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却没人停下脚步。
一名僧侣本来骑着驴,结果驴子在泥泞的道路上崴了蹄子。
他干脆丢下驴子,自己背上装满图画传单的背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不能让法兰人得逞……不能让好不容易的第二个圣道宗国家毁了……走向地上天国,走向地上天国!”
似乎在给自己打气,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僧侣咬着牙继续向前。
在城郊的葡萄籽村,踩破了好几个脚底水泡,他终于赶到了。
爬上村口的大岩石,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滴。
他举起传单,朝着围过来的村民大喊:“教友们,我给各位带来一个消息,议会取消了共同虔诚委员会……
这是法兰派的阴谋!
他们想投靠法兰,到时候地主还会像以前一样抢你们的田,压榨你们!
我们好不容易打赢莱亚,不能让胜利果实被寡头们偷走啊。”
听到这僧侣的呼喊,不少村民都是走出了家门,来到近前。
见有人围过来,那僧侣更起劲了:“以前被莱亚人奴役,现在被法兰人奴役,难道你们就不想拥有自己的田地吗?
你们都尝过甜头,吃过苦头了,难道还要继续吃苦下去吗?
诸位,请跟我一起,去长弓堡支持我们的教友!”
“……”
“一定要支持我们的教友啊,否则他们输了,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
“诸位,我说……”
站在岩石上,这僧侣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沙哑了喉咙,说干了嘴巴,村民们也只是沉默地听着。
有人低头玩着手指,有人转身便走,还有人甚至像看小丑般乐呵呵地站在一旁。
看着村民们麻木的脸,那僧侣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还想再说,可越说,因好奇聚集的村民们便越感无趣,离去的便越快。
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岩石上,孤零零的,像一根屮字架。
雨水砸在脸上,冰冷刺骨。
他绝望地低下头,手里的传单被风吹得四散飘落。
难道真如法兰人所说,农夫们都是若智,根本不可能参与进来吗?
爬下岩石,深吸一口气,这僧侣却不放弃,而是继续向着下一个村子出发。
只是他还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却是十几个精壮的农夫从村巷里走出,其中不乏先前那些转身就走的农夫。
他们都戴着黑色兜帽斗篷,腰间鼓鼓囊囊的。
原来是回去拿武器和斗篷了吗?僧侣的双眼亮了起来。
为首的农夫拉低兜帽,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护教军第三兵团,迈尔博姆向您致敬,走吧!”
僧侣的眼泪立即瞬间混着雨水流下来:“走!”
一行人不多废话,更无需废话,便沿着泥泞的道路往前走。
他们刚走出村口,便愣住了。
远处的道路上,一队一队,一撮一撮,密密麻麻的人群正朝着长弓堡的方向移动。
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攥着锤子的帮工,有戴着兜帽的护教军退伍士兵。
雨水顺着他们的兜帽和斗篷流下,没人说话,只有整齐的脚步声,在雨幕中格外清晰。
举起手臂,僧侣高声喊道:“跟上去!”
人群像洪水,朝着议会山的方向不断涌动逼近。
第1119章 僵局
昏暗的烛光,摇曳着窒息的氛围。
这是国是会议的第三天,除第一天通过了取缔共同虔诚委员会之外,国是会议再没能决定任何事。
议会山里的空气粘稠凝固,几乎没人说话。
只有议员们偶尔踱步与低声交谈的声响,混着烛火“噼啪”的爆鸣声,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布拉达克刚推开门,便听到一声咆哮。
瓦勒里斯再没有先前的优雅模样,他头发凌乱,在额头前垂下,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藏青礼服的袖口卷到肘部,他指着圣联派的议席嘶吼:“你们这群圣联走狗,真要把黎明岛拖进内战吗?”
圣联派的议员们坐在原位,却是如同圣像般眯眼端坐,一言不发。
“瓦勒里斯阁下。”布拉达克走上前,声音无比平静,“这不是内战,是黎明岛人在争取应得的权利。”
“应得的权利?”加茨从扶手椅上站起来,冷笑一声,“封锁道路,殴打税吏,这不是暴民是什么?”
“他们不是暴民!”妥拉猛地站起,“如果不是你们,会闹到这个地步吗?这就是黎明岛的心声!”
“放屁!”
