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战斗,爆发在城下枯竭的河床。
黑压压的潮水从天而降,一齐涌了上来。
阿勒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有人在他的身后嘶喊——
“将军!带我们回家!”
意识沉入黑暗以后,
只有这声嘶喊,在他的脑海不停回荡。
……
当阿勒再次苏醒的时候,它就只记得“那个”了。
我是“将军”!
我要带他们回家!
腐朽的亡灵,提着马刀,在破败的荒原上徘徊。
它本能地搜集着一具具破碎的尸体骨架,让他们跟在自己身后。
不知疲倦,永无止境。
所有不能安息的亡灵,都有着共同的遗愿——
回家。
而最终,在无数年的今天,
千人共同的遗愿——
都被“将军”一人背负。
他永远孤身一人,但又好像从不孤单。
他仿佛再次成了将军,每天带着他的千军万马,来往于天上地下。
……可无论他怎么往返,都没办法停下脚步。
因为,他们在天空之城,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一路走来,风刀霜剑,他们要回的家,早就不是那片被蹂躏的废墟,也不是某段空间。
——而是一段回不去的时光。
——可这也似乎成了一个无解的命题。
阿勒和他的残兵败将们再也不能获得安息。
他们将要永远在这片荒原徘徊下去,
徘徊到让阿勒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疲倦,想要寻求解脱。
……直到,一个少年的出现。
“或许他会在意。”
“这个在意,这个也在意,还有这一个,这一个……”
白舟将阿勒还没来得及搜集的尸体下葬。
冥冥之中,阿勒有所触动。
只是彼时的亡灵,简单而直来直往的脑壳,没能想明白——
……
白舟缓缓睁开眼睛,心绪莫名。
本以为是自说自话的狂人,扮演将军的舞台剧爱好者……
它的确不是将军,但或许再没有几个将军……
比他更配叫做“将军”。
“……嗯?”
抬起头,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是?”
刚才还处处白骨伏尸、仿佛人间炼狱的景象消失无踪。
无数具森白的骷髅之上,此刻正密密麻麻升起绰约的光影。
它们不再是破碎的、沉默的、被长鞭串联的死物。
——他们是人。
一个个清晰而柔和的身影,穿着残破却干净的军服,周身散发金灿灿的微光。
仿佛夏夜汇聚的无尽萤火,照亮这片沉寂了不知多久的破败荒原。
他们的身影密密麻麻站满在白舟眼前。
他们全都安静地看着白舟,一双双目光带着跨越生死的释然。
而站在他们最前面的……
当然就是阿勒。
——那位不是将军的将军。
不再是狰狞的骷髅模样,而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的虚影。
“袍泽在处,即是归乡。”
他的表情感慨,对着白舟认真致谢:
“你要传达的,想必就是这个道理。”
“——愚蠢如我,竟然迟迟没有悟到!”
他们要的,只是挣扎与疲惫后的安息。
这份安息,并不完全等同于“回家”。
毕竟,家又在哪里呢……
始终执著的阿勒,反而是钻了一个找不到答案的牛角尖。
“……”
对面,白舟不语。
只是眨了两下眼睛。
他埋人的时候,只是被刘科长的事情触动……
真没想那么多。
“在世间滞留够久,是时候走了。”
转过身,阿勒看向身后众人的虚影,表情复杂。
最终,他的声音带一点嘶哑,决定在最后一刻实话实说,
“其实,我不是将军……”
他的话语,被人截断了。
“你就是将军。”
一个稚嫩的孩子兵说。
“这么多年,不都追随过来了吗?”
一个老头的虚影,指着他脚下自己的骸骨堆,语气揶揄。
因为在骸骨的心脏位置,还有个被长鞭穿过的大洞痕迹……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还走不走了?”
老兵痞不耐烦的说着。
——但他当年死于为“将军”殿后。
接着,
一只手抬起了。
竖起鄙夷的中指,指向被血月渲染的永夜。
然后是第二只中指,第三只中指……
这些衣着破烂的乌合之众,纷纷高扬手臂。
下一秒,
几道光影开始变得透明,原地渐渐消散,变成金色的光点,缓缓升空。
十道,百道……
密密麻麻的身影,变成数不清的光点升空。
它们在空中汇聚,变成彩虹似的光桥,笔直通向天空。
无数道光的虹桥,从白舟面前径直升起,暖洋洋的。
带着卸下重负的安宁情绪,以及……感谢。
“嗡——”
无尽的光芒涌向天空,如同逆流的星河。
那光芒越来越盛,也越来越凝聚,在高天的至高处,
像是星座排列那样,竟隐约勾勒出一只军队的形象。
光辉的人们,人影绰绰站在夜空,默默等待某人跟上。
“将军”阿勒独自站在地面,最后默默看了一眼这片它徘徊过无数次的荒原。
然后,他仰起头,看向高空。
“呼……”
看着天上那只军队,他长出口气:
“伙夫老兵!阿勒·道奇,请求归队!”
“嗡!!!”
地上的骷髅立时消失不见。
它原地化作金灿灿的虹光,飞上高空。
接着,
“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