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归的途中,他们固然接到过奉诏,也朝贡表示了臣服,但其内心呢?应当对朕这位年少时就被董卓掳掠的少年天子根本不放在眼里。
而这些公卿,却因为名气、家世,不断进言请袁绍来迎接,转定都去魏郡邺城云云……
既不将那位曹公放在眼里,也将朕当做当初懵懂的少年。
他的脸色忽然一寒:“朕,只当是诸位奉行儒道之圣,以才学经国,不善用兵,不喜结党,方才如此;朕还期待着,诸位在真正经国的时候,能令我大汉重回昌盛,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只是朕不明白,曹公是做错了什么,他不与诸公争位,你们便真的全都占了?”
“袁绍、袁术二人,可曾在东归时来援?”
董承听到这话立刻上前躬身,点头道:“来了,来了!陛下您有所不知,袁公当时收到朝贡,当即派遣大将曲义从魏郡出发,领三万兵马沿途建立粮道,且命百姓在道途之中准备酒水吃食,方才来迎。”
“朕命都保不住了,他还沿途缓缓准备吃食,是何居心你真不明白吗!”
刘协直接破口大骂,漆黑的广绣一样,当面指向了董承的鼻子,门外宿卫听到了动静,全都看了过来,有两名统率已经持斧钺进殿,随时准备护卫。
这些卫士,都是取自伏氏的家族子弟兵,是为数不多对刘协还算忠心耿耿的人了,因为伏皇后的家族很大,虽不在外称诸侯,但钱粮、人丁的资源却也不会少。
“陛下恕罪!”
董承大汗淋漓,连忙跪伏于地。
站在他旁边的太尉、太傅、太仆以及大司农都是不敢作声,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刘协,而且这愤怒里还饱含了一些怨恨和失望。
此场面不知僵持了多久,伏完几次抬头想去劝说,但是看到刘协的眼神又低下头来。
他身为将领,现在明白一个隐患所在。
他们若是令天子失望,那么这位还拥有帝王地位的尊贵圣驾,就会将目光投向曹操,而曹操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定然会趁机掌控朝堂,而且还是奉天子之意。
“陛下,”伏完当即拱手,“我等虽在商议,但却要听陛下决断,至于如何,还请示下。”
刘协道:“自各家族之中,资助朝堂。”
他看向了杨彪、伏完等人,补充道:“朕明白,尔等都是我大汉忠臣,家底殷实,百年底蕴,此时不予资朝堂,各位爱卿日后又去奉何朝之命呢?”
大汉玩完了,你们是谁的士族呢?
“这……”
几人面面相觑,面有难色,这些年家族的资产,在不断消耗之中,而且分向支持各家诸侯,反而留给汉廷的并不是很多,毕竟那时候都在长安,谁会拿去支持李傕郭汜呢?
刘协的话,让他们全都陷入了两难之境。
与其现在拿出来资助曹操,不如……让曹操来担任此责。
杨彪叹了口气,拱手道:“陛下,即便如此也只是徒耗钱粮,各家的底蕴,如今是陛下身后最该积攒的底气了,不如,请曹公援助。”
“司空之位,可予曹公,命其以国之财库,资以建设之道,陛下觉得如何?”
新朝及东汉沿置司空,秩万石,金印紫绶。
汉初无此官,成帝绥和元年,更名御史大夫为大司空;哀帝建平二年,复为御史大夫;元寿二年,复为大司空;光武建武二十七年,去“大“字改为“司空”,掌水土事。
刘协长长的舒了口气,点头道:“朕觉得,理应如此。”
几人商议半天,最终无奈得此选择。
走出大殿,下阶梯的时候,杨彪还在思索今日天子的异常,以往他并不会如此,都是听从几位重臣的商议,从而顺从决议,为何现在会心向曹操?
感觉,陛下在东归之后,到达许都,他的心性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
这种变化,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
宫人将消息送去给曹操不久。
太尉杨彪、太仆韩融便亲自来见,想先告知于他,天子欲拜官司空。
但曹操严词拒绝,自觉德不配位,不可如此因功拜官,他只做一个将军为天子征战四方便好,几番拉扯下来,两人悻悻然离去。
当天夜里,曹操立即派人去请张韩、戏忠、郭嘉,发现他们居然都在张韩宅院里喝酒商议,正好一下全抓到了府邸之中,问及了此事。
曹操狐疑的道:“这些人,想推我做司空,意欲何为?”