仿佛是点燃了炸药包,原先安静的议会山里再次吵成一团。
法兰派的寡头们拍着桌子怒斥农夫和帮工以下犯上,圣联派的议员则大吼说要倾听底层的声音。
中立的议员们缩在中间,要么低头装睡,要么偷偷打量窗外的人影。
不管这些吵闹,布拉达克缓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厚重的一角。
雨已经停了,天空却依旧是铅灰色。
远处的长弓堡城门下,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在涌动。
他们打出了好几面旗帜,有正统的圣联旗,有黎明岛旗,甚至还有圣女贞德的画像旗。
“越来越多了……”
布拉达克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城外的农夫已经聚集了近万人了,人数甚至还在增加。
除了长弓堡附近,甚至还有更远的流民和农夫过来共襄盛举。
到场的农夫们控制了长弓堡的四座城门,禁止车队进出。
码头也被老兵们守住了,船上的货物卸不下来,要运走的货物也装不上船。
就算是粮食都甭想进城!
奇怪的是,这些人的秩序格外好。
没有烧杀抢掠,甚至连沿街的商铺都没被破坏,只有少数流民会勒索几枚银币。
布拉达克心里知道,这都是拜圣父会的僧侣和退伍老兵在维持秩序。
他们要的不是混乱,是施压。
显然这套招数是有用的,因为越来越多的法兰派议员脸上显露出犹豫与恐惧的神色。
要知道,这样的情景可不止发生在长弓堡,而是黎明岛的大多数城市城镇。
假如他们在这被堵住,老家被暴民偷家了呢?
这不是没有可能啊。
如今农夫们闹起来,就算是放在过去,都得先软化矛盾再说。
否则不说别的,光是断粮一招,都够城市地区喝一壶的。
要不要妥协呢?
这些本土议员还在犹豫,可那些受到法兰资助的议员却是犹豫的机会都没了。
哪怕是瓦勒里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护教军真能把农夫动员起来。
这群松散、愚昧、短视、内斗的农夫,居然能这么团结地围堵城市。
他们是怎么把这么多的农夫带出家门的,很多农夫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庄呢。
瓦勒里斯并不知道的是,圣联的推广百户区看似费力不讨好,却是根本性地改变。
护教军往往会从各村落百户区平均征收士兵,再将老兵放回原籍,多分土地,任命民兵队长。
这些民兵队长,迅速填补了因为骑士跑路留下的权力真空。
配合上巡游僧侣们平常积攒的信誉,动员出足够的农夫虽然极限,但也不是做不到。
放在以前,寡头们要么妥协,要么就是请雇佣军队或请教会来镇压。
如今教会没了,要么就只能等雇佣军或妥协了。
不过真的来得及吗?
瓦勒里斯咬了咬牙:“诸位,别吵了!城外的暴民都快围上来了,我们得想办法把他们驱逐出去!”
“驱逐?怎么驱逐?”一个中立议员小声问,“城里也没有军队,只有卫兵……”
加茨立刻接话:“不能动用军队,难道我们还没有护卫吗?顶多就是算一个互殴罢了。”
寡头们纷纷点头附和,圣联派议员们有些骚动,却被布拉达克等人压了下去。
双手环抱于胸前,对情况完全理解布拉达克微笑着看着加茨等人,将他们看的浑身发毛。
众议员们很快达成了一致。
“让护卫集合,去南城门镇压!”
都没用一个小时,街道上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两百多名寡头护卫穿着各式不一的皮甲,手里拿着长矛和大剑,在广场集合。
领头的便是加茨的管家,他挥舞着马鞭,大声呼喊:“精神点!把那些农夫赶跑,老爷重重有赏啊!”
护卫们应和一声,便气势汹汹地冲出侧门。
可他们刚拐过街角,来到城门口的大道上,就猛地一个刹车,停在原地。
就在他们眼前,不到一里之外的城门口。
近百名农夫打扮的兜帽壮汉排成了整齐的横阵,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盯着护卫们。
看这股气势,看这整齐的队形,再看那斗篷下的隐隐约约的长条物体……
这特么是农夫吗?
“怕什么?”管家咳嗽一声,挥舞马鞭指向方阵,“冲上去把他们打散!谁先冲,我奖赏10金镑。”
在骚动中,几个愣头青护卫还是没忍住诱惑,举着棒槌就就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