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道化坊有一座占地一亩的小院,这里是前卫尉寺主簿李德武的住处,李德武和李敏同族,他是李浑的侄子。
李浑因为刺杀李敏被罢官免职,李家子弟被贬的贬,免的免,李德武却侥幸逃过一劫,没有被罢官免职,而是改任卫尉寺主薄,还升官了半级。
原因是他有个好岳父,深得天子宠信的裴矩。
但李德武的幸运还不到半年,仕途便噶然而止,他出任辽东之战的仓曹参军事,也就是仓营主管,负责所有粮草物资收纳、保管、分发。
疫病爆发后,天子带着百官乘船仓皇逃走,李德武无力带走辽东大营的粮草物资,只得封闭了仓营,跟随薛世雄率军撤回涿郡,十六万大军撤退,最后只剩下八万余人撤回,其余大军先后死在回程之中。
主将薛世雄被革职查办,其余官员也全部被革职,包括李德武,他没有把粮草物资带回来,哪怕有疫病威胁,他也难逃罪责,被革职为民,也幸亏他的岳父说情,否则他也要下狱审查。
被革职为民,很多福利都没有了,马车没有了,三亩官宅也被收走,一家四口只好租住一座小院,家仆也全部解散,平时李德武出门办事,只能骑一匹毛驴。
李德武年纪还不到三十岁,找不到事做,失业在家,一家人只得靠一点积蓄和岳父周济度日,每天都在焦虑中度过。
这天下午,李德武和平常一样坐在书房发呆,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谁呀!”妻子裴氏在院子里问道。
“请问这里是王主薄的住处吗?”
“已经不是主薄了,我夫君是李德武,你是谁?”
来人笑道:“在下江南总管府驻洛阳进奏院管事,我叫乔宽,夫人可以叫我乔管事。”
李德武听到对方是江南总管府的人,他心中一动,起身走出房门道:“在下李德武,乔管事有何见教!”
“在下奉命而来,有些事情想请教王主薄!”
“哎!已经不是主薄了,请进来坐吧!”
李德武直接把乔宽请到书房,又给妻子使个眼色,让她上茶。
两人在书房坐下,乔宽笑道:“朝廷一直没给王兄说法吗?”
“能给我什么说法,总不能让天子承认是他做错了吧!”
“那现在王兄在做什么?”
“没事可做,一家人只能坐吃山空。”
乔宽笑了起来,“王兄满腹才学,怎么找不到事情做呢?如果王兄不嫌弃,我倒可以给王兄介绍一个俸禄不错的差事。”
“哦!什么差事呢?”
“一个差事是西海柜坊的监察巡视,每月五十贯钱,简单说就是查账,还有一个差事是我们进奏院缺一名记录参军,这个俸禄稍微低一点,每月二十五贯钱。”
李德武不太想从商,他又问道:“记录参军一般是做什么事?”
“记录参军就是把朝廷每天的各种文牒奏报进行摘录,比如一份牒文千字左右,你就要把它压缩成百字左右,简单说就是摘其精华,要求很高,一般人很难胜任,王兄应该问题不大。”
李德武点点头,这件事他确实可以做,又问道:”这个记录参军是什么性质?“
“属于晋王殿下的二级幕僚。”
这个职务不错,岳父问起来,自己可以说是晋王殿下的幕僚,而且俸禄二十五贯也不低了,完全够养家了。
“能为晋王殿下效力是我的荣幸,我可以接受记录参军之职!”
乔宽写了个地址,递给他道:“明天王兄来这里找我!”
“可以!我明天一定到。”
李德武起身要去催茶,乔宽连忙笑道:“茶喝不喝都没关系,我还有要紧事呢!”
“乔管事请说!”
乔宽沉吟一下道:“我其实是来问问辽东的情况,坦率地说,是询问遗留在辽东战场上的遗留物资。”
李德武眼睛一亮,笑道:“晋王殿下有兴趣吗?”
“当然,总比白白便宜高句丽好吧!”