“诸位可否猜测?”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张韩道:“可能,和之前子脩买宅、买地有关,他买得太多了,故而要购买安置时,可报太多人丁,致以民怨之患。”
曹操顿时明白了个中缘由,悠然自得的笑了起来,“那就对了,等他们再急一段时日吧。”
“许都弹丸之地,建落都城何等浩大的工程,现在想起我来了。”
曹操心中笃定,今年多的是时日与他们耗。
“前段时日曾查明,在迎天子东归的途中,于汝南曾经有兵马阻挠,但其聚起来的兵马已经被许定、许褚打散,这些人,都是袁术暗中所聚,是以我无意去做这司空,先等秋收,再定汝南,而后反击袁术,方才是正事。”
听到此话,一直掌握了巨量内外情报的郭嘉忽然眼神一动,站出来拱手道:“主公,说起袁术,在下倒是有些情报,可资以主公谋划计略。”
“奉孝速速说来,”曹操颇为满意的看向郭嘉,对于奉孝,他当真是满意到极点,因为每一次自己需要情报来辅佐思路的时候,他都会恰到好处的给予大量与之相关的情报。
并且还会有鞭辟入里的见解,这些奇思妙想无论最终能否成计策,商议起来都会非常精彩。
“当年太傅、侍中持符节,以安抚关东诸侯,是在李傕擅政的时候,听从诸公之言,做出的决议,包括那位欲夺兖州的金尚,也是如此。”
“但这些人,无论侍中赵常,还是太傅马日磾,都被袁术扣押,并且袁术抢夺了符节,以天子名义招揽贤才义士,大肆征兵。”
“致以,当时跟随而去的使者,都是敢怒不敢言,若是嘉猜测不错的话,当年去扬州投奔袁术者,几乎都被软禁在了淮南,主公是否可以此向天子进言?”
曹操眼睛一亮,这已经不是一些情报了,几乎就是可行之计,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即刻进宫。”
说着叫人准备官服,打算立即进宫面圣。
即将走出屋门的时候,奇怪的看了一眼张韩,皱眉问道:“不对,伱为何在家里喝酒?”
“你身为屯骑校尉,难道不该和典韦在皇城附近巡视吗?囤骑校尉司马,可是有卫戍京都之责的,张伯常,你又擅离职守?”
张韩嘴角猛然一抽,我官职都转汉籍了你不会还能扣吧?
他连忙道:“主公这就错怪我了,皇城卫戍之事,都是那位伏完将军占据,我只是挂了个虚名而已。”
曹操听完此话低头想了想,环顾四周道:“此事也可记下,如此需一人随我进宫,一同帮腔。”
张韩拱手道:“找个貌似忠良,但善于演戏装模作样的人,此处谁最善此道?”
他们闻言都盯着张韩看,包括曹操也是一动不动,眼神坚定。
整个大堂内针落可闻,十分安静。
张韩微微后仰,叹道:“好吧,我去。”
抱歉,发晚了。本来一般习惯凌晨都会发一章的,然后昨天凌晨码字忽然有心悸之感,就像是那种“滴嘟滴嘟滴嘟”的律动心悸,所以害怕因能量耗尽而被迫回归M78,于是就睡了,然后可能是变天睡沉了,直接到中午才起来,晕乎乎的。
现在好了,开始猛更,以后尽量全白天更完,凌晨不搞了,劝各位读者老爷也是,莫熬夜,早睡早起,尽量遵循古老道理,天睡我睡,天醒我醒。
116.第116章 余幼时即嗜学,奈何家贫
去往皇宫的路上,此时的皇宫还很空旷,只是将一座居于重心的宽大宅邸快速改成了每日可朝议的正殿。
车驾里,张韩和曹操共乘一车,方便商议此行。
“子脩当时买下一半,可谓高瞻远瞩,早早算到了今日之景,可令满堂公卿头疼不已,当真绝妙。”
张韩说完了前后过程,对曹昂可谓是推崇备至。
曹操笑着听完,然后问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是如何能确定,定都在许?”
“还是,你和奉孝早已有些商议,所以暗中进言,促成定都在许,但这又很不现实,难道伱张伯常能提前知晓天子东归的时期?又或者,奉孝连当日鲁阳逼杨奉的计策,都是在为今日铺路?不就是些宅邸钱财吗,你们至于几个至于吗?”
