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江山 第304节

  “大将军,要为阵亡的兄弟报仇啊!”刘敬宣一把鼻涕一把泪,与司马休之拱手而拜。

  身上缠着绷带,伤还没好,从彭城招揽的一千五百部曲,只剩下五六百人,还人人带伤。

  旁边的司马休之一身戎装,没受半点伤。

  “我赶回来,正是为灭蜀之事!”刘道规扶起两人。

  心中却不禁对司马休之高看了几分,其他兵马伤亡惨重,唯独他全军而归,还救了刘敬宣、司马容期、刘藩几人的命。

  这一战后,司马休之肯定会得到宗室的重用。

  “我这次就不回朝廷了,跟着大将军一同杀入蜀中,亲手砍下谯纵的人头!”刘敬宣一如既往的没有眼力劲。

  刘道规心中苦笑,还被他赖上了,“胜败乃兵家常事,阿寿先回晋陵休养些时日。”

  “还回去作甚,奉丞相钧令,我以后就留在荆襄,为南郡太守。”刘敬宣掏出一道缣帛,上面果然盖着丞相府的相印,而不是以往的尚书台鉴印。

  有了丞相,尚书台的权力就被大大削弱。

  汉哀帝元寿二年(前1),改丞相为大司徒,此后两百余年间不设丞相,期间汉光武帝开创台阁制,设六曹尚书,自此三公失权,事归台阁,连大司徒的权力一并收回。

  刘裕将刘敬宣这个活宝放在荆襄,还委以南郡太守,刘道规忍不住怀疑他的用心了。

  南雍州刺史是檀凭之,坐镇襄阳,麾下两千部曲。

  现在又来了一个南郡太守,坐镇江陵,再加上南面武陵的司马休之,以及东面武昌的刘毅。

  刘道规就算政治头脑再迟钝,也不得不多想。

  还有司马德文之女许配给刘义符之事,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下,早就传遍大江南北。

  刘道规固然相信兄长不会做蠢事,但架不住他身边聚集的士族越来越多,那两个侄儿也不是省油的灯。

  某种程度上,刘裕走的还是桓温的那条路,与士族联合,通过累积战功逐渐爬上权力巅峰。

  所以一直对士族留了一丝情面。

  士族引入相府,也就间接参与了朝廷决策。

  权力场上无父子,亦无兄弟。

  “那就留下,你我兄弟一同匡扶社稷。”刘道规心中逐渐警惕起来,其实这些货色对自己不构成什么威胁。

  自己的地位的权力也不是来自于朝廷。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刘敬宣哈哈大笑。

  司马休之斜了他一眼,冲刘道规拱手,“属下偶感风寒,不宜出征,麾下将士听凭大将军调遣。”

  刘道规心中暗赞这才是聪明人,主动将兵权交出来,远离旋涡。

  “季预既然身体不适,那就回武陵好生休养,某会上表朝廷,为你请功。”

  “请功就不必了,此番伐蜀惨败,何功之有?属下心中惭愧,无颜见人。”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刘道规坦诚道:“功是功,过是过,不可一概而论,若无你支援,征蜀将士不知能回来几人。”

  司马休之似乎是个可以拉拢之人,智勇双全,比刘敬宣靠谱多了,野心也不大,这两年在武陵本本分分,极为低调。

  虽说是宗室之人,但没有过多的参与朝廷内斗之中。

  只要是聪明人,其实都不难看出司马家已经回天乏力了。

  司马德文和司马尚之的那些小心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无异于自寻死路。

  刘道规安顿好刘敬宣,又送走司马休之,立即让殷仲文上表一封,请求出兵伐蜀。

  折腾了三四个月,耽误了时机,伐蜀的难度增加不少。

  不过北府军在刘敬宣手上和在自己手上,完全是两回事。

  谯蜀到了不得不灭的地步。

第390章 侄

  几天后,建康有了回复。

  同意刘道规伐蜀之议,但派刘义真为监征蜀诸军事,领益州刺史。

  司马容期惨败,他这个益州刺史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肉还没出锅,就已经先分好了。

  与刘义真同来的还有朱超石朱龄石兄弟二人的两千精锐,以及沈田子沈林子的一千七百精锐。

  可谓精锐尽出。

  刘道规算是明白了,上一次伐蜀,只是给刘义真铺路,如果直接让刘义真领军,朝野上下必定议论纷纷,如今刘敬宣败了,再派刘义真来,反对的声音会小一些,如果拿下谯蜀,刘义真的声望更大。

  高珣一脸激愤,“刘义真今年不过十三岁,岂能胜任一州刺史?益州沦落胡尘已久,非雄才大略之人不足以定之!”

