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处于这种环境当中,拓跋珪不得不多疑猜忌。
时间长了,看谁都像是要造反。
“崔卿,难道朕计口授田错了吗?”拓跋珪喝了酒,又服用了五石散,眼神都变得有些疯狂。
崔宏平静道:“陛下所行之事,功在当下,利在子孙后代,刘渊、石勒、苻坚、慕容垂强横一时,而今何在?若不改制,陛下的江山亦难逃此厄!”
胡人王朝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个能长久的。
拓跋珪额头上青筋直冒,身边的两个侍女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要杀人的前奏。
但崔宏面无惧色,心平气和的劝说:“自古变法改制,无不难上加难,陛下既然迈出这一步,便不可更改,只能走下去,半途而废,非但前功尽弃,还会遗祸子孙。”
“啪”的一声,拓跋珪拍案而起,“不错,朕扫平北方纵横天下,还怕区区几个逆贼?若要一统天下,若要我拓跋氏万年江山,必须改制,他日改制成功,北御沙漠之众,东并幽冀强胡,南下而争锋,与刘道规决战!”
魏国人口钱粮不及晋室,但麾下之民强悍善战,骑兵居多,对晋军有巨大优势。
“陛下英明。”崔宏拱手。
拓跋珪虽然猜忌心重,对他却信任有加,一向敬重。
连儿子崔浩都带在身边,任给事秘书。
两人越聊越是投机,但这时宦官在殿外禀报道:“陛下,天下已晚,宫中即将宵禁。”
崔宏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今日宵禁的时间似乎比往日提前了半个时辰。
明显是有人要他提前走,这说明宫中将有大事发生……
但拓跋珪喝的晕乎乎的,五石散上了头,根本没发现这些细节。
崔宏有心提醒,却忽然看到堂外的那个宦官一双幽深的眸子,正炯炯有神的盯着他,而他身边几个护卫手按刀柄。
崔氏虽得拓跋珪器重,但在鲜卑贵戚眼中,跟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没有威胁的狗,谁都不会放在眼里,而这条狗若是多嘴,那就另当别论了。
崔宏历经前秦、翟魏、后燕、魏国,在乱世中沉浮多年,能活到现在,必然是个聪明人,最擅长审时度势。
魏国无论谁当政,想要治理河北,都离不开崔家。
胡乱卷入别人的是非中,会连累家门。
崔家都是文臣,手上并无兵马。
“臣告退。”
“还未尽兴,崔卿安能弃朕而去?”拓跋珪打了一个酒嗝。
“来日方长,臣今日身体不适,还望陛下恕罪。”
“崔卿当多多保重身体,你我君臣,当如齐桓公与管仲!”拓跋珪虽然读过一些书,却并不精深。
不知道齐桓公的下场并不好。
崔宏愣了一下,欲言又止,一抬头,连拓跋珪身边的两个侍女都一脸杀气。
宦官佝偻着腰,已经走入殿中,笑盈盈道:“陛下如此爱护,崔尚书不妨留下。”
崔宏全身一颤,“陛下恩情,臣铭记在心,此生夙愿便是匡扶魏国,助拓跋氏一统天下!”
拓跋氏和拓跋珪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拓跋珪五石散上头,神情恍惚,完全没听出言外之意,“来人,以车舆护送崔卿回府。”
崔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拱手而退。
直到他上了车舆,护卫中还是有一人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正是魏国的征南大将军、清河王拓跋绍。
拓跋珪返回平城,动辄残杀身边宦官宫女,人人自危,拓跋绍不费吹灰之力,便勾结了这些人,为其通风报信。
“此人一向聪明,定是看出了端倪,不如一起除掉,以免节外生枝!”护卫低声道。
“一条狗而已,又能如何?你方才没听到么?他说要匡扶魏国,助拓跋氏一统天下,没了他,以后谁帮我治理天下?”
拓跋绍凶狠残暴,却不傻。
崔宏不是鲜卑勋贵,手上没有兵马,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殿下所言甚是!”护卫们也没放在心上。
拓跋绍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长刀,大步迈入天按殿中,“父皇,儿臣来矣!”
拓跋珪正迷迷糊糊。
殿中侍卫大喊一声:“贼人刺杀陛下!”
拓跋珪顿时惊醒,伸手去摸弓刀,却发现早已不见,回望身边,两个侍女抱着弓刀逃窜而去。
拓跋绍大笑不已,“父皇擅杀宫女宦官,囚禁我母,就是便是报应!”