曹操还真就没把这些看在眼里,他更看重的是粮食与人丁,现在还有自己仁义之名、对外之威,因为此理,乃是荀彧当初和曹操说通的。
当初曹操推行内戒令,一是穷,所以不愿长奢靡之风;二是上行下效,好管制曹氏宗亲,让他们不敢随意劫掠揽财,骄奢淫逸,此节还是被张韩逼的,他早年力主仁义待民,大度待骂名,以此成风。
而到后来,荀彧亲来和曹操谈及此事,又盛赞了此举。
他说,为人主者,可设钱粮通行予民,本身是不需此物的,若是日后曹操可为丞相,那钱财便不是积攒储蓄之物,而是用以治国的一种货币而已。
他想要,可以得到很多。
譬如董卓,当年兴铸小币,得亿万万钱财,但却将五铢钱的效力掏空了,导致再也买不到任何东西,真正能交易的反而又成了金银布帛等物,仿佛回到了以物换物的年代。
故而金银,曹操其实也可以说完全不缺,因为他想要,可以随时拿到,这就是权力。
若是一国之主,更是如此,陛下眼中的钱财,应当以“国”为体,收之于民,用之于民。
一进一出之间,便可资一年生存。
他自然不可能在意自己的宫闱之内储存了多少钱财为蓄,因为他从来不缺。
所以,曹操后来深知其理,虽然当时荀彧说的是治州之理。
但曹操却能想到更深远之处。
张韩此刻听曹操的语气,也明白他一直洞察明了,于是很老实的道:“就是,赌一把嘛……反正天子要来,日后这些物贵是肯定的,定都越近,则越受益,反正都是在颍川之内。”
“兖州自然不可能,东郡一地不好守黄河,兖州更是时常遭黄河泛流之灾,唯有此地最好,四面皆是屏障,还可启用当年雒阳八关来驻守边境。”
“在下是觉得,这人吧,不能只有十足把握的事情才去做,哪怕只有两分可能,三分可能,都该中流击水、逆流而上。”
“世间没有真正十成把握的事情,终究都存在变数,但也因为变数不断,艰难险阻,才显得成功的可贵。”
张韩面色郑重,双手相叠于身前,和曹操相对跪坐,在这一方马车的狭窄空间内,以微弱的光芒商论此道。
他顿了顿,看向曹操,笑道:“而今,袁绍已击溃公孙瓒,瓒筑易京以困守,灭亡不过时日长短而已。”
“袁绍一溃公孙瓒,可得幽州、冀州、并州与其子袁谭所在的青州,加上他们袁氏的名望,在数年之内能有兵甲百万、战甲无数。”
“如此,远比我们兖州、徐州之众更甚,而我们,与袁绍将迟早会有一战,这一战将会决定黄河以北,谁能称雄,到时候,不知多少人会惧怕,会退缩,会怯战。”
张韩画风一转,竟然说起了这个,让曹操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登时也坐直了身子,“不错,到时胜负虽未可知,但无人看好我等。”
公孙瓒的名气太大,他可是戍边十年打出的名声,尚且在鏖战之中不敌袁绍,可见日后景况。
不过,这么远的事情,和这小子现在这件事有鸡毛关系?
曹操热血稍微冷却了一下,察觉到了些许不对,静静的看着张韩。
“在下以此举,便是想告知诸文武,有志者事竟成!无需未战先怯,凡事若有机会,便可谋划,搏至无憾——”
“可以了,可以了……”曹操听不下去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用来进言却足够振奋人心。
但是这种时候说出来,曹操简直满脸嫌弃,张伯常日常辱儒、辱略。
什么计略或者谋划,被他用在这些地方,曹操总觉得自己尊崇的兵法被糟蹋了。
“你也不确定,所以赌一手是吧?”曹操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而且这也符合张韩一贯的作风。
是以曹操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不多时,马车到了皇宫内,两人下车走长廊,到宽敞的大校场向禁卫林立的宫殿而去。
片刻后,有宫人立刻来迎接,将曹操和张韩迎入宫中。
“陛下知道我们要来?”曹操笑着问道。
小黄门露出笑容,躬身回应,“回司空,早在司空进门时,就有人去通知陛下来大殿了。”
“现在尚书令在殿前等待,与司空一同觐见。”
“呵呵呵,”曹操摆了摆手,“不必叫我司空,此位非我所能,故而不能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