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世间最尊贵的人物,可攀不上亲戚关系!
燕使听了他的话,心里想着衰颓的国事,知道一些东西已经无法挽回,倒不如说出来,以为后人教训好一点。
于是他邀请塔西佗进入室内,相对安座,与之说起了燕国那短暂的,至今也才满了一甲子的历史。
塔西佗静静听着,偶尔会提出自己的问题和理解。
有些燕使可以回答,有些却只能哀叹过去。
“总的来说,人与国家一旦失去信义,便距离流离覆灭,没有多久了。”
最后,燕使如此说道。
诸夏对于“信义”的重视,很早以前便得到确立,并为之做出了相应的解释。
关于为人处世之道,
《周易》中说:“人之所助者,信也。”
《礼记》中说:“与国人交,止于信。”
而关于国家的信义,
《论语》中孔子更是多次提到: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执政——足食、足兵,足信!”
偏偏此时的燕国没一样能够做到。
权贵想要享受自己应得的富贵,却生活在“开国之君”孙恩的阴影之下,头上压着“祖宗之法”,便只能怀抱着不满,用阴暗不能见人的手段,来填饱自己的私欲。
对于可以理直气壮建立庄园,收拢奴婢的大汉贵人,他们心中极为羡慕。
这使得燕国权贵渴望着大汉,无法将不允许自己快活的燕国,视为温暖的家园。
哼,
既然燕国号为“大公去私之国”,无处不是国家公器所在,
那他们破坏起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愧疚之感。
公器是大家的,
关我个人什么事呢?
相应的,维护国家的信用,对他们这些心神早已飞去自由美好的大汉的贵人们来说,又有什么作用呢?
还不如拿着公器,为自己谋取私利,搬迁入汉享福做点准备。
燕使叹息着说:
“荀子在《王霸篇》中提到,‘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治国的根本是道义,信用是国家能够得到运行的重要条件,而权术只是弥补不足的手段而已。
“可当年建国者的大义还存在于人心之内,却已不存在于甘棠宫中。”
“信任也随着肉食者可鄙的种种行为,日益消散,人与人之间变得冷漠起来。”
“只剩下有关权力的争夺,还能消耗一些智慧……”
可智慧投入到争权夺利,为图自己爽快中去了,还算得上是“智慧”吗?
“儒家提倡的,用德行来治理国家,可以团结上下、君臣、宗族……虽有法度之失,却也不至于让人心寒凉。”
“法家提倡的,用律法来治理国家,可以约束人心中的放纵、欲望……虽有过苛之失,却也能让国人行走在大致的路上,不至于四散跑开。”
可燕国如今,
最重要的义、信不再,
贵人舍弃国家根本而只短视的追逐能够及时获得的好处,制定了法度却又不断违背它,旧日的道德也崩坏了许多。
上下唯一的共识,
也许就是都在想办法朝着大汉跑路吧。
“无妨的,等到大局已定,凭借你的才能,还能够在大汉担任官职,不是吗?”
刘楚使者这样安慰燕国的同行。
后者苦笑摆手,没有应他的话。
他只是对塔西佗说,“国家、族群,是人心凝聚所成。”
“它犹如盲人抚摸的大象,不可窥其具体,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明白它所拥有的力量。”
“但这一切,都需要信义作为根基。”
“不论其国制度,是共和行政,还是集权独治,失去了信义,便是失去根基。”
“大树会因此倒下,泉水会因此枯竭。”
“你与其纠结‘国制’的方式,还不如为国人树立一个共识,提高国家的信义。”
“这样,百姓才会跟着你走。”
想起燕国建立的原因,
想起燕国衰败的原因,
使者说完,又沉默下去。
塔西佗坐在原地若有所思,最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过了一段时间,
燕使讨来的赈灾之物准备齐全,他便抖了抖衣服上的风雪,返回了国中。
但这些东西对燕国来说,只是解了雪灾的燃眉之急。
开春化冻,河水会发生凌汛,到时又是需要人奔波忙碌。
“如果今春的凌汛没有带来太大的破坏,燕国还能延续几年的国运。”
阴间的死鬼,阳世的有识之士,都在冬春之交时,做出这样的评价。
洛阳的君臣也关注着长城外的辽东之地,商量着用兵收复那里的时机。
而还没等到燕国的春日受灾情况传到洛阳,
永元九年刚刚到来的时候,
窦太后去世了。
第556章 夫妻
来自西方的八国联使,最终赶在北风仍在吹拂的暮春时节,登上了船只,扬帆返回了自己的国家。
临行之前,
皇帝赐予了他们许多财宝锦缎,并整理了一些书籍,从国中收拢了一些人才,专门送给泰西的诸侯们。
“开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们立国在泰西的丛林沼泽之中,身边存在着太多蛮夷和野兽,情况有类周初的诸侯。”
“然而周之诸侯尚且能多见天子,朝拜宗周,今之诸侯却远隔山海,其国极目远眺,也无法窥见分毫踪迹。”
“朕给予你们诸夏的典籍、工匠,惟愿你们能在泰西之地,更加壮大,以传繁衍我祖先的血脉,传播我诸夏的荣光。”
使者们伏地三拜,“必不辱使命!”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又补充道:
“教化蛮夷,可以使之闻道,而不可使之得技。”
“蛮夷戎狄,皆禽兽之徒,本性凶残,不知羞耻。”
“若使之习得道理,尚且可以立身为人。”
“然若在得道之前,便使之习得铸铁磨刀的技艺,只恐为禽兽添翼。”
煌煌大汉,立国数百年。
对蛮夷的态度是很直接的——
听话的收下当狗,
不听话的当场打死。
如果做狗做的好,还能得到天子赐下的财宝,甚至可以获得承载了诸子智慧的典籍。
但锻造铜铁,编织甲胄等等,能帮助一国一族迅速成长起来的真本事,
他们是很少给予的。
这使得已经给汉家天子当了好几代外甥的匈奴人,每每忍不住在边境动手,也是以抢夺女子、工匠为主。
哪怕是太平道,
也是要先教化了对方,再传授他们耕耘纺织这样基础的技艺。
其他更高级更好用的,还需要继续看其表现。
诸国使者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他们是诸夏的血脉,又沐浴着上帝的仁慈,于技艺上并没有缺乏的。
中央之国可以凭借勇武和更锋利的刀剑,更坚固的甲胄,做到一汉当五胡。
他们在泰西,也能取得“一夏抵三蛮”的战绩。
可人少就是人少。
文明的斗争是需要人口作为基础的。
身处泰西之地,居于戎狄之间的君子们,才不会在羽翼未曾丰满之前,就做出资敌的事,为自己送上一根绞索呢!
特别是刘楚!
为了在不壮大蛮夷力量的前提下,获得对方的助力,吸引他们来接受文明的教化,刘楚之君可是亲身上阵,为国捐躯了好几代人的!
可惜,
罗马自有其文质根基,不像日耳蛮那种丛林野人一样好对付。
西海的嬴秦覆灭之时,作为老邻居的罗马更是在其尸体上爽吃了一顿,接受了不少秦人,引入了许多源于诸夏,又被嬴秦灌溉多年的先进技术。
所以塔西佗来到中原后,在这方面的追求并不浓烈,更加注重对文明未来的思考。
天子给他准备的诸子文章,正好合他的口味。
属于脱离低级趣味,目光更加长远,追求更加高尚的那种。
也怪不得能在大陆的西方,同迁移过去的诸夏抗衡。
……
“我对泰西的处置,你能够明了其中道理深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