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420节

  朱翊钧看完之后,露出了一个笑容,万士和在这个朝堂上一天,贱儒们就只有如鲠在喉,辩又辩不过,只能任万士和欺辱了,读书这种事,的确得下功夫。

  “成祖皇帝当初又是修永乐大典、又是五征草原、又是南下西洋,有钱,果然是有原因的!”王国光看完之后,略显恼火,都埋怨户部不给度支,户部天天跪着当官,永乐年间夏原吉当户部尚书,是国帑里有,才能度支,之前国帑穷的老鼠进去都得哭着出来的时候,户部能怎么办?

  而且不是没办法,办法都在祖宗成法里写着呢!

  张居正看着万士和,再看着那些旧案,这个家伙,能做铁杆帝党,是有几把刷子的。

  “我记得大明律中,也有付告人充赏,等我回去细细查验一番。”万士和看着众人,他记得在哪里看到过,鼓励民间互相检举揭发,把朝廷所得拿出来付告发之人赏金,是有先例的。

  找不到也没关系,不能适应祖宗成法,那就适应革故鼎新,万士和这么油滑,不会把自己走到死胡同里去。

  “强兵,则是绝对保障骑兵成军。”张居正说起了第二件事,强军,万历七年新政第一件事就是稽税院的扩编,第二件事,就是皇帝心心念念的骑兵了,三个三千人的骑营,一个千骑骑营,共计万人。

  这是之前就确定好,而张居正的意思是确保骑营可以成军,并且有一定的战斗力。

  骑营不成,复套无望。

  “很难啊。”谭纶作为兵部尚书,听到张居正提到了骑营,就是略显懊恼的说道:“俺答汗为何敢筹建板升城?不就是笃定了大明没有也无法组建骑营吗?”

  最了解自己的是对手,大明和俺答汗整整打了二十多年,对于优势和劣势,都心知肚明。

  地形和实力的不同,让大鲜卑山的东西战争态势完全不同,大明在东北方向还能趁着大雪进攻一二,但是到了河套方向,就完全没有那个可能了。

  草原人敢在草原上建城,就像是骑在大明头上嗤笑大明无能一样。

  俺答汗这么干了,而且活的好好的。

  “冬季进攻是不可取的,俺答汗完全可以依托纵深和板升的城墙,将战争拖到春天来临之后,再依靠骑卒的机动不断骚扰,获得战场的优势,使我大明进退不能。”戚继光肯定了谭纶的假设,大明在大同和宣府方向不具备进攻能力。

  机动就是主动。

  “要多少钱?”朱翊钧看着谭纶,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内帑盘账,算上今年的一百二十万银金花银,朱翊钧还有一百五十万银可以调用,如果不够,国帑也要补一些就足够了。

  大明现在有钱了。

  京师第一阔少,可是朱翊钧本人。

  “不是钱的问题。”谭纶看着皇帝,钱好办,国帑也有,如果是预算问题,谭纶可以跑到户部去耍横,王国光可不敢胡来,毕竟大医官们天天说谭纶是瓷瓶,碰坏了可赔不起。

  谭纶颇为确切的说道:“是马的问题,大宁卫、会宁卫、应昌附近的草场刚刚开始围堵,想要提供足够万人的战马,远远不够,即便是有之前俺答汗和土蛮汗的赔偿,仍然有缺失的地方,战马不是驽马。”

  “三娘子有战马啊,她还在京师,可以找她想想办法。”王崇古提出了一个不错的建议。

  朱翊钧想了想问道:“能不能从西域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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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大明在应昌、会宁卫、大宁卫大面积围挡建设马场,而后还从土蛮汗、俺答汗手里敲诈了一些马匹作为组建骑兵的战马,但是这些远远不够。

  大明再问三娘子索要、购买战马,三娘子不知道大明要做什么吗?三娘子如果答应的话,那么三娘子就会从议和派变成投降派。

  草原的议和派们在三娘子变成投降派的时候,恐怕绝不会答应,大明买马是要揍他们,议和派们只想安安稳稳做肉食者,而不是想要被大明胖揍。

  而大明腹地本身,没有养马的条件,大明的人地矛盾已经十分尖锐了,朝廷做出决策,恢复马政,就会导致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成为失地佃户,游坠之民。

