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25节

花知府被他如此咄咄相逼,在这个有些寒意的深秋季节里竟也额头渗出了一片汗来。但此时他又必须坚持己见,便就豁了出去:“阁下这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本案太过重大,实在不敢交人,不然本官也无法向上面交代哪。”说话间连称呼也改变了,以证明他的决心。

“看来知府大人是不肯卖在下这个面子了?”魏长东嘿嘿一笑,脸色已阴沉了下去。他虽然已有所准备,可还是没有料到对方竟如此强硬。

花慕春瞧他有些阴森的模样,心里还是忍不住打突,就又试探着问道:“不知你们锦衣卫要这么个举人做什么?”

“这个我自有用处。锦衣卫的案子,也是你区区一个知府能过问的吗?”魏长东继续用莫测高深的态度说着话。

花慕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若是对方真能说出个正当理由来,他或许还会考虑一下。但既然魏长东是这样的态度,他这个知府也是有自己尊严的,便也冷下脸来:“既然如此,还请阁下拿驾帖后再来提人吧。”驾帖是锦衣卫捉拿人犯用的凭证,就相当于后世的逮捕令一类的文件。

见他一口回绝了自己的意思,魏长东脸上也不禁有些怒意了,他还真没有遭到过几次这样的对待。不过在来此之前他也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毕竟事关张家,花知府硬气些也是可以想见的,所以他还有第二手准备。

既然正规途径说不通,就得用点非常手段了,而这也正是他们锦衣卫所擅长的。只见他端起茶杯,轻吸一口,就站起了身子:“既然知府大人是如此态度,那在下也不再相逼了。”

“实在是职责所在,还望大人海涵。”见他不再纠缠此事,花知府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也忙站起身来要送客。

不想魏长东却又突然站住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知府大人是山东德州人吧?不知家中高堂可还健在否,妻儿又可还安康?”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花知府心里猛然就打了个突,脸色骤变。

“也没什么意思。在下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去那一趟,到时自要去拜访一下的。告辞,告辞!”魏长东说着抬脚就往堂外走去。

在他身后,花知府的神情一连数变,最终咬了下牙,快步上前道:“大人且慢走!”

魏长东应声止步,回过头来道:“不知大人还有何事要说呀?”

“本官刚才又仔细想了下,您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杨晨可是个举人,确实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杀一个青楼女子,这其中必有误会,本官一定会仔细查证的。”

“光是查证吗?那人呢?大人是否改变了主意,愿意把人交给我带走了?”魏长东知道自己的威胁起到了作用,就趁机道。

花知府知道对方不可能被自己这几句话所打发,只得暗叹一声道:“怎么就叫我摊上了这样的事情呢?”但还是道:“可终究牵涉到一起命案哪,本官也不敢擅自放人……”

“有人问起,大人只管说是我们锦衣卫提的人,要他们向我们要人便是!”魏长东也知道不能逼得过紧,就给对方让了个台阶。

花知府权衡再三,却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一边是可怕的锦衣卫,而且他们还把威胁说了出来,一边则是张家,他是哪边都得罪不起呐。如今看来只有借张家的势来压他们了。

“不是下官不肯给您这个面子,实在是……此事还牵扯到张家,我才不敢把人交给您呐。”花知府说着眼巴巴看着对方,那意思就是有什么你就去和张家的人说吧。

在他想来,以张家的声势,对方或许会有所顾忌。即便他不怕张家,想来接下来也不会在只是折腾自己了。

魏长东对此也早有预料,便是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了张纸递到花知府的手中:“有了这个,你就足以给张家一个交代了。”

“嗯?”花知府微微一愣,拿起那张纸一看,是张地契,再看详细了,却是南城的一份地契。顿时他的脸上便闪过了一丝尴尬来:“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其中的原委了。”魏长东只是心照不宣地一笑:“如何,花大人?是否可以交人了?”

花慕春知道对方做到这一步已是给足了自家脸面,要是再揪着此事不放,那就真是得罪人到底了。张家势力是大,可锦衣卫也不小哪,何况有了这个也算有个交代不是。最终只得道:“好,就依你。来人,把杨晨从牢中提出来。”后面的话声音提高了不少。

不过盏茶工夫,一名脚步虚浮踉跄,脸色发青,神色漠然的年轻人就被府衙衙役给带到了堂上。因为长时间呆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之中,此时他的眼睛还适应不了外头的阳光,半闭着,更显无精打采。他,正是蒙冤入狱大半个月的杨晨。

魏长东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人,点了点头。只看他的长相就与杨震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只是稍显文弱了些,应该就是杨晨没错。于是他朝花知府拱了拱手:“多谢知府大人肯给这个面子。那在下就把他带走了。”

“好说好说!”花知府虽然心下不甘,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杨相公,可还能走吗?”看着他虚弱的模样,魏长东知道杨晨在牢里没少受罪,就关切地问了一声。

好一会儿,杨晨才作出回应:“还成……你是什么人?”

