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大将军!”周学霆忙起身行礼。
聂宇挥手制止,说道:“这里是军营的医帐,先不用管我,这人还有没有得救,不会真要截肢吧?”
中医外科一直都有,但涉及截肢的外科手术,出现时间相对较晚,最早还是在明中后期。
有一个叫陈实功的中医外科大夫,他认为外科的常规药物治疗太过保守,压根没法好好治病救人,应当以外科手术,彻底清除病人伤者的病变组织,疏通脓管,排出脓毒(感染脓血),才能更好救人。
至于华佗用麻沸散切肿瘤?这事其实存在争议,因为有史料记载,可史料来源经不起推敲。
最关键的疑点,在于东汉那个医疗卫生水平,只用麻沸散便给人开膛破肚,感染致死的问题怎么解决?
经过现代科学研究,当时记录的麻沸散配方,几乎没可能让病人无痛消毒,真开膛破肚,不给人疼死了,也得百分之两百感染死亡。
所以,有极大可能华佗是神医,但也没神到那么匪夷所思的地步,便如刮骨疗毒,多为后人神话杜撰而来。
“大将军,在下就实话说了吧!”周学霆显然也知道聂宇习惯,当下直言说道,“这人的胳膊我看过,应当是中了我军弩枪所伤,本来伤势不算太重。但因为拖得时间久了,加上处理不及时,又有劳累过度,箭头还没完全拔出来。现在已经感染了疫气,伤口溃烂流脓,毒气入体,便是截肢了也怕难熬得过去。”
“用这个呢?”聂宇也不废话,直接掏出一瓶药物。
军医疑问:“这是何物?”
聂宇说道:“麻醉药,可以麻醉身体,感受不到疼痛,还有……这是消炎药和青霉素,可以治疗感染疫气,遏制伤势进一步溃烂。”
“大将军,这……”
周学霆有些惊诧,不知该不该接过。
用青霉素这种神仙药就罢了,其余那些能麻人身体的麻醉药,以及压根没听说过的消炎药,就为了给这快死的清军降将用?
聂宇也没多做解释,总不能说这人未来很牛,可以做汉军的猛将吧?
“我这里还有些手术器材,以及医用绷带纱布什么的,你用这些给他做个外科手术,能不能救活,全尽人事看天命吧!”
“是!”
事不宜迟,周学霆当天便在军帐里支起简易手术棚子。
能救活最好,汉军得到一员猛将,救不活同样也没关系,汉军又不亏什么。
手术持续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早晨,聂宇都起来了,周学霆才疲惫过来禀报:手术半成功了!
之所以半成功,是因为箭头已经取出来,周学霆还尽力保全了杨芳的胳膊,没给他截肢。
但问题是,杨芳他没醒不说,还跟着高烧不退起来。
这下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堆科技和狠活了,青霉素、退烧药、消炎药统统管上,糙是糙了点,但也没办法了,先凑活着用吧!
顶得住算他命不该绝,顶不住那就是他命不好。
术后第一天,杨芳高烧不退。
术后第二天,不知是不是退烧药起了作用,这位猛人居然退烧了。
术后第三天,杨芳开始说起梦话,似乎有要恢复意识的迹象,就是这梦话有些尴尬,不是“杀反贼”,就是“杀苗人”。
得,不愧是晚清名将,武将里面读书最多,读书人里面又最能打,这恢复力简直没谁了。
迷迷糊糊之间,杨芳好像感觉到有人给他喂食米粥,他下意识张嘴喝粥,又张嘴吃药,药是苦的,但还是被他咽下。
等他清醒过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想要起身,胳膊却疼的厉害,似乎是被切开过了一样。
“我……我这是在哪儿?”杨芳脑袋昏昏沉沉问道。
正打盹的军医学徒,猛地惊醒过来,看着已经醒来的杨芳,几乎不可置信,连滚带爬出去喊人。
杨芳也逐渐清醒过来,抬头看了看周边的军帐,他已经不在辰龙关了?
那现在是在哪?
也不等他脑子转过弯来,学徒又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几个人,走前头的是个半身披甲的年轻人,铠甲样式他没见过,后面几个倒是有些眼熟……
“反……反贼!?”杨芳瞬间惊觉。
那几个汉兵的军服他可太熟悉了,都被人家暗箭差点要了命,能不印象深刻吗?
