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学会了耕作,但长此以往,仍是一大隐患。
五胡乱华的教训实在太惨烈了,两汉魏晋不断内迁异族,填补雍并幽凉诸州,三四百年下来,依旧没能感化他们。
“属下以为,当迁其豪酋,改其姓氏,移其风俗,而后大兴儒教,广设学塾,不出三代,这些胡人就能转为华夏。”
辛恭靖长期镇守洛阳,对治理胡人颇有见解。
封恺道:“当年刘渊读的书亦不少,与士族名流私交甚厚,依旧不能断其虎狼之性。”
“非刘渊虎狼之性,而是其年事已高,止不住胡人的狼子野心。”
两人竟然在刘渊身上争论起来。
刘道规咳嗽一声,“辛公之策太缓,不能治本,我倒是有三策。”
辛恭靖拱手:“愿闻其详。”
“所有晋人,只要没有谋反之罪,皆为民户,所有胡族,皆为奴户、贱户,十五年后,方可转为民户,民户之上,再增设良户,有功于国家社稷者,方可为良户。”
良户相当于汉之良家子。
这时代本就等级森严,良户、民户、奴户、贱户,等级分明。
羯赵立国,以羯、匈奴、羌、氐、鲜卑为“国人”,压迫晋人,从而让北方晋人沦为胡人的奴隶。
晋人意气自此消沉,司马家也不争气,几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更加打击晋人的士气。
刘道规身为晋人,当然要为本族考虑。
封恺道:“若是推行此法,北方胡人岂能归心大将军?”
“归不归心,不是靠嘴,而是靠这个!”刘道规拍了拍腰间长刀,“夷狄畏威而不怀德,最好那些有反抗之心的人跳出来,来试一试吾之刀锋锋利与否!为政之道,不能只图眼前安逸,遗祸于子孙。”
“大将军英明!不归心,就杀的他们心服口服!”
辛恭靖一把年纪了,杀性比年轻人还大。
他是从陇西逃亡过来,见识过华夏太多的苦难。
“今后凡我治下,严禁各族内娶内嫁,违者贬为贱户。奴户、贱户只能一夫一妻,良户、民户遵循汉家旧制,一妻四妾!凡汉家男儿,成年之后,必须配带刀剑,其他诸族佩刀剑者,处以徒刑,私藏甲胄弓弩者,亦以谋反之罪论处。”
刘道规一股脑说出心中所想。
各族内娶内嫁,就会形成固定的族群,壮大之后,迟早会造反。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晋人处在上层,赋税低,地位高,自然而然获得了择偶的优先权,只要是女人,都有慕强心理,争先恐后嫁给晋人。
长此以往,娶不到女人的胡人,数量就会下降。
这是从根源上瓦解胡人族群。
而让汉家男儿佩刀剑,则是提振他们的尚武之风,保持族群的武力。
两人都愣住了。
刘道规解释道:“我们北伐,为的是恢复华夏,若不能让我们的族人繁衍生息过上好日子,何必北伐?我就是要重振汉家男儿的士气,让他们骑在胡人的头顶上,奴役他们男人,让他们的女人为我们生儿育女!”
这个世界很残酷,没有什么融合之说,只有征服、奴役、屠杀!
暂时的臣服,也只是为了下一次更猛烈的反叛。
北伐的主力是北方南下的流民,有仇不报非大丈夫。他们苦难和血泪,刘道规不能视而不见。
封恺当即鞠躬拱手:“大将军真乃大英雄也,华夏幸甚,天下幸甚!”
刘道规扶起他,“封司马言重了,我只做我该做之事。”
辛恭靖苦笑道:“然则,此策过于刚猛。”
“辛公可知温水煮蛙?今日只是提纲挈领,具体推行还需从长计议,今年行一策,明年行一策,日积月累,自会成功。”
如此庞大的计划,刘道规没指望几道军令政令下去,就能成功。
但只要坚持下去,一步一步来,终究会实现的。
石虎在位时,从西域漠北迁徙百万胡人入境,推行以胡代汉之策,再以繁重的徭役和兵役,令北方晋人疲于奔命。
华夏的气运跌落谷底,若不是出了一个冉闵,石虎的这一套几乎就成功了。
而自冉闵之后,胡人也收敛了许多,前燕、前秦、后燕、后秦、南燕、北魏,都对北方晋人行怀柔之策,让晋人有了喘息之机。
封恺两眼泛光,“欲推行此策,须权柄在手,否则内有掣肘,外有威胁,必一事无成。”
他的心思,刘道规心照不宣,“不急,天下大势在我们一方,顺水推舟,顺势而为!”