  王崇古认为可以问三娘子继续索要和购买,是认为可以继续施压,逼迫草原持续分化,加剧草原的内部矛盾。

  大明需要马匹,但似乎没有马匹可以使用。

  至于三娘子要什么,其实大家都清楚,廷臣们都非常默契的没有提。

  魏武遗风这个风气,一旦君上沾染上了,于国不祥,魏武遗风的创始人曹操,在宛城的爱情事故,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曹昂、曹安民、古之恶来典韦。

  “陛下,西域也没有马匹,永乐以来,草原、西北日益苦寒,人畜凋零。”谭纶略显无奈的说道,汉武帝可以诉诸于西域寻找马匹,比如汉武帝寻汗血宝马,是因为那时候,西域的气候还能畜养大量的马匹。

  谭纶入朝后一直在为复套奔波,对于马匹的事儿,非常的关注,西域要是有大量、充足、合适的战马,谭纶早就开始有动作了,而不是事到临头,在廷议上大家一起挠头了。

  “日益苦寒,人畜凋零。”朱翊钧重复了一遍,认可了谭纶的说法,西域有,可只有一点点,但是完全无法满足大明的需求。

  廷议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组建骑兵的必要性毋庸置疑,马匹的来源却成为了一个大问题,以前是朝廷穷,骑兵太贵,现在朝廷有了一些余财,可有些东西,不是钱能够解决的。

  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钱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俺答汗不是个傻子,北虏卖给大明的货物里,马匹的数量得到了严格的控制,就是为了防止大明有消灭他的能力。

  张居正吐了口浊气将奏疏收了起来说道:“我再想想办法吧。”

  他提出这个议题就是希望群策群力,既然大家都没有良策,那就先暂时搁置,等到有办法之后再议不迟。

  “天地三阳会首犯王铎押解入京,去岁十一月,应天府丞李乐察此人以邪祟聚信众六千余,捏造妖书、法器,封蔡镇等人为三十六位天将,意图起事,被衙役所捣毁,三十六位天将及王铎被应天府衙门捕获。”张居正继续主持廷议,说起了去年的一个案子的尾声。

  这个王铎造反,最终被衙役们给平定了,主要手段是利用教派,蛊惑信众,和王仙姑一个路数,只不过影响要小得多,毕竟他一共蛊惑的信众才六千人,南衙一直在处理此事,将信众全部遣散,三十六位天将部分被流放到了吕宋去,一部分和王铎一起,被送到了京堂斩首示众。

  朱翊钧朱批了这个案子,案子并没有太多的争议。

  在潞王朱翊镠开始打哈欠的时候,漫长的廷议终于在争吵之中结束,廷臣们离开了文华殿,殿内只剩下了皇帝、首辅和潞王。

  对于廷议上的内容,朱翊钧又和张居正深入的交换了意见,达成了许多的共识,朱翊钧和张居正的目标一致,让许多事情变得简单了起来。

  “陛下,党争和战争是极为相似的。”张居正说起了党锢之祸,他仍然负责陛下的讲筵,而现在已经不再单纯的是书上的内容,而是论政。

  “党争,没有在最后时刻,没人知道结果,所以党争必然是倾尽一切,将所有的筹码都压上,就像是赌坊里输红了眼的赌徒,而这种压上一切,必然会造成朝堂上的撕裂。”

  “即便是暂时斗出一个结果,可撕裂已经存在,党争会一直持续不断的进行,换了一批又一批,早就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而争论分歧,只是为了斗而斗罢了。”

  暴力失控之后,天下割据,战争往往不需要理由,就是为了斗而斗,党争也是如此,不死不休,然后所有人一起玩完。

  党争和战争一样,所有人,包括皇帝,就只能决定什么时候开始,绝对无法决定什么时候结束。

  “先生所言极是,党争看似是御下良策,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观祖父前二十年,不喜驭人之术,即位初年,铲除积弊,一以贯之,焕然与天下更始,后二十五年,居西苑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意玄修,用严嵩以徐阶钳制一二,用徐阶又用高拱钳制一二,终究是纲纪松驰,天下疲惫。”朱翊钧对张居正的观点很是赞同。

  大明的党争在道爷雄心不在之后,就变的愈演愈烈了起来,自严嵩的严党和徐阶的清流开始政斗开始,就没有停下过了,隆庆年间是晋党和清流争雄,晋党大获全胜后,又变成了晋党和张党之间的缠斗。

