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坚持儒家礼法道德的褒成侯,只希望年轻的新帝,能够听从劝谏,吸取经验,不要走上先帝的老路。
好在,
就刘欣入京以后的表现看来,
这位新帝性格柔和,与人友善,而且并不同女子过于亲近。
这让孔光生出了额外的期待。
也许对方会听取臣子正义的劝谏,指引大汉返回正确的轨道呢?
虽然比不上中山王刘兴年长,还需要太后的辅佐……
可在大汉朝,
外戚辅政,本就是一向传统。
孔光反对的,不过是放纵外戚,让他们变成王氏那样的毒瘤罢了。
“只是可怜了你!”
孔光想到失去先帝这个血亲的外甥后,地位迅速动摇起来的王氏,便对着面前的王莽唏嘘起来。
“扶立新帝,以至于傅、丁两家兴盛起来,你的叔父兄弟,应该对你颇有怨言吧?”
孔光是知道王莽最终选择了支持刘欣的。
因为他将赵合德劝说先帝的话,对着孔光也说了一遍,并将这位礼法的当世代表,说的哑口无言。
毕竟哪怕过继的儿子,也是礼法上的真儿子。
其上供的祭品,总比兄弟给的要好。
而孔光先前支持中山王时,列举的商朝旧例中,
也的确存在弟弟一继位,就把死鬼老哥扔到宗庙角落里吃灰的情况。
但孔光还是忍不住关切的说,“我听闻傅太后为人刚暴,强于权谋。”
“如果定陶王继位,她一定会抬举自己的亲族,影响到王氏的地位。”
这样一来,
王氏岂能对支持刘欣的王莽没有怨言?
可王莽摆出一副决然坚定的样子说,“我遵从礼法,为国家尽忠,怎么能把家族的利益,放在天下的前面呢?”
“只要大汉的社稷得到延续和昌盛,我的家族又算得了什么呢!”
孔光于是非常感动,认为王莽是个能像周公伊尹那样,辅佐新帝的贤德之臣。
“现在皇帝秉持谦和端正,又有你这样壮年有为的臣子辅佐,想来天下很快就可以安定了!”
王莽闻言,只是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
等回到家里,
王莽才抚摸着胡须,思索起新的朝局来——
王氏,
固然是他立足之基,
但王氏的奢侈放纵,已经是天下人所知晓的事情。
这自然不会带来好名声。
而年近四十,
通过施舍钱财,运用权势,笼络了一批又一批的士子文人,为自己传播声望的王莽,已然羽翼丰满。
他不再需要依附王氏,
而后者低到入土的声望,只会给正被人吹捧为“罕见完人”的王莽拖后腿。
所以,
王莽需要王氏受到打压。
一方面,降低王氏带给自己的负面影响;
另一方面,则是利用这样的事情,来彰显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还有那“大义灭亲”的完美德行。
反正有长寿的太后王政君在,
王氏即便有所沦落,也不会低贱到哪里去。
“而且傅氏的富贵,又会持续多久呢?”
王莽眯着眼睛,想起傅太后的作风,并不觉得她可以一直压制自己的孙儿。
雏鸟总有飞出巢穴的一天,
何况登基为帝,有了鱼龙之变的刘欣?
王莽可早就听说了,
那位才进化为皇帝不久的定陶王,表面上对自己的祖母十分恭敬,可对祖母选定的,同样出身傅氏的妻子,并不亲近。
如今后者成了皇后,
也没有得到皇帝的重视和亲爱。
王莽觉得,这必然是因刘欣心思深沉所致。
虽然他在羽翼未满,而且有“孝道”压制时,不得不顺从祖母的意思。
可不愿意同傅皇后同居一室这一点,已经显露出了他的心志,并不像面上那般柔弱!
如今他是皇帝了,
“皇帝”可不需要一味的遵从礼法。
哪怕他不说,
也会有自觉的臣子站出来,替皇帝解忧!
王莽已经打听到了——
做了皇帝的刘欣,开始提拔起自己做太子时的舍人董贤,时常召见他于私下议事。
想来,
这位就是皇帝选择的,用来传达自己心意的“传声筒”吧!
到那个时候,
出身外戚,跟王太皇太后亲近,却“不容私情”,并且在清流士人中具有优良名声的王莽,绝对会得到皇帝的重视,用来跟傅氏这些新外戚抗争。
“哼!”
“一切都如我所料!”
“人性不过如此!”
昏暗的室内,
王莽难得的流露出一丝心中情绪来。
他的目光中,透露出对权势的无比渴求,还有对未来的期待。
就像他那位老师,期待着大汉的好转一样,
王莽也期待着新帝挥动自己的衣袖,搅动起朝堂的云雨,让他这条潜伏太久的鱼蛇,可以趁着激荡的风云,真正的翱翔起来。
第478章 汉乱
“汉廷近来乱的厉害啊……”
就在新帝登基,改元建平之时,
何博正在黄河底下,招待自己的客人。
刚刚死下来的王延世听着上帝的轻叹,没有丝毫反应,只依托对方的威能,站在汹涌的河底东张西望,对着那不时卷过头顶身边的洪流,发出大声的惊叹。
何博见了,便故意挑他的刺,“你生前为大汉江山累死累活的,怎么听到我这样说话,却没有争辩呢?”
王延世有点委屈的缩了缩脖子,“我生前为大汉尽力到了最后一刻,现在变成了死鬼,总不能还要耗费心力,去惦记活人的事情吧?”
他是个老实的人,
但也不是个固执的犟种。
因为犟种是没办法应付暴躁狂野的黄河,在这风雨飘摇的洪泛之时,艰难维护住那摇摇欲溃的堤坝,堵住黄河缺口的。
只有因地制宜、因势导利,才能实现目标。
而现在,
王延世累死在了治水的路上,魂灵还被恶趣味的鬼神抓到黄河底下,当成一条“黄河大鲤鱼”玩弄……
他哪里还有精力去管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呢?
那几家权贵要不顾天下万民的争斗,
就随他们去吧!
他一个发烂发臭的死人,还能对此说什么?
何博便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也要做个糊裱匠呢!”
王延世就说,“我做大河的糊裱匠,是为了两岸的百姓。”
“这天下到底不是刘氏一家的私产,还是要顾及万民生计的。”
“可惜那些肉食者却跟你的想法不同啊!”
何博对着王延世举起了酒杯。
等到这场“接风宴”结束,
何博又带着王延世顺着绵延的大河,在其内部游荡了起来。
洪流不断的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过,泼出一副末日的姿态来。
王延世更加惊叹了。
他的后半生,都在黄河边上渡过,
即便在其死前,也没有离开过大堤——
实际上,
王延世对自己会被“累死”这件事,并没有多少预料。
他早已在风浪中渐渐麻木,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被投入滚滚浪潮中,用于阻挡河水倾泻的石头。
直到堤坝被洪水冲垮,
石头被流水穿透,
被人誉为“小禹王”的王延世,也在巡察一处防洪大堤时,忽然眼前一黑,随后失足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