进入许昌城内,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车水马龙,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各种货物琳琅满目,如同建康、广陵、彭城一般繁华,来往百姓虽然衣裳破旧,但至少有衣服穿。
脸上也没有饥馑之色。
巡逻的士卒盔甲鲜明,井然有序。
辛恭靖悉心治理多年,成果斐然。
“再给老朽六年时间,北伐所需,皆可从许昌出!”辛恭靖壮心不已。
“六年太满了,最多三年。”
淮北屯田,自许昌始,与彭城一东一西,是刘道规的中原战略支点。
许昌兴起,整个中原就会稳定,将来北伐,不用千里迢迢从荆襄、江东转运粮草和军械。
辛恭靖道:“三年就三年,某这把老骨头若能见到大将军北伐成功,死而无憾。”
许昌没什么看的,辛恭靖治理的才干不亚于守城。
上呈的公牒中户数田亩、每年上缴赋税都写的清清楚楚。
连他麾下的掾吏一个个都精明强干。
在许昌住了十余日,刘道规准备北上,去洛阳巡视,新收复的地盘,总会有各种问题。
不过这时西面传回战报,刘敬宣、司马容期、刘藩、司马休之组成的联军果然遭遇挫折,收到谯道福、侯晖的顽强阻击。
这种联军打顺风仗如狼似虎,但遇到挫折,就会束手束脚。
都开始出工不出力起来。
刘敬宣只能自己上,率一千五百部曲与谯道福大小二十余战,却不得寸进。
屋漏偏逢连夜雨,从武陵郡输送上来的粮食被蜀人獠人袭击,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现在不是攻不攻成都的问题,而是如何安然无恙的退回来。
刘敬宣的求救信送到了许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刘道规恨铁不成钢,猜到他们会败,但没想到这么快。
不救,丢的是北府的脸面,打击北府士气。
若是救他,等于救了司马容期和刘藩……
第389章 祭
刘道规令人去信一封,让他们尽快退兵。
征蜀大军锐气已失,以他们现在的状态,粮食和援兵都没有意义,刘道规送的越多,他们送的人头也越多。
这次出征谯蜀,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弄出这么愚蠢的一个配置,很可能是朝廷各方势力互相妥协的结果,以为伐蜀水到渠成,可以安心分到一块肥肉,没想到蜀人的抵抗如此坚决。
洛阳比许昌荒凉多了,一路行来,数百里无人烟,随处可见枯骨与荒坟。
刘道规心情顿时低落下来,“附近可有先贤陵寝?”
封恺道:“伊水之滨有汉明帝、汉章帝陵墓。”
洛阳不仅是魏晋都城,也是后汉都城,汉明帝开辟了明章之治,却在历史上存在感极低,也是最被低估的皇帝。
在位期间,击败北匈奴,收复西域,吞并哀牢国,使康藏高原百余国归附,对内打压功臣豪族,解决黄河水患,遗惠至今。
时人颂曰:赫赫盛汉,万国震惧。
这么一位有着丰功伟绩的帝皇,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洛阳不去了,拜祭汉明帝。”
似乎冥冥之中天意使然,汉明帝姓刘,刘道规也是刘氏子孙,虽然出自楚王一脉,但毕竟也是刘家的血脉。
既然路过,不妨一拜,也算缅怀先祖。
“领命。”
战马嘶鸣一声,朝着西面奔去。
山河如故,青山依旧,几百年风吹雨打,只剩下一座方圆百余布的封土,神道两侧的石碑早就断裂破碎,仔细辨别,还能认出日、月、鸟、龟、龙、虎、连壁、偃月等图案。
“斥候搜遍方圆六七十里,没有一户人家,取不到祭品。”孟干之满脸惭愧。
“斩白马祭祀。”
亲卫很快就牵来一匹白马,斩之,以马头奉上。
刘道规朝着显节陵拱手,“汉家列祖列宗在上,子孙道规此生若得天意眷顾,定恢复华夏江山!”
山风呼啸,春意盎然。
封土上的草木瑟瑟作响,似乎在回应一般。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士卒们默默的望着刘道规,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代表着传承与正统。
“今日就宿营此地。”
见天色已晚,刘道规也不想走了,方圆几十里没有人家,还不如留在此地。
士卒们就在陵下安营扎寨。
也不知为何,刘道规这一夜睡的特别安稳,连一个梦都没有,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神清气爽,身体中多年征战沙场的疲惫一扫而空。
只一夜的时间,显节陵上生出了不少野花,红黄夜色,点缀在青草之间,随着晨风轻轻摇曳。
就在这时,十几名斥候从东南奔来,“报,刘敬宣、司马容期、刘藩诸军强行西进,欲攻破资阳俘获粮草,中谯道福诱敌之计,水军督护温祚与前部督时延祖战死,幸得司马休之救援,方才杀出重围,参军退回巴东,征蜀诸军除司马休之所部外,皆伤亡惨重。”
终究还是败了。
刘敬宣性格与刘牢之非常相似,都是猛冲猛打的一类人,没能沉住气。
“立即返回襄阳。”刘道规回去收拾残局。
行至宛城,斥候又送来战报,谯蜀击败刘敬宣后,士气大振,集结六万兵马,准备反攻涪陵,夺回永安白帝。
蜀国虽小,进攻欲望却不小,这些年一直没消停过。
刘道规想休养生息都没机会。
从宛城赶回襄阳,刚刚渡过汉水,迎面就遇到前来迎接的刘敬宣和司马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