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
蛮夷这种东西,一兴盛便会得意忘形,分不清大小强弱,自以为无敌于天下。
所以当最开始,汉朝想要联合其夹击燕国,展现了难得的友善亲切时,受到了乌桓、鲜卑的拒绝。
他们觉得既然汉人有求于自己,那想来是因为自己的强大。
于是,
他们便怀抱着野兽般的心境,对大汉边疆的长城发起了进攻。
祭肜率军对抗,很快就击败了他们,还利用这对分家已久的东胡后代间的矛盾,诱使双方相攻,打的两败俱伤。
北方诸胡因此震恐。
理所当然的,
展现了大汉天威的祭肜,不仅没有受到诸胡的排斥,还得到了后者十分的尊崇。
西秦太祖对蛮夷的评价,在当时再次得到了验证。
等到祭肜升任中枢,北方诸胡还时常询问他的情况。
之后得到他去世的消息,
鲜卑、乌桓的使者每次前来洛阳朝贡天子,也要前往他的坟茔所在,仰头朝天大哭一场,以表怀念倾佩之情。
而对这样的臣子,
皇帝自然也是渴望的。
如今西域有班超坐镇,不需要朝廷过多用心,但东北方向,仍旧缺少着一位主事之人。
皇帝因此想要启用慕容鲜卑使者口中的贤者。
只是,
等听说此人本是燕国人,宁愿跑到鲜卑,也不愿南下仕汉为官,如今身体也老迈难行后,便放弃了征召他的想法。
既然对方无心,倒也不必强求。
但皇帝还是赏赐了许多礼物财宝,让使者带回去。
他身为诸夏天子,目光和气度,可不能局限于中原的大汉。
诸夏众国的百姓,
也是天子治下的子民嘛!
至于燕国,
皇帝的态度却没有对待乌桓等部族的从容。
他对神色尴尬的燕使说,“大汉刚刚复兴的时候,你们还有与我争夺天下的能力。”
“明帝的时候,还有与我对抗的胆气。”
“如今为何却摆出这般萎靡的姿态呢?”
燕使呐呐不能回答。
最终只能将心中酸涩化为叹息吐出,对着天子再度叩首,“国中雪灾严重,愿割边城数座,以换取天子恩泽,保全黎民性命。”
皇帝见他姿态低微,沉吟一阵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有些臣子对此表示反对。
他们说:
“鲜卑乌桓,不过是边境的蛮夷,即便有壮大的趋势,也有匈奴人在一旁牵制。”
“何况其民粗俗,其地物资匮乏,不可能成为我大汉的祸患。”
“而燕国却是不同!”
诸夏君子最了解诸夏君子,
这世上的国家这么多,除却罗马这个特例,只有诸夏之间可以抗衡敌对。
夹在中间的小国蛮夷,当然也只有沦为强者战斗余波下的灰烬这一下场。
“燕国在辽东耕耘良久,其城坚固,其民坚韧,若助之渡过灾害,来年再与我大汉为敌,又该如何是好呢?”
皇帝摆了摆手,神色沉着的回道,“燕国没有再兴盛的机会了。”
他反问臣下:
“你们何曾见过一国高官显贵,不断将自己的子女送去他国的呢?”
臣子们面面相觑,想起朝廷私下探查统计过的,那人数仍在不断增长的,来了也不见其回国,只肆意挥霍着从国中带来钱财珍宝的“燕国求学者”们。
他们不再反对了。
说实在的,
若把这些人召回去,或者将他们裹挟的钱财,想办法征收回燕国。
那燕国也没必要为今年的雪灾苦恼了。
而对于燕国政体的弊端,早有汉朝的有识之士指出:
“名实不符,上下失信,国祚岂能长久?”
中原的世家大族们自问,自己是没办法像燕国权贵那般行事的。
首先,
中原的繁华,已经得到了世间的公认。
若非走投无路,没谁闲的没事,想要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受苦。
其次,
世家大族之所以是世家大族,自然和其根基世代于当地生长有关。
大树一挪,尚且有多死者,何况一家一族呢?
再者说,
哪怕大汉失去了天命,新的朝代建立起来。
但只要还有皇帝,还有朝廷,
那他们的地位也不会出现像燕国那样的问题。
毕竟祭祀的宗庙换了,国家的制度却没有改变,仍是能让世家大夫们尽情表演的舞台。
“而且朕还听说,大雪飞扬之时,燕国议政的甘棠宫竟然发生了火灾。”
“这是它更加衰落的征召。”
甘棠宫,
是燕国的中枢。
它的存在,它的意义,
对燕国来说非同一般。
而纷纷冬雪,本为雨水所化,微弱的火苗可不敢在其面前张扬肆虐。
所以那焚烧甘棠宫的烈火,
该是天灾,还是人祸呢?
皇帝没有多去探究。
他只知道,燕国会在自己手中,迎来它最终的结局!
而另一边,
得到天子恩赐旨意的燕国使者,正回到使馆之中,焦急等待着各个官署将自己所求的东西准备好,随后速速带回燕国,救荒赈灾。
但很多事情,不是急一急,就能得到结果的。
冬日正是万物蛰伏的时节,忙碌了一整年的官署也会在年节期间放松些许,休工归家。
如今虽有皇帝的命令,可让回去躺下的官吏再爬起来,裹着厚实衣物返回官署,为其调动足够的物资,到底需要一些时间。
于是,
燕使便在翘首以盼的时候,迎来了一名客人。
换上了诸夏服饰,也难掩异族相貌的塔西佗上门拜访他,想要了解下燕国的事情。
他对燕使说:
“你们的国家距离洛阳遥远,还有着长城阻隔……而我的船队,在春天到来后便要乘着还未消散的西北风出海返航。”
“所以,我希望通过你来打听些燕国的事,好让我的中原之行没有遗憾。”
停留洛阳的这几个月,
塔西佗已经拜访了许多人和地方,为自己的笔记增添了太多的内容。
而除却记录中原这大陆彼端的风土人情之外,
对于两个全然不同的文明的思考,也耗费了塔西佗的许多精力。
他心里的问题仍旧没有得到解答,甚至因为得到皇帝的准许,阅读了更多的诸夏典籍,原有的疑惑还进一步膨胀起来。
这让塔西佗感到十分苦恼。
而当他听说了汉朝的东北方向,还存在一个推行共和,与太平道联系密切的势力后,
塔西佗便觉得,这个国家是个很好的观察对象。
推崇集权的诸夏人,竟然在世间集权最强大的国家旁边,复兴了千百年前的制度,
这怎么不会让向往共和时代的塔西佗产生了些许的共鸣呢?
可惜,
与燕国使者的会面,实在称不上美妙。
因为当他说出自己的请求后,
那位使者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面对天子时的低落惭愧,又夹杂了几分“家丑不可外扬”的扭捏来。
他不想应下塔西佗的话语,可随之而来的刘楚使者却说服了他。
那明明一头卷毛,就连眉目都比常人要深刻一些的“汉室宗亲”说:
“世上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天日昭昭,再怎么遮掩也是没用的!”
还不如脸皮厚一点,言行直白一点,指不定还能在别人口中,混得一个“坦荡”的评价。
反正他见天子时,可未曾因为面目而自卑羞愧。
不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