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是要落入河水中淹死的,
就像这些年里,被洪流冲走的百姓们一样,
就像这些年里,被不断投入水中,阻塞洪流的顽石一样。
但浪花把他推到了岸上,
垂目于人间的上帝降下了仁慈,允许他能躺在岸上,在众人的拥护中离去。
“小禹王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弥留之时,王延世听到别人忧虑的声音。
他想:
是啊,
大河的堤坝还没有修缮完全,
两岸的百姓又将何去何从?
可很多事总充满了遗憾,
被世人号为“小禹王”的自己,到底是不能治理好大河了。
“如果您允许的话——”
“我希望自己能变成河中的一条鱼。”
王延世对着浑浊的黄河水,向这条大河的主人发出请求。
“为什么呢?”何博询问他,“你的功德对比其那遭到自己祖先厌恶的成帝刘骜,都要光大卓著。”
“你可以像这长流不息的大河之水一样,在冥土中享受恒久的富贵。”
可王延世说,“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即便死了,还会被人称之为‘糊裱匠’啊!”
他之所以选择像大禹的父亲鲧那样,用沉石堵口的方法,来阻拦愈发汹涌的河水,
是因为他没办法调动两岸那些早已被权贵纳入掌中,视为自家之财的民众;
是因为他没办法从日益拮据的国库中,争取更多的款项;
是因为他没办法阻止肉食者在侵吞百姓血肉的同时,又去侵吞国家的财富。
巧妇是难为无米之炊的,
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像个媳妇一样,忍着委屈和辛苦,给大汉做点缝缝补补的事情。
“现在的局势很不好,可以后总有变好的时候。”
“等到那一天,朝廷总归是能压制住那些无能可鄙的权贵,积蓄起足够的财物,调动起足够的人力,来修补这条大河。”
王延世说道,“我这条鱼若能游走在大河之中,了解它的流向和水量,以及两岸堤坝的情况……总可以为后来继承这份事业的人,提供一点帮助吧?”
何博只静静的看着他。
王延世被他看的有些惶恐,担忧自己生前指着大河骂出来的话语,仍旧被鬼神铭记于心,从而使得这个遗愿无法得到满足。
好在鬼神并非胸襟狭小之辈。
何博最后拍了拍王延世的肩膀,很是欣赏的说道:
“我一直喜欢你这种主动肯干的性格!”
“你放心,你的愿望我绝对满足!”
王延世便惊喜的感谢起上帝的恩赐来。
只是他不是很明白,
为何之后到了阴暗却祥和的冥土,对那些早已死翘翘的先人们说起这件事时,对方会露出一副似绷非绷的表情来?
不过没关系,
王延世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
……
而随着一条奇怪的游鱼于大河中逆流而上,
大汉近二百年的社稷,也在奇怪的道路上越跑越快。
建平二年,
察觉到国家有了严重问题,但自己一时难以解决的皇帝,向一些方士发起了咨询。
“大汉的天命还能持续多久呢?”
后者很是肯定的回道,“马上就要到头了!”
于是皇帝惶恐的发问,“朕该怎么延续社稷宗庙?”
对方说,“天命更迭,是注定的事情,陛下即便是天子,也没办法阻止这一点。”
“但!”
“臣既为陛下所请,自然要为陛下出谋划策,以示忠诚!”
通过一番玄之又玄的做法和描述,
皇帝下了一道神奇的圣旨——
不用再等待之后的跨年,直接将目前的“建平二年”,改为“太平元将元年”,
并将自身的尊号,改为“陈圣刘太平皇帝”。
而其这样做的目的,
是为了欺骗上天,
让那有着赫赫目光的上帝,认为人间的朝代已经发生了改变,天命从刘氏天子这里,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是以,
方士们将此事称之为“更受命”。
但上帝哪里是大汉改换一个名字,遮住一部分面孔,就认不出来其是什么鸟样的糊涂蛋呢?
哼!
即便是粉身碎骨,
上帝也会将其来源经历,看的清清楚楚,并记录在案!
所以这件事,很快便被人揭露出来,成了一场朝野皆知的闹剧。
皇帝羞恼的收回了旨意,恢复了建平的年号,回到后宫和自己的近臣闭门生起了闷气。
朝堂上,外戚之争还在继续。
地方上,天灾和人祸仍旧不断。
而当这肆意妄为的狂风吹过相对僻静安宁的川蜀时,
太平道在中原的大贤良师也决心行动起来。
“我要去关东那边传道了。”
“你要不要跟我一同前往呢?”
他收拾好了行囊,携带了一些弟子,然后对早已从“颇有佳姿”的青年,进化成油腻中年的周坚发出了邀请。
周坚疑惑的说,“为什么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呢?”
从川蜀之地前往关东地区,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而且这里伐山破庙,灭绝淫祀的工作还没有完成,突然抽离人手,会有影响吗?”
这些年来,
太平道在川蜀的发展很是迅猛。
他们拥有了许多追随者,
然后又在大贤良师的带领下,驱逐了不少盘踞于山野之间的蛮夷,以及扎根于乡间无知之人心中的野蛮习俗,捣毁了一些凶神恶魔的庙宇。
除此之外,
太平道还在自身的力量壮大起来后,带着百姓前往了几次郡县的治所城邑,同居住其中的官员、豪强们谈判。
当后者看到来势汹汹的太平道,还有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时,神情便显得十分柔软。
随后,
双方进行了坦率的交流,充分交换了意见,并取得了暂时的友好成果。
毕竟,
当地官府和豪强,也不想再激起一次新的民变。
已经传播开来的太平道一旦闹腾起来,可不像那些起事之时,只能聚集起几十上百人的庶民一般,容易镇压下去。
但他们自然也不甘心分出那些相对于自家庄园来说,极为微渺的土地,返还给那些低贱的平民。
事后,
豪强们便对着喜欢为百姓出头,念叨什么“分田地、均贫富”的太平道表达了自己极大的愤慨,并暗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绝对会对这群穿着黄袍,拿着九节杖的道士,施以严重关切。
大贤良师孙冲则是淡定的回以“拭目以待”四个字。
“如果人手变少了的话,当地的士族官吏,怕是会有一些动作。”周坚捏着自己肥厚的下巴,如此说道。
经历了那样的对冲,
川蜀的权贵,已经默认太平道是个会造反的邪恶势力了。
但肉食者向来可鄙,具有天生的软弱性,
为了能稳定的汲取财富,
为了自己的政绩没有污点,
更为了防止自己打不过太平道,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这才没有直接动手。
对此,
孙冲只是微笑着说,“我在新夏的时候,我的老师便告诉我说:
太平道只能带领民众一段路程,踏上一条依靠黎庶力量,也能谋求富足安定,不畏惧权贵的道路。
但民众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做到何等地步,终究是他们自己的事。”
太平道也不能给人时时依靠嘛!
“而且新一代已经成长起来了,川蜀的众多信众,也会逼得肉食者投鼠忌器。”
“即便有了不测,我也相信他们的力量!”
“所以,我应该去更加艰难的地方,为那里挣扎茫然的人,谋取更多的福泽!”
自成帝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