  万历初年,是张党的大胜,张居正死后,晋党看似大获全胜,其实在清算了张居正后,晋党也输的体无完肤,张四维回乡丁忧暴毙之后,大明的内政陷入了完全的混乱之中。

  国本案、三王并封、建储议、福王之国、楚太子案、科场舞弊案、辛亥京察、忧危竑议、续忧危竑议、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这些动摇江山的党争背后的主角是东林、齐、楚、浙、宣、晋、昆、阉党。

  晚明的党争,似乎只有张居正当国的这几年稍微消停了一些,之后便是愈演愈烈。

  “陛下,党争无任何益处可言,掀起党争者当斩。”张居正再俯首,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

  朱翊钧有些疑惑的问道:“先生所言甚是,是先生看出了什么吗?”

  “臣只希望是多虑了,迁徙富户至京师,这些富户们收买了不少的笔杆子,臣亲眼目睹徐阶与严嵩争斗,略有担忧而已。”张居正确实是看到了一些征兆,当然也仅仅只是征兆而已。

  朱翊钧听闻,面色严肃的说道:“朕会留心的,先生辛苦。”

  “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臣唯恐夙愿付诸东流,此臣报先帝忠陛下之职分也,臣告退。”张居正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就离开了文华殿。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张居正单独留下,专门又强调了党争的危害,显然,在他看来,朝中有了党争的苗头、征兆,朱翊钧是不允许党争的出现,打破大明中兴的进程。

  “哥,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这一句好啊!先生果然大才!”朱翊镠对张居正的文采,是非常佩服的。

  “那是先生引用姜维绝命信里的一句话。”朱翊钧看着朱翊镠,解释道:“时司马昭派遣钟会、邓艾等人五路伐蜀,姜维率军独守剑阁,阻碍钟会主力,而邓艾从阴平偷袭成都,蜀后主刘禅投降后,姜维投降钟会。”

  “姜维投降钟会后,用离间计,先害邓艾,后鼓噪钟会反对司马昭,两次离间大获成功,奈何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未能成功,被司马昭所杀。”

  “姜维写了一封信给蜀后主说: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事后,姜维家人尽遭杀戮,汉室终灭。”

  朱翊镠听闻,不住的感慨道:“姜维忠心耿耿。”

  朱翊钧想了想补充道:“那个时候,司马昭已经当街弑君,杀死了魏帝曹髦,这样看来,就越显得姜维这份忠心,难能可贵了。”

  姜维忠于刘禅,也忠于蜀汉,也忠于他自己,用生命的最后弧光,照亮了那个礼乐沦丧的年代。

  朱翊镠认真的想了想,自己顶天就是个刘禅的水平,说不定还不如人家刘禅,至少诸葛亮走后,刘禅还让蜀国又撑了三十二年呢。

  朱翊钧在文华殿里给朱翊镠讲算学,而全晋会馆里,气氛却非常的压抑,甚至连万士和都在全晋会馆之内,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党魁王崇古说话,王崇古面沉如水。

  “诸位,要不咱们晋党,今天就在这全晋会馆解散了好,省得哪天步了张四维的后尘,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还不如早早散了,诸位随心所欲,爱干什么干什么,莫要牵连到我就好。”王崇古放下了茶盏,第一句话就是要解散晋党,众人都惊骇无比的看着王崇古。

  “这这这是为何?”王家屏惊讶无比的问道:“王次辅!哪怕是次辅再怕张居正,可张居正也是个君子,他无缘无故也不会赶尽杀绝,王次辅何出此言?就因为我殿上攻讦张居正威震主上威福之权?他敢做,我还不能说了?王次辅胆小如此,何为我晋党党魁!”

  “王学士不愧是葛公的弟子啊。”万士和看着王家屏,叹为观止的说道。

  葛守礼就是这个憨直的性子,王家屏不遑多让,王崇古不是在点王家屏,王家屏在殿上说的做的,都没有错的地方。

  “王学士多虑了,不是殿上之事。”王崇古看王家屏还不明白,选择了实话实话,王崇古经常和葛守礼打交道,对这样的人,说实话沟通效率最高。

  “啊?哦。”王家屏呆愣了下,略显尴尬,而后坐直了身子说道:“那次辅为何生气?”