周学霆淡淡说道:“我劝你最好别乱动,你这胳膊我好不容易给你救回来,要是因为乱动,要砍手,可别怪我没治好你。”
杨芳倒也听话,果然不再乱动,靠坐着问道:“阁下便是汉军的大将军,传闻中恶贯满盈,残虐害民,倒行逆施的大反贼了吧?”
“哦?我怎么就恶贯满盈,残虐害民了?”聂宇笑道。
杨芳也笑道:“把地主们的田分给佃户流民,这不就是恶贯满盈,残虐害民了吗?”
听着似在讽刺,也确是在讽刺,只是讽刺的到底是谁,就不知道了。
聂宇点头:“说的没错,我给佃户流民分田,对地主们而言,确实算得上倒行逆施,怕是已经为全天下的地主所不容了吧!”
场面再度冷场,过了好半刻。
聂宇说道:“降了吧!”
“好!”杨芳点头。
“嗯?”聂宇有些疑惑,他有想过对方投降,可没想过降的那么快。
杨芳说道:“我已经为朝廷尽过一次忠了,再尽忠已经没有必要。我这伤势我知道,要不是汉军破关破的快,可能我已经死在辰龙关。既然能活下来,何苦继续挣扎,非要拼个卖命?我是贵州人,不是湖湘人,都是和琳那厮削了我的兵权,又把我调至湖湘按兵不动。”
“……所以呢?”聂宇问道。
杨芳回答:“我现在要为自己考虑,汉军已经拿下大半湖南,接下来不出意外,几年之内西南都得动乱不堪,清廷镇压不下来的。这也是我们汉军的机会,趁着西南大乱,可以迅速兼并地盘壮大!”
好家伙,感谢清军的馈赠,把这么一个天生的猛将,给硬生生逼着到了他这边。
第140章 卖队友了
有个未来名将主动投靠,聂宇自然是高兴。
可对方太主动了,难免带点史书滤镜的聂宇,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说为你自己考虑,你是觉得我能成事?”
杨芳摇头:“能不能成事我说不准,毕竟我现在就是个守备官,还是材官候补的外委守备。不过,依我此前遇上的那几个骑兵战力推算,这湖湘黔贵应当已是大将军的囊中之物。”
杨芳暂时官职太低,从军也才一年不到,对天下局势看的还不透彻。但若只是湖湘黔贵一带,那他完全可以打包票,就清军目前这个战力素质,别说镇压叛乱了,不把事情进一步闹大蔓延都算好的了。
而他又是出身黔贵穷乡的读书人,家境实际并不宽裕,能供他考一次科举试水就算不错。
一次不中,往后基本也没什么机会。
为了生计,也为了往后前途,杨芳加入了杨遇春的乡兵,做了军中的主簿文书。
他想的也很明白,既然科举考不上,考上了也难出人头地,因为他是黔贵出身的读书人,去掉给八旗权贵留的缺,再去掉中原权贵的读书人,最后哪还能给他们西南读书人剩下什么?
真要想做官,在黔贵西南极限翻盘,除非他能一举考上殿试一甲的状元,还得投乾隆的所好,能让乾隆见猎心喜,好之后也能持续重用。
这不能说难于登天,只能说白日做梦,以杨芳的才学,做个州府第一名都难,还想考状元?不如从军打仗来的痛快。
本来杨芳干的很顺利,靠着打仗勇猛,身先士卒,又有恩师杨遇春的暗中提携,还攀附上了喜好提携猛将的贵人福康安。结果福康安突然病逝,作为福康安部众,他的恩师杨遇春被打发去了广东,自己带了五百家乡子弟兵来了辰州,硬刚反贼上万大军。
现在,连他自己也被反贼俘虏,成了阶下囚,就算能侥幸逃回去,活着都勉强,更别提出人头地。
前路已经堵死,自己还差点死在了辰龙关,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投降了算球!
不光要投降,他还要卖队友。
才休息两天不到,杨芳就已经能够下地活动,只是胳膊上还打着绷带:“大将军,不知我的家乡子弟兵可还在?”
“死了一些,还剩一半,目前暂编降兵营。”聂宇说道。
杨芳说道:“若大将军信得过我,就把这些贵州子弟兵交给我,我来带人诈开辰州府城。”
聂字当天便把这两百多贵州兵交给了杨芳,接着又派了三百多人的汉兵,穿上绿营的兵服,跟着一并南下。
还没到马底镇,突然有探路的汉兵后候回报,前面发现了好多的官兵。
杨芳一愣:“好多官兵?有多少人,打的什么旗号,是不是巡抚北上的大军?”