“我是杨震的朋友,是他托我来救你出狱的。”魏长东没有细说,搀着杨晨就往外走去。他可不敢在这儿久留,要是花知府改了主意可不好办。

杨晨在其搀扶下,蹒跚着走出知府衙门,被外面的阳光一照,晃得眼睛一阵发花,只得用手遮挡前方。好在魏长东早有准备,见他们出来,安排在外面的马车就赶了过来,将他二人接上后,车夫打马就走,不作丝毫停留。

辚辚的车声中,马车渐渐远离府衙,又转过几个弯后,就连知府衙门的大门都瞧不见了。直到此时,杨晨才算是真个逃出生天,转危为安了。

这一起谋杀案,起自一个贪婪的念头,却又如此结束,对大明律法来说确实是个大大的讽刺。但对花知府来说,却并非坏事,不然要审问此案,他得费不少功夫不说,还得担心一旦事机不秘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反正他已经拿到了地契,足以给张家一个交代。

至于在此案中丧命的死者,妙香阁的绮香姑娘,就没有人会去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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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定策

这几日里,杨震依然待在那屋子里,只是这次却是出于自愿了。因为他需要潜下心来仔细阅读那些证据,以使自己在接下来面对官府时能做到答有所问。

这些证据都是由丁飞几年来辛苦查得,既有胡霖等官员贪污官府钱粮的具体时间、数字等记录,也有对一些他们包庇当地豪绅,戕害穷苦百姓,胡乱判案的详细记述。

而眼下在看的,则是一起叫杨震更是心惊的栽赃事件。武昌府下辖的通城县令为官正直,不但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而且因为税收问题总是与胡霖等官员争吵,甚至还曾扬言要上报朝廷,揭露他们的罪行。

于是,胡霖等人就先下手为强,一齐向朝廷上书弹劾这个县令贪污不说,还提到他包庇纵容境内的白莲教。一番手脚后,这个县令不但被罢了官,还被查出确与白莲教有所勾结而被定了死罪。

饶是杨震两世为人,知道官场黑暗,可看了这些后,依然有气血上涌,义愤填膺的感觉。这里所记载的每一件事,都是一个无辜百姓,一个普通家庭的血泪故事,都不需要另加修饰,就足以让每个有良知的人都感到愤怒了。何况杨震的灵魂深处还带着十多岁热血少年的想法呢。

“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说的就是这些官员吧。对他们来说,治下的黎民百姓不过是为他们的政绩添砖加瓦的工具而已,一旦和自身利益有了冲突,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工具毁灭。”脑子里想着这些,杨震阅读的速度却丝毫未减。越看,他就越恨不能提刀杀进胡霖的衙门,将他一刀两断。

这么又看又想之下,杨震的提防下就少了许多,直到唐枫推门而入,他才猛地惊觉:“唐百户?你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唐枫见他这么认真地看着资料,脸上便露出了笑容:“这几日下来,你也看了不少证据了,想来也该有个全盘的计划了吧?”这却是考校杨震来了。

杨震淡然一笑,为唐枫倒了杯茶,示意其坐在自己对面后,才把手边的材料往前一移:“若要我说,只须将这些事情公之于众,就足以叫这些官员喝上一壶了。若再加上你们锦衣卫在京城的动作,他们的处境只会更难。”

“你当真是这么看的?”唐枫端杯欲饮,听他这么说话,就又放了回去,似笑非笑地道。

“如果你们只想叫他们难堪,这便足够了。”杨震随后变得严肃起来:“但想就靠这些便让朝廷撤了他们的官,甚至更进一步定罪,确是困难。”

“若是太祖、成祖朝,只需有这些,就足以让胡霖以下这些官员死上十回了。”唐枫说的也是实情,朱元璋时定下贪污达六十两者就得剥皮萱草,只是现在大明已立国两百年,祖宗的规矩早已破坏殆尽。在叹了口气后,他又道:“可现在这些罪名,却只能叫他们难堪,或是受朝廷的申斥而已。他们身后有座大靠山哪!”

杨震点头:“所以这两日里,我也一直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借不上内阁首辅的势。只有这样,才能使他们难逃公正的审判!”

唐枫闻言,眉眼就是一挑:“你可想到了吗?”

“想到了。只不过我怕你们不敢这么做。”

“这天下间还有我们锦衣卫不敢做的事情?”唐枫不以为然道。

但杨震接下来的话却真叫他无法反驳了:“兵法里说擒贼先擒王。要想让胡霖等湖广官员借不上力,就得先教张居正自顾不暇。只要把张家和他们的种种恶行联系在一起,就足以叫首辅大人无法出面维护他们了。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很是奇怪,为何这些证据里就没有一件是跟张家有关的?就是我,也知道胡霖与张家的关系匪浅,想必这几年来,他也没少为张家做事行恶吧?”

唐枫当时就沉默了,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少年竟一眼看出了这些证据有缺失,而且还提出了这么个建议来。这是他之前所没有想到的,但现在细想,却又觉得不无道理。

见其不作声,杨震趁势继续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们这么做的真实目的也是冲着张太岳而去吧?但正是存了这样的想法,反而使你们不敢真个针对张家了,生怕引得首辅大人的反击。不知我说得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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