  王崇古的目光扫过了一圈,才语气森严的说道:“有人跟迁徙而来的富户眉来眼去,他们的钱你们也敢收,他们的诗会,你们也敢去,这是要干什么?想分家就立刻分家,不想过了就不过了,省得互相耽误了前程!”

  “范士纲。”

  王崇古点了第一个人名,范士纲猛地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看着王崇古,连连摆手说道:“王次辅,我就是去吃了一顿酒,姚光启给了五两银子,说是到的客人都有啊。”

  “你把全晋会馆的腰牌留下,走吧。”王崇古看着王家屏问道:“王学士,这是伱的人,你要留他吗?”

  晋党分为了两派,一派是王崇古,这一派主要是以晋商为主,实力雄厚,富的流油,但是这一派的进士较少;而另外一派则是葛守礼为党魁时候的拥趸,王家屏、范应期、范士纲,都是这类的人物,钱没多少,都是陕西、山西的进士。

  王崇古要处置范士纲,自然要问王家屏的意思。

  范士纲和范应期是同乡同族,虽然不是一房,但也算是亲戚,如此严厉的处置,自然是经过王家屏的认同。

  王家屏不认同也行,大不了一拍两散。

  王家屏看了眼范应期,范应期点了点头,王家屏才开口说道:“王次辅处置便是。”

  王家屏再憨直,也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当下国朝,是张党当国,能威胁到张党的集体,只有晋党。

  “王次辅,王次辅!我立刻就把银子还回去!全晋会馆的腰牌,我当真放不下啊!”范士纲立刻就急了,范士纲家境并不是特别好,在京师并没有置办房产,都察院又是个清贵的衙门,清贵意味着清贫,他就住在全晋会馆内,还是当初葛守礼党建的时候,允许晋人住在全晋会馆。

  最关键的是,范士纲的儿子,在全晋会馆读家学,这京师里,除了这里,范士纲不知道能把孩子送到哪里去,这一来二去就把孩子给耽误了。

  “范御史,有些个银子,不能拿,真的烫手。”万士和突然开口说道:“王次辅,这样吧,谁拿了银子还回去,咱们会馆呢,再贴一份,还给姚光启,这外乡人看不起谁呢?就显得他有银子?”

  “王次辅以为如何?”

  “谢万太宰良言!谢万太宰良言!”范士纲一听赶忙连连作揖,他就去赴宴,哪知道事情这么严重?

  王崇古吐了口浊气,看似为难的说道:“既然万太宰开口了,这件事就这么处置吧,成监吾、王忠铭、王对南、陈玉垒和范士刚,你们五个人,把收的银子还回去,丢人不丢人!咱们晋党比楚党还富!因为点银子折进去,我王崇古不要脸面了吗?!”

  “一上朝,张居正问我,听说你门下有人收别人家的银子,吃别人家的饭?”

  “而且你们五个在宫里办事,理应小心再小心!”

  “这次有万太宰为尔等说话,下次,你们还指望有贵人帮你们不成?!”

  “是。”被点名的五个人忙不迭的答应,他们五个是内书房的授书先生,就是司礼监内书房,除了宫内宦官教习之外,还有十名宫外的翰林院编撰、御史等前往授课。

  要不是这五个人在宫里办事,王崇古还不会这么生气,用金钱去腐化一个人,是晋党的看家手段,比如当初宣府、大同长城鼎建的问题暴露后,王崇古第一时间想要收买李乐。

  楚党因为太穷了,所以玩不起收买这种把戏,王谦喜好收买别人,可是跟他爹王崇古学的。

  鬼知道姚光启收买这五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万一宫里再发生什么点意外,查来查去,再查到他们晋党头上,王崇古全家的命,都得搭上去。

  五人去退钱的时候,王崇古叹了口气,对着万士和说道:“这些人,实在是让人不省心,还好万太宰提醒及时,否则,我被扔进天牢还不知道有这一出。”

  “我也是恰好得知,王次辅公事繁忙,略有疏忽也是正常,既然事情办妥了,那我就不多留了。”万士和则连连摆手,站起身来,便告辞了。

  王崇古看着万士和的背影,只能说万士和的消息是真的灵通。

  万士和出了晋党的门,就进了浙党的门,没过多久,万士和就进了全楚会馆的门。

  全晋、全楚、全浙会馆能如履平地,随意进出的,只有万士和这个万金油一样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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