李德武连忙从身后箱子了翻出一本厚厚的折子,放在桌上推给乔宽道:“这就是我被革职原因,回来后我整理了一份辽东库存记录交给了虞世基,结果虞世基在天子面前说了我的坏话,天子勃然大怒,说我把这么多粮草物资都丢在辽东了,当时就把我革职了,这是我抄录的一份副本,乔管事可以交给晋王殿下。”
乔宽大喜,有这份记录就可以向殿下交差了。
“染病死去的士兵尸体处理了吗?”
“都处理了,焚烧后深埋,大营内应该没有尸体。”
说到这,李德武有点担心道:“我就担心高句丽人抢先运走了粮草物资。”
“放心吧!高句丽的北部根本没有人了,他们要去辽东也要开春后了,至于契丹部和靺鞨部,他们都远远离开辽东,更不敢去,有这份清单,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德武得到了一份不错的差事,妻子也十分高兴,二十五贯啊!这下他们家可以换一个好点的住宅了。
李德武想了想,还是要向岳父汇报,听听岳父的意见。
裴矩听完女婿的汇报,捋须笑道:“你这个选择不错,做商人没前途,就算给你每月一百贯也不要去,相反,做晋王幕僚,负责朝廷摘报,更能显示你的才华,晋王每天都能看到,不仅欣赏你的书法,还能认识到你看问题的深度,我相信,用不了几个月,晋王殿下就会升你为进奏院副总管,你的仕途又重新开始了。”
“岳父赞成小婿的选择?”
“当然,我一直就看好晋王那边,比起齐王的愚蠢和不知进退,晋王的策略才是高明应对,既保持了独立,又能和朝廷和睦相处,一旦朝廷这边延续不下去,晋王就是大隋最后的希望了,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自己,一些朝廷的重大决策,我也会帮你参谋。”
李德武大喜,深深行礼道:“感谢岳父的鼓励,小婿一定努力做事,不辜负岳父的期望!”
京口县,富国酒楼的一间雅室内,两名商人将一箱白花花的银子放在军器司主薄段宏伟面前。
“这是一千两白银,事成之后,我们还奉上五千两银子。”
段宏伟是江都县人,一个做生意的亲戚给他介绍了这笔生意。
段宏伟半晌道:“你们要的配方是晋王府最高机密,文书档案库虽然归我管,但档案库并没有你们想要的配方,我只能另想办法!”
两名商人都姓洪,高句丽人,常年在江南一带做生意,他们在做生意的同时,也在收集情报,这是高句丽的传统,在商不言商,在做生意的同时,也利用一切机会收集各种情报。
当然,他们收集也是一些公开情报,人口、物价、粮食产量、军队人数等等,真正的核心机密他们也接触不到。
但今天,他们却奉命搞到江南军最核心的情报,铁火雷的配方和技术。
段宏伟想了想又笑道:”我需要一点时间,三天左右,成或者不成,三天后我们都在这里见面!“
两名商人一起站起身行礼道:“一切都拜托段君了!”
段宏伟点点头,“我会尽力!”
说完,他提起银箱便扬长而去。
第582章 萧家站队
半个时辰后,李鹿鸣便来到了晋王官房,她将一千两的银箱放在萧夏面前。
萧夏哑然失笑,“一千两银子就想买铁火雷的机密?”
“启禀殿下,段主簿开价一万两银子,对方还了三千两银子,最后折中敲定六千两银子成交,这一千银子只是定金。”
萧夏点点头,“六千两银子也太低了,元氏家主可是开价三十万贯,段主薄能接触火药吗?”
“火药和纸火雷的机密他能接触到,但铁火雷不可能!”
铁火雷是硝化棉,和火药完全不是一回事,它才是最高机密,它的完全配方只有萧夏一人知道,就算是操作工匠,也是各自分开,每个人只知道一小部分而已。
比如硫酸就是由二十名工匠在永嘉郡秘密炼制,硝酸在丹阳郡炼制,合成却是毗陵郡,对方想得到铁火雷的秘密,必须将相关的百名工匠全部带走,少一人都成功不了。
至于火药,相对就比较简单,也比较容易得到,只要知道基础原料是火硝,再得到一些样品,像萧渐离那样的炼丹士就能捣腾出来,历史上,火药最早就是在隋朝发明的,孙思邈在《丹经内伏硫磺法》就记载了火药的炼制,只不过没有用于军事而已。
萧夏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将高句丽引入歧途。
萧夏递给李鹿鸣一张纸条笑道:“让段主簿把这个配方给对方,另外再给它们两个纸火雷样品。”
纸条打开纸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煤精七两、硫磺四两、老蛇粉三两、炭末一两。’
“殿下,煤精是什么?”
