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近些年新修的宫殿,
小巧精致,
比起使用了四代皇帝,风吹雨打了几十年的洛阳皇宫住起来,还要舒服一些。
皇帝自然不会拒绝。
他转而拉着邓绥,想要与之生下一个嫡子来。
这么多年,邓绥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这在皇帝心中也是一件颇为遗憾的事。
毕竟他和邓绥都聪慧过人,
优中选优的结果,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如此,
即便他和邓绥的孩子同样身体不好,会像自己这样英年早逝,
但只要亲政的时间长久,也能做到延续和推行治国的政策。
他的父亲章帝在位十三年,
他的祖父明帝在位十九年,
而他从亲政的永元四年开始算,至今也有十二年之久。
对比起以前的君主来说,称不上长久,却也算不上短暂。
不过,
这一切的前提,
都得是后继之君,能像自己那样早慧。
邓绥知道皇帝对继承人的渴求。
虽然刘祜早早进宫接受起了培养,
可身为天子,谁不想将皇位传给自己的血脉呢?
从更深的角度来说,
她与皇帝在政策上早已达成一致,
想要保障后续的推行,拥有一个结合了两人血脉的子嗣,的确更好。
于是,
邓绥也配合的服用起了调理身体的药物,想要满足皇帝的期待。
奈何皇帝再怎么抖擞精神,也不能使得奇迹再现。
永元十七的春天到来,冬雪消融,宫中仍旧没有好消息。
皇帝也逐渐从兴奋中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只能耕耘到这里,便将不多的精力,转移到了太学上去。
他希望通过太学培养自己所需求的人才,然后让那些通过太学而取得官职的人,去冲击数百年察举制之下,编织而成的紧密网络。
格物之学只是“技”,并不足以让那些世家大族重视。
但大汉朝由“技”而官的人,向来不少。
即便大多地位低微,不够清高受人追捧,
可人数只要多起来,有些事情便好做许多了。
第564章 衰颓的显露
永元十七年夏,
皇帝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随着灼热的阳光,也升腾起莫名的生气,手脚都充满了力量。
在别宫安养的妃嫔也怀胎稳妥,有经验丰富的产婆说,“当是男孩的胎相”。
这让皇帝感到很高兴。
于是,
他下令改元为元兴,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传达自己的喜悦,以及心中隐秘的,用“冲喜”的方式来维持康健的想法。
当然,
这也代表着,皇帝已经做好准备,向着地方豪强们发起行动。
毕竟“元”者始也,
虽然朝野之间,时常称颂皇帝的功德,为他的统治冠上“永元之隆”的称号,
但皇帝算着每年从府库中掏出去赈灾的钱粮,看着地方不断呈递到中枢的,各处灾情奏疏,心里知道他的盛世不会持久。
盛极必衰,是世间固有的真理。
怎么可以沉浸在过去的辉煌中,懈怠精神,放缓脚步,只保有一个“盛世之主”的身后名,而将盛世下潜藏的隐患、四代天子治世以来沉积的问题,都抛给后人,期待他们的智慧呢?
何况自己子嗣稀薄,能长到多少岁,执政多少年,也是不可预知的事情。
皇帝实在不敢将江山重担,尽数压到后继的孩童身上。
因此,
他一边期待着新生子的到来,一边关心着刘胜、刘祜两个孩子的学业,
但更多时候,还是带着邓绥一起处理国政。
后宫干政,
这在大汉朝是祖宗之法,倒没有后世的矫情。
皇帝本人也没有因为抚养他的窦太后,而生出额外的情绪。
他更希望邓绥能够学到执政的精髓,让大汉江山能够维持的更加长久。
虽然这难免有外戚之患,
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到目前为止,
邓绥对家人的约束十分到位,邓氏子弟也姿态恭敬,诚恳用事。
为了响应皇后提出的“节俭”口号,他们还是第一批缩减府内支出,精简仆从、简朴衣物的官员。
家中有不肖子孙闹出事端的,也多被长辈压着,前往朝廷有司惩处。
也不像王莽那样,为了邀名而做出激烈到超越国法的事情来。
倒是一副完全不同于王氏、窦氏的模样。
皇帝也很欣赏邓氏子明智的行为,时常要求如梁氏等其他外戚,向前者学习。
及至秋季,
皇帝的少子降世,是一个看上去还算健康的男婴。
皇帝抚摸着他的胎发,感受着他的体温,觉得这孩子的身体应该会比长子刘胜好一些。
联想到大汉,
联想到自己的血脉传承,
皇帝便给孩子取名为“隆”,也是昌盛的意思。
但很快,
皇帝又下令,将孩子抱出皇宫,送到民间抚养——
他先前夭折的孩子实在太多,再怎么不信鬼神,如今也是不得不运用民间的智慧,来为子嗣祈福。
考虑到妃嫔在别宫养胎,一直没有出现意外,
皇帝便更加相信某些“取得贱名,压一压过盛的福气,让孩子不至于招来脏东西的觊觎”的说法。
虽然他前面送到民间的孩子,也不见得活下来,但希望总归还是要有的。
感受着体内升腾的气血,以及近来针对豪强政令的顺利推行,
皇帝心中有些高兴,觉得也许自己跨过三十岁这道坎,会时来运转。
但很快,
他就没机会这么想了。
那生下小皇子的妃嫔产后一直恢复不好,产时也丧失了太多血气,即便再怎么照顾,终究还是死去了。
皇帝听说了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最后吩咐道:
“要厚葬她。”
“此外,将刘隆记在皇后名下,等身体养得壮实些,便带入宫中,交给皇后抚养吧。”
他忽然想起自己稚幼时的经历,随即感慨起天意的无常来:
皇帝自幼失去亲生母亲,便不忍让自己的孩子们也失去生母的照抚,即便送到宫外抚养的那些,也安排了母亲跟随。
奈何一番好意尽做流水,
没有孩子,自然也说不上为人父母。
兜兜转转,
他不愿在后宫的处置上做章帝那样的事,邓绥也未曾有过窦太后那样的禀性,却还是被迫复刻了当年故事。
只是,
刘隆会是下一个自己吗?
皇帝心里想着,随后继续处理手上的政务。
他对着文书凝神注目,批阅了几份后便忽生恍惚之感。
浓墨的文字从白纸上跳出来,在他面前扭曲成难以言明的姿态,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皇帝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他摇了摇头再看,发现手上拿着的,是有关于川蜀豪强侵吞土地,圈占人口,将地方百姓视为自家仆从,并勾结蜀地南蛮对抗中枢政令的奏疏。
这难道是预兆吗?
是上天想要告诉他,他的政令会遭到何其巨大的抵抗?
皇帝一拍桌子,带着怒容想要起身,结果手脚虚浮,很快便在身边宦官惊恐的声音中晕了过去。
他再次病倒了。
春时的生发,
夏秋时的热烈,到底会随着时间而褪去。
转而到来的,只有冬日的严寒。
万物要在寒风中伏倒,于阴暗的地下等待新一轮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