  刘怀敬道:“我等出兵伐蜀,果子却让别人摘了去。”

  刘道规也一向反感这种联军,内部问题太多。

  不过随同诏令而来的还有刘裕的一封私信,说刘义真是可造之材,让刘道规多提携提携亲侄儿,以后刘义真归大将军府调遣。

  此次伐蜀钱粮,全部由建康出,如果刘道规有难处,他将亲自领军……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道规无法拒绝。

  本质上,这是一场交易。

  以钱粮换刘义真的益州刺史。

  刘道规心中一叹,兄长年纪越大,对子嗣越发纵容,也更加急切了,完全是在拔苗助长。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刘道规也培养自己的儿子,但都是从小处着手,为他安排靠得住的人,而不是一上来就委以方面之任。

  十余日后,建康大军溯江而上,进入江陵。

  刘道规也赶去江陵,坐镇后方。

  没自己压着,这次伐蜀弄不好又会重蹈刘敬宣覆辙。

  刘义真不是省油的灯,沈田子和沈林子兄弟二人也非善类。

  三千七百北府军,人皆披甲,银光闪闪,旌旗、长矟蔚然如林,列在港口上,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随风而起。

  比起刘敬宣、刘藩的人马,简直判若云泥,

  “侄儿拜见叔父!”刘义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末将拜见大将军!”朱龄石兄弟和沈田子兄弟上前一步,半跪于地。

  “车士免礼,诸位将军免礼。”刘道规一一扶起诸将,上下打量这个侄儿,面如白玉,一身鹤氅,头戴紫金冠,腰缠白玉带。

  几年不见,已经长成,仪表堂堂,神情秀彻,举手投足之间,已有几分名师风范。

  只是与周围士卒身上散发出的杀伐之气格格不入。

  沈田子兄弟是旧相识,几年不见还是那般锋芒毕露,朱龄石和朱超石这对兄弟第一次见,也是西府出身,但在覆舟山之战中转投了刘裕。

  二人相貌忠厚,气质内敛,身上多了几分儒雅之气。

  “出征之前,阿父多次叮嘱,要听叔父教诲,还望叔父多多指点侄儿。”刘义真执礼甚恭。

  “论行军打仗,天下间还有谁人能比过汝父?”

  “叔父谬赞了,今日当与叔父一醉方休!”

  还没两句话,他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

  且不说现在要打仗,一个十三岁的小儿,动不动就要一醉方休,不成体统。

  由此也可看出这些年母亲和兄长对他们过于骄纵了。

  刘道规正色道:“年纪轻轻,不可沉迷于酒色,征蜀之战,非同小可,汝为监征蜀诸军事,当以身作则!”

  刘义真眼珠子一转,连忙拱手赔罪,“是侄儿的过错,叔父英明。”

  虽然还是一副执礼甚恭的样子,但言语过于圆滑。

  刘道规不好责怪,便换了一个话题,“今夜早些休息,来人,将带来的猪羊宰杀,犒赏兄弟们。”

  “哈哈哈,还是大将军爽快,这几日困在船上,嘴中都淡出鸟来。”沈田子大笑。

  “多谢大将军!”朱龄石领着部众朝刘道规道谢。

  刘道规望了一眼沈田子,“那今夜不妨多吃些,灭蜀之后,再与诸位痛饮。”

  “一言为定!”

  吃饱喝足,将士们士气更高。

  三千七百北府军与五千虎卫军乘船西进。

  两岸青山如黛,景色宜人,刘道规心情甚佳,正欣赏山川美景时,甲板上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声音。

  接着传来刘义真慷慨激昂声:“义真不能并巴蜀而复济者,有如大江!”

  旁边立即传来一阵阿谀奉承声,“郎君胸怀大志,非常人也!”

  “郎君之才,定能扫平南北,匡扶社稷。”

  “当年祖逖亦未有郎君这般意气!”连沈林子都奉承起来。

  刘道规听的一阵鸡皮疙瘩,这个侄儿的毛病不少,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那些所谓的“名士”。

  看着他身边围绕的一群衣冠楚楚的“名士”,心中也就了然了。

  成天跟这些人混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过朱龄石和朱超石兄弟二人站的远远的,并没有参与奉承之中。

  刘裕让自己教诲这个侄儿,但他已经十三四岁了,性格早已定型,根本无从下手,这种年纪的人最是叛逆,越是管教越是适得其反。

  而且自己跟他也不熟,说一千道一万,也只是个叔父而已。

  刘道规只能约束他不喝酒不吃五石散不亲近女色,其他的实在管不了。

  船队行至永安,王仲德、刘钟、段宏、毛修之一干虎卫军将领和刘义兴前来迎接。

  半年未见,刘义兴变化非常大,脸上的轻浮之气尽去,人瘦了,也更有精神了,一言一行都沉稳许多,主动向刘义真行礼。

  刘道规心中一阵欣慰,还好曹思霏是贤内助,没有娇惯几个儿子,从小就严加管教,先不说才干如何,性格都还比较沉稳。

  军议上,刘道规还没开口,刘义真就抢先道:“侄儿熟读兵法多年,常聆听阿父教诲,此番用兵,叔父尽管留在永安,且看侄儿破敌!”

  气氛逐渐有些不对,堂中众将一言不发。

  沈田子目光飞速的在刘道规脸上扫过。

  虎卫军诸将则脸色阴沉,按刘义真的意思,这是要将兵权全部捏在手中。

  他身上虽然挂着监征蜀诸军事,却没有持节,无权指挥各路兵马。

  将士们敬畏的是他父亲刘裕,而非一个黄口孺子。

  刘道规顿时一阵头疼,还没开始,他就撕开了两边的窗户纸,“行军打仗非同儿戏,诸位将军皆身经百战,你与我留在永安,运筹帷幄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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