斥候回答:“旗号看不太清,人很多,起码得有好几万,不像是新兵,也不知道是不是清狗巡抚的大军。”
杨芳一听到有好几万人,就把巡抚大军的可能性去掉,他又不是不知道辰州什么情况?给那抠搜巡抚全家沟子都卖了,能凑出一万大军都算他厉害。
既然不是巡抚大军,还有好几万人,又不像是新兵,难道是湘西的清军北上了?
不是说和琳那个狗东西已经死了吗?
没有三军大帅统辖,湘西清军现在是谁在管事,居然也能统领几万大军北上?
杨芳思虑片刻,做出了决断,他把麾下军官迅速召集议事:“湘西清军北上了,估计得有几万人,我不知道是谁能统辖大军,辰州府咱们去不成了,你们立刻退回去,把消息报给大将军。”
一个汉军把总问道:“那你呢?”
“我?”杨芳咧嘴笑,“辰龙关失守,我作为贵州外委台拱营守备,浴血奋战,方才侥幸带领本部二百余子弟兵突围,准备南逃返回辰州府城……”
这是之前定下来的诈城策略,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诈城是诈不成了,那就顺水推舟,把计划稍微变一变。
汉兵清一色都已经养出来头发,临时剃发束辫已经来不及,那就汉兵回去报信。杨芳则继续按部就班,率领本部的二百多子弟兵,跟随南下假装逃亡,途中不经意间撞上朝廷大军。
这套说辞从上帝视角来看,自然是漏洞百出,可架不住湘西清军搞不清楚状况,辰州府那边同样也搞不清状况。
交通不便的古代,几十公里的距离,已经足以让消息不畅。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杨芳他是被和琳给扔到了辰州府,发生什么破事都不算离谱。
“辰龙关果真已经失陷了?”额勒登保亲自接见了杨芳,一见面就质问道。
实际上,他们前天才刚到的辰州,连脚都来不及歇上一歇,就听到了商旅逃兵传回的流言。有说辰龙关陷落,汉军几十万南下,也有说辰龙关失没失陷不知道,但界亭驿确实没了,还有的说辰龙关没失陷,只是界亭驿失陷。
消息太杂,完全摸不清谁真谁假,只能马不停蹄北上,看看辰龙关还在不在。
在的话,这仗还有得打,不在的话,这仗还是得打。
不打的话,他们撑不住,大军会崩,私调重兵的罪责,他们三个八旗加一起,都担待不起。
杨芳故作愤恨憋屈,说道:“反贼来了数万人马,末将手里只有五百本部步军,辰州绿营全都不遵末将号令,末将实在是守不住!”
这番愤恨语气,还特地着重点了一下辰州绿营,明显是被坑惨了。
饶是额勒登保,也不好去怪罪苛责,这局面天坑了,就算给项羽五百步兵,让人去顶几万汉军,那也顶不住啊!
五百步兵够干啥的,霸王之勇好歹也得配个最低千把人,还得是骑兵才能有机会获胜。
德楞泰发出疑问:“反贼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人马?姜巡抚不是说常德反贼,才区区数千吗?”
杨芳还没说话,一旁老神在在的明亮,很快给出回答:“这不奇怪,反贼能来几万人马,说明极有可能是来了反贼主力。如此连绵大战,我们撑不住,反贼同样撑不住,这一战便是毕其功于一役了!”
额勒登保问道:“那我们打还是不打?”
明亮略微思索,叹息道:“不打的话,我们不战自溃,届时湖湘乃至黔贵西南,都将再难挡住反贼。打的话,若我们能胜,反贼自然弹指可灭。若败了,也不过是湖湘沦陷,黔贵难保。”
横竖没得选,那就打吧!
杨芳几乎没遭到任何怀疑,额勒登保甚至还关切了一下他的伤势,又专门把他编回了贵州军,为他补齐手下军卒。
如此优厚待遇,显然是打算雪中送炭,拉拢这员猛将为己用。
因为和琳已经死了,下一个能够统辖湘西清军的大帅,只能是他额勒登保来做。
明亮太老,还刚赦免罪过,不能升的太快,德楞泰是蒙古人,又太年轻,资历不足。
可惜,额勒登保的盘算注定是要落空,因为杨芳已经从贼……不,是投汉了。
投汉一念起,顿觉天地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