“逆子欲弑父?”拓跋珪挣扎站起,却全身无力。
“咱们是胡人,强者为尊,杀父算得了什么?”拓跋绍举起长刀,一个眼神就让殿中侍卫逃走大半,剩下几人被他带来的部曲和宦官联手扑杀。
“你……”拓跋珪气的全身发抖。
但拓跋绍的刀锋没有任何犹豫,就落了下来。
一声惨叫,这位威震北国武德昭昭的君主死于非命。
拓跋绍犹不解恨,一刀一刀的挥砍着亲生父亲的尸体,血肉溅了一脸,让周围部众全都看呆了……
第378章 诏
“拓跋珪死了?”刘道规收到消息后,不可置信。
拓跋珪一代枭雄,竟然被亲生儿子拓跋绍杀了,不过拓跋珪的私生活也不怎么检点,拓跋绍是他跟姨母所生,天生残暴。
胡人的内斗比晋室更凶残更直接。
从刘渊、石勒到石虎、慕容家无不如此。
这时代,有时候比的不是谁兵强马壮,而是看谁的继承人靠谱。
慕容垂英雄一世,所向披靡,却生了慕容宝、慕容麟几个活宝,生生将如日中天的后燕折腾没了。
拓跋珪今年才三十八,年富力强,没想到以这么滑稽的方式落幕了。
孟干之道:“拓跋绍弑其父,叔孙俊,拓跋磨浑、安同等拥立拓跋嗣,杀入平城,斩拓跋绍及其母,登基继位。”
“魏国竟然没有分裂。”刘道规暗暗可惜。
“拓跋绍素来残暴,本就不得人心,又无军功及部曲,杀父继位,为天地所不容。”
冒顿杀父继位,是因为他手中掌握兵权,拓跋绍年仅十五,既无党羽亦无威信,弑父这种事在胡人眼中也是大逆不道之事。
魏国改制弄了这么多年,拓跋鲜卑汉化程度较高,当然接受不了拓跋绍。
这场叛乱持续的时间太短了,几乎对天下大势没什么影响。
不过拓跋珪死了,以后来自北面的压力大减,刘道规的也能将心思放在南面。
没过几日,魏国竟然还派使臣来递交国书。
“拓跋氏世受华夏重恩,先祖曾与刘司空一同抵御羯胡,今后两家亦当化干戈为玉帛,结好如初。”
使者恭恭敬敬,跟拓跋珪时代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刘道规心中不禁对拓跋嗣高看一眼,魏国现在的问题不是南面,而是内部,他竟能放低姿态,来结好自己这个骠骑将军。
封恺道:“你们还占着洛阳,如何结好如初?洛阳乃华夏故都,历代帝王陵寝所在,非同小可。”
洛阳不解决,和谈无从谈起。
这使者也是有备而来,“我主愿以洛阳交换平原郡与黎阳城,自此以黄河为界,井水不犯河水。”
洛阳对魏国而言,如同鸡肋。
东西南三面险要都被刘道规占据,反而成了魏国的拖累,需要部署大量兵力,粮草全靠后方供应。
兵力一多,粮草供应也要增多。
平原郡位于黄河下游的南岸,是进出冀州的重要渡口,魏国拿下它,冀州便可不惧东南面青州的威胁。
总体上,两边都没吃亏,刘道规兵不血刃收复洛阳故都,在面子上占了一些便宜。
这年头地广人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土地。
青州刚刚拿下,还没怎么治理。
刘道规踱了几步,“平原可以换,黎阳不可。”
“就按将军所言,我主诚心结好。”使者比刘道规还急。
拓跋嗣刚刚继位,国中的叛乱还未平息,宿敌柔然南下,可谓内忧外患,稳住南面,便可集中精力解决内部。
不过刘道规也好不到哪去,谯蜀和姚秦虎视眈眈,妖贼围攻建康,士卒正在休整,粮草不济,短期内无力北伐。
两边结好,对彼此都有好处。
使者走后,封恺道:“魏国新主颇为不凡。”
刘道规然其言:“拓跋珪生了个好儿子。”
从他以洛阳换平原郡,就能看出其魄力和眼光。
拓跋嗣比拓跋珪讲信用多了,连小平津和孟津一并交割。
洛阳城的宫阙城墙,没有毁坏一处,自此洛阳、弘农、荥阳、南阳连成一片。
中原成了一个完整的地缘板块,以后也不用担心魏军来犯。
刘道规也遵守承诺,将平原让给他们,不过平原郡的百姓大部分不愿归附魏国,迁徙至济南郡。
还上了一道奏表,请朝廷迁回故都洛阳。
收复了司马家的祖坟,该炫耀还是炫耀。
东面战事逐渐趋于稳定,妖贼从丹阳郡转道进攻京口,被刘怀肃击退,京口稳住了,三吴八郡基本也稳住了。
刘裕推行土断,也间接加强了三吴八郡的防御力。
妖贼起兵以来,三吴之地,没有一处响应,足见人心向北。
这个时候请功,理所当然。
很快,朝廷就下了诏令,封刘道规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使持节。
刘裕以抵挡妖贼保全建康之功,获封大将军,录尚书事,中书监,假黄钺。
“既有大将军,何必再升太尉?既有太尉,何必大将军?”封恺看完诏令后,神色一动。
的确,按汉制,大将军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其权远出丞相之右,实际上是全国军事统帅。
但太尉为三公之首,亦掌全国军政,地位还在大将军之上。
刘裕是兄,刘道规是弟,不该这么封。
一般是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尉录尚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