萧夏一摊手,“我也不知道!”
李鹿鸣忍俊不住,掩口一笑,连忙道:“卑职明白了,然后纸火雷给他们真的?”
“三个都给真的!”
李鹿鸣躬身行一礼,快步走了。
萧夏沉思片刻,又派人把张亮找来。
张亮目前主管情报,目前他的重中之重,就是在各地建立情报网。
“卑职参见殿下!”
“沈署令,现在情报网进度如何?”萧夏笑问道。
“回禀殿下,卑职已经在各地建了十三个情报点,现在正想办法深入进去,比如在瓦岗寨安插情报探子,再比如在关陇贵族中安插探子等等。”
萧夏点点头道:“瓦岗寨安插情报探子是可行的,但在关陇贵族中安插情报探子就没有必要了,只要独孤家族和元氏家族的极少数人才知情,他们真正的棋子是太原李渊,前太子只是一个障眼法,为了吸引天子的注意力,情报署应该时刻关注李渊的动向。”
“卑职明白了!”
萧夏沉思片刻又道:“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我们之前给了朝廷两千枚瓷火雷,但我发现朝廷并没有在高句丽战役中使用,关陇贵族对它却很有兴趣,我想让你调查一下,这两千枚瓷火雷到底流到哪里去了。”
“卑职明白了,这就安排!”
“就这件事,尽快去做吧!”
张亮行一礼走了。
萧夏轻轻敲击着桌子,想了片刻,又吩咐陆邈道:“明天安排船只,我要去一趟江都。”
萧夏得到消息,萧琮返回江都了,他要去拜访一下。
江都只是名义上属于朝廷,但实际上早已被江南道总管府牢牢控制了,除了官员任免权,其他土地、人口、税源、安全以及资产都掌握在江南道总管府手中。
目前江都郡有郡兵三千人,都是江南道的军队,江都郡官府根本指挥不了。
之前朝廷还很关心江都郡的情况,但自从高句丽惨败后,朝廷也就渐渐放弃了江都郡,几乎对它不闻不问了。
上午时分,萧夏在三千军队护卫下来到了江都郡,他前来拜访家主萧琮。
萧琮听说晋王到来,亲自到大门外迎接。
“殿下派人来送个信,我便去京口拜见,怎敢劳烦殿下亲自来江都。”
萧夏微微笑道:“家主是长辈,我自当上门拜见。”
“殿下太客气了,请府里坐!”
“家主请!”
众人簇拥着萧夏进了内堂,萧琮吩咐众人退下,内堂上只剩下萧琮、萧瑀和萧夏三人。
萧夏笑问萧瑀道:“八郎现在情况如何?”
萧瑀苦笑一声道:“八郎原本也想辞职回来,但公主也要跟着回来,皇后不肯让女儿离开,天子就没有批准八郎辞职,依旧是光禄寺卿。”
萧夏点点头,“我也给天子上书了,劝他暂停征讨高句丽,但没有用,天子决心已下,连我都劝不了他,更不用说别人了。”
萧琮叹了口气道:“天子从来都是很固执,年轻时就固执,现在年纪大了,更加顽固,怎么说都不听,现在我才知道,有一个听劝谏的君主是多么难得,君主虚怀若谷,王朝必然中兴。”
萧夏沉吟一下道:“我听到一个传闻,江宁萧家在抛卖各种资产,家主听说了吗?”
萧琮点点头道:“确有其事,我还特地写信去问萧泓,但他没有回我的信,昨天我才知道,他现在人在江陵。”
“人在江陵?”
萧夏不解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