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不受皇帝宠爱,却占据了太子之位的刘保来说,实在是新奇的体验。
但他还小,没办法将心里的想法和感受描述清楚,只能跟祖母说,“我还想去学宫读书。”
邓绥于是笑着摸了摸他头上的小揪揪,“你喜欢就好。”
然后,
邓绥让他去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吃了点饭食,就把孩子放在身边玩王景给家中曾孙做的鲁班锁——
这玩意对孩子是很有好处的,所以邓绥去王景家中看望这位老臣时,便毫不客气的拿了几个回来,给自己孙子玩耍。
刘保乖乖的在旁边拼着鲁班锁,一个本该圆润的木球也不知怎么回事,在他手上就被拼凑成了个方块。
当刘保得意的举起成果炫耀的时候,他的脚边还堆着好几个寂寞的木块。
邓绥也不指出这一点,只笑吟吟的看着,
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纹路,在秋日薄凉的阳光下很是晃眼。
刘保看着祖母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说:
“我听说,陛下想要用新的年号,是真的吗?”
年号,
是给予一段时间的“名字”。
刘保出生在“元初”里面,对其还有着几分不舍。
而对邓太后来说,
皇帝准备改元的背后,还有着更加深刻的意义。
她老了,
跟正值壮年的皇帝,也没了拉扯的力气。
哪怕心中再怎么纠结忧虑,归政的日子也肉眼可见的逼近。
皇帝显然是想要用新的年号,来迎接新的开始。
那个真正的,属于他统治的时代。
“的确有这样的事。”
邓绥仿佛才得了孙子的提醒,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哦”了一声说,“你不喜欢吗?”
刘保摇着头说,“不喜欢。”
“我在宫里踢球的时候,听到宫人讲,这是因为祖母快死了,陛下要用新的年号来表示他的高兴。”
他“嗷嗷”的钻到邓绥怀里,眼泪一下子就顾涌出来。
“我不想祖母死掉!”
夏秋之交的一场暴雨,驱散了残余的暑热,也带来了北方的寒风。
本就劳累伤神的邓绥被那风儿一吹,人就病倒,断断续续直到今日。
这使得皇帝迅速的收拢了权力,畅享起了天子的威风,并等待着最后的解脱到来。
但这怎么可以呢?
刘保已经五岁了,是个能写会算的孩子。
他知道,
邓绥如今也才四十岁,本该是个距离死亡很遥远的年纪。
为什么从他的父亲开始,但底下的一些宫人,都期盼着她闭上眼睛呢?
邓绥被幼童的话逗的哈哈大笑,连忙应道:
“好好好。”
“祖母努力多活一些时候。”
“祖母还想看到你长大,肩负起大汉江山呢!”
她看着面前的孩子,仿佛看到了和帝曾向之描述过的,那个年幼的自己。
可幼小的刘肇有兄长在身边陪伴,
刘保又有什么呢?
皇后阎氏的肚子,还是未能传出好消息,更不会让其他人早她传出好消息。
于是宫廷之内,只有刘保这么一个孩子。
想要接触正常的同龄人,还要到元初学宫那里去。
如果自己死去的话,这孩子只怕连玩耍的自由也会失去吧?
邓绥心里默默想到。
不过,
邓太后未曾料想,自己还活在世上,皇帝便迫不及待,向她展现权威——
秋日还没有过去,
太后还在病中,
皇帝便以“教导太子武艺”为理由,将刘保带离邓绥身边,独自居住在“太子宫”中。
所谓的“太子宫”,并非储君常居的东宫,那座今汉建立以来,被刘疆、刘庄、刘炟踏足过的宫殿,
而是皇帝年初时下令修的角落小宫。
他说:
“东宫距离遥远,何况太子年幼,居大宫不能受其虚凉,故而于皇城中筑一小殿,正好以为居所。”
显然,
皇帝忽略了五岁小儿如何独立居宫的问题。
刘保不愿意接受,于是哭闹起来。
但皇帝又说:
“太后久病不愈,你这个小子怎么能一直打扰她养病呢?”
“不要表现的像从未学过礼法一样!”
邓绥想要阻止,也被皇帝用这样的理由拦了回来。
就这样,
刘保开始像个大人一样,自己生活。
他的太子宫距离祖母住的地方很远,每次过去都要坐很久的车。
而去学宫读书,也要很久,放学归来后还有课业要完成。
他的皇帝父亲还很严肃冷酷的跟他说:
“课业未完,就要去打扰长辈吗?”
“身为太子竟然这样无礼,以前教导你的人真是罪大恶极!”
刘保被他说的,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觉得父亲明面上在骂自己,实际上是在骂祖母。
毕竟宫外的臣子,他的同学们也都知道,
他是被祖母从小教养长大的。
他的乳母王男过来看望太子是否安睡,听到了他的哭声后便说:
“无妨无妨,奴婢可以帮太子和太后传口信。”
她和照顾刘保饮食的邴吉,都是邓太后精心挑选的长者,对刘保一向用心。
“太子年纪小,腿不长,坐车子也是慢悠悠的……奴婢却是能跑会跳的,传信快得很呢!”
天亮后邴吉过来给刘保送饭食,听王男说了夜里的事后也笑道,“王姆要是跑不动了,还有我呢!”
两个人接力跑,难道还担心到不了太后那边吗?
这样安慰着,
邴吉还不忘劝太子早点用膳。
王男哼哼说道,“你尝了吗?”
邴吉就说,“早就尝过了,没死才送过来的!”
由于太子生母李氏被毒杀,后宫许多妃嫔也被皇后送过特殊药物的缘故,
刘保身边的人对饮食十分小心,都要先自己确认过了,再拿去给刘保享用。
小太子不明白其中深意,还问乳母和食监为什么不多吃一点,逗得二人笑个不停。
“要记得跟祖母说,我近来很听话。”
二人纷纷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
“这个孩子倒是比他父亲要好很多。”
“的确像先帝的血脉。”
得到王男他们汇报的邓绥微笑着说道。
转而她又担忧起来,对面前的太子乳母说,“我走之后,你们要多多辛苦。”
刘保年幼,没有自己的属官,臣子对他也没什么认可的。
毕竟皇帝正值盛年,没有谁会这么早去向太子表达自己的忠心。
章帝、和帝的早逝,总不能还会延续下去吧?
何况群臣皆为天子所驱使,
“孝道”也压在每个做儿女的头上,
谁能阻止皇帝对年幼的太子做什么呢?
李氏一个宫女,连一个强大的母族都没办法带给刘保。
王男当即抹着眼泪说,“太后何出此言,必将长寿无忧的!”
邓绥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王男随后退去,回太子宫的路上遇见了皇帝的乳母王圣和她的女儿。
在皇帝掌握权柄之后,
王圣及其家族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朝中显贵。
得到不知道多少特权的母女二人于皇宫行走时,只比皇后要少了些气派。
而王男作为储君的乳母,自然也有些羡慕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