后燕,食髓知味,还想再来一次。
魏军十几万人马一直悬在黄河北岸,引而不发,给刘道规的压力越来越大。
既然要打,就要趁自己声势最足的时候打。
刘裕这么做,也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敢豁出命,上桌赌。
“报——敌达奚斤部一万骑自渤海直奔枋头!”
“报——公孙表部两万步骑出蓟城,奔枋头而来!”
“报,长孙肥部三万精骑出中山,南下枋头——”
斥候来来往往,带回各种消息。
西面灞上之战后,姚兴缩在长安城中,坚守不出,毛德祖、朱龄石、沈田子诸将一时片刻奈何不了他。
很明显,姚秦将希望寄托在魏国身上。
三国鼎立,一强两弱,魏国自然不愿看到晋室灭亡姚秦,收复关中。
所以这一战不可避免。
大堂之中静悄悄的,将领的目光纷纷转向刘道规。
“传令,虎卫骑随我北上破敌!”刘道规当机立断。
封恺赶紧劝阻:“宋公已然北上,大将军当坐镇滑台,运筹帷幄,督镇四方,不可效育贲之勇。”
刘道规断然拒绝,“不要忘了,我亦起于刀兵之间,绝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这一战不仅是华夏气运,也是刘道规个人的气运之战。
谁能坐稳江山,看的不是阴谋诡计,而是谁更能打。
谢晦恭维道:“大将军英明,眼下形势,退无可退,只能迎刃而上!”
“不错,我身为大将军,自当身先士卒。”刘道规若是不北上,达奚斤、长孙嵩、公孙表、长孙肥这些人就对刘裕形成合围。
他再能打,也应对不了这么多魏军。
何况来的都是魏国精锐。
另一方面,敌军现在还处于分散状态,刘道规只要手快一些,就能以快打慢,各个突破,重创魏国主力。
这便是战机。
以刘道规的理解,骑兵生来就是用来长途奔袭的。
封恺意味深长道:“河北有丞相在,大将军派一上将出兵即可,何必亲身犯险?若有差池,江山易手,社稷无人匡扶……”
这话说的很重,也有很多言外之意。
刘裕如果胜了,刘道规能跟在后面捡便宜。
刘裕若是败了,这天下就是刘道规的,从刘裕一意孤行北上的那一天,刘道规就已经稳赚不赔,根本用不着北上。
一山不容二虎。
北伐大胜,掩盖不了内部的剧烈斗争,刘裕与士族高门捆绑,已经成了一个团体,刘裕败了,十几年的声望全部烟消云散,本人都有可能回不来。
作为一个谋士,封恺算是尽心尽职了。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谋士,眼界有限。
这一次北伐非同小可,将决定天下大势的去向。
如果北府军在最强势的时候,不能击败魏国,那么以后更不可能克服神州驱除胡虏……
谢裕和谢晦叔侄二人目光灼灼的望着刘道规。
堂中的将领也望着刘道规。
没有人是傻子,刘道规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中。
可以说,现在北伐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是为门户计,还是为天下计,就在刘道规一念之间。
“此战事关华夏气运,不必多言,天命只在刀矟之间,我岂能退居幕后?”刘道规扫视众人。
从来都是马上得天下,没听过阴谋诡计能取天下的。
司马家得了天下,是建立在司马懿南征北战所向披靡的基础之上。
尤其是这个时代,刀柄即权柄,想走上权力的顶峰,必须是最能打的那一个!
“大将军英明!”
将领们神色一喜。
刘道规选择这条路,也意味着选择了他们……
黄河之北,枋头。
晴空万里,风却很大,吹的牙旗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鲜红“刘”字,仿佛活过来一般,不停的摇动。
牙旗之下的木台上,刘裕斜躺在一方软榻上,平静的望着北面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身边的刘涓子满脸忧愁,不离不弃。
三千晋军摆成了一个却月之形,两头抱河,以河岸为月弦,以一百零八辆弩车为月弓。
每辆弩车上置七名手持步槊的甲士,共计七百五十六人,弩车左右各设二十名盾手。
阵中,两千甲士手持强弓硬弩。
阵列之后的河道上,停泊着三艘楼船和百余艘漕船,漕船上的青壮,不断将箭矢、长矟、刀盾、干粮、水囊等军需运到却月阵中。
这时大地已经开始震动起来。
北面黑色潮水的速度加快,无数马蹄践踏在地面上,秋日之下,最前面的千余骑人马俱披铁甲,隐隐散发着寒光。
人过一万,无边无沿。
而现在来的是足足三万骑兵,最差的骑兵身上也披着皮甲。
秋高马肥的季节,胡人的骑兵越发声势骇人,宛若垂天之翼,无边无际。
北府军在关中打出了声势,处于最强势的阶段,但魏国骑兵也不弱,在北岸休养了数月,同样兵强马壮。
地动山摇之间,刘裕不慌不忙道:“来者何人呀?”
丁旿道:“北魏南平郡公长孙嵩。”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比孙恩、皇甫敷、桓玄如何?”刘裕不屑一顾。
周围亲卫轰然大笑,士卒们脸上的紧张顿时消散。
孟龙符道:“岂能与宋公相提并论?”
刘裕笑道:“此战定要斩下此人首级!”
“领命!”
说话之间,魏军已经冲入百步之内。
咚——
一声沉闷的战鼓声响起,紧接着千弩齐发,射向魏军骑兵之中,立即传来一阵阵的战马哀鸣声。
冲在最前的几十骑当即倒下。
不过枋头北岸地域宽广,魏军极为分散,每一骑间隔七八步,北府军的箭矢杀伤有限。
但,箭矢一直连续不断,密集的射向魏军骑兵。
冲到八十步内,弩车开始发威,一支支长槊般的重箭尖啸着钻入敌军之中,掀起阵阵血浪。
凡是被这种重箭射中,会被连人带马钉在地上,死状极为惨烈。
不过即便如此,魏军骑兵如波浪一般层层叠叠的汹涌而来,誓要将这支北府军碎尸万段。
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
就在要撞上弩车时,“唰”的一声,千余支步槊刺出,密集如牙,寒光森然。
冲上来的骑兵一头撞了上去,人和马一同挂在步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