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出里面的说话声。
看到三人到来,作为枢密僧侣的埃德温立刻站起身问候:“三位可以直接进去,冕下吩咐过了。”
三人对埃德温都还熟悉,点头致意后,便敲了敲门。
“进来吧。”
三人按照先前的顺序,反过来走入办公室。
但杜瓦隆进去之前,却是猛地回头瞟了一眼埃德温,疑惑地挠了挠额头,才被拉费尔拉着走入。
在霍恩办公室大书桌前面,他特地设置了一个小茶几和两套沙发,专门用来喝茶会客,也方便霍恩加班时休息。
三人走入时,霍恩正在布置桌面。
红泥小火炉放着一个陶锅,咕嘟咕嘟煮着灰白色的鱼汤,散发着一股腥味。
放好碗碟,霍恩抬起头便看到了三人,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当年还是三个小萝卜头,现在也都成了成熟的青年了。
勒内在门口站着,长到了一米七五,依旧是黑色短发,光滑的下巴,看不到胡渣,脸色冰冷。
杜瓦隆则是笑嘻嘻地,将围巾和大衣自顾自挂到衣钩上,细心整理好。
拉费尔很有礼节地朝着霍恩行了个礼,他的大衣早就在下面让人放好了。
当然说是青年,这三人风云半生,归来才大学毕业的年纪,已经是圣联第二批次的高级僧侣了。
在沙发一端坐下,霍恩拿汤勺搅了搅陶锅:“说晚饭还没吃呢吧,来吧,陪我吃一次鱼肉粥,好久没吃了。”
“我没意见。”杜瓦隆率先入座,随后他便疑惑地抠了抠鼻子,“怎么有点腥。”
霍恩没有解释,只是示意其余两人坐下。
四人坐在小茶几前,如当年在洪水中的圣杯山分米果粥一般。
霍恩依次给三人舀了鱼肉粥,才给自己舀了一碗。
这锅鱼肉粥处理的很不好,带着一股土腥味,甚至鱼鳞和内脏都没有处理干净。
可几人都是默默地喝着,将一整锅鱼粥舀到底才停下。
鱼粥滚烫,喝的人满身大汗。
霍恩轻轻放下碗:“吃多了大厨的烩河鲜,吃这个还吃的惯吗?”
杜瓦隆立刻嬉笑:“第一口其实吃不惯,有点想吐,但越吃越熟悉,最后甚至有点香甜和怀念。”
拉费尔则是彬彬有礼地开口:“这是咱们当年在圣杯山,在古拉格修道院喝的粥。
当时已经是最好的粥了,当时我记得是谁说,能一辈子都喝这样的粥,这辈子都值了,谁说的来着?
勒内接话:“是泽尔松。”
霍恩敲了敲脑袋:“我记得,他好像现在还在圣械廷的市政厅做事吧?”
勒内不说话,却是将油纸包解开,里面却不是腊肉或烤鸭,而是一份份厚重的文件。
“这是?”杜瓦隆伸长了脖子。
勒内将油纸包推到霍恩面前,并不说话。
“这是有关于白天工地建筑的消息与案件,你有线索了?”
勒内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如何跟您描述,您自己看就知道了。”
霍恩拿起第一份,赫然就是写着泽尔松的粗体字。
泽尔松,他还和这事有关系?
泽尔松是当初第二批忠嗣的其中一员,当初可是在古拉格被霍恩打过手板心,见到希洛芙喊校长的人。
他和勒内等人差不多,也才二十出头。
只不过相比于其余人上了战场,他却选择了继续读书。
后来还读了大学,学了建筑和石匠,像当前圣械廷下水道、道路等一系列改建,都有他的功劳。
可打开文件的封面,霍恩的瞳孔就急剧缩小了一下。
他将荧石灯拉近,细细阅读起来。
可是他翻动书页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都有些难以掩饰愤怒。
“既然这么明显,为什么一直没有举报?”霍恩将文件啪的一声合上。
“因为他是忠嗣啊。”勒内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自己人嘛。”
霍恩的怒火像是迎头浇了一盆冰水下来,他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他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为什么。”勒内整理好文件,重新放回,“他当上规划司司长后,体重暴涨了70磅。
他爱去昂贵的餐厅,吃昂贵的食材,爱喝昂贵的酒。
甚至会拿一个月工资吃一口昂贵的雀舌羹,其实并不好吃,他只是想吃。
他支付不起这昂贵的菜肴,但每天经手的钱财却能支付成百上千道雀舌羹,成百上千瓶名贵葡萄酒。
就这么简单,没有任何人逼他诱惑他利用他。”
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霍恩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都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力感。
之前还可以说,群众之中有外人/坏人,现在连这句推托之词都说不出了。
因为这位泽尔松就是那个坏人,他不仅自己要贪,还拉着别人贪。
这里的“别人”指的也是忠嗣!
就好像这是霍恩给忠嗣特有的福利一样!
尽管霍恩对于腐化早已做好了预期,可真当他来临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抑制无奈与愤怒。
尤其是当他看到泽尔松一餐吃掉了霍恩一个月的伙食费的时候。
“冕下,您准备怎么办?”勒内紧盯着霍恩问道。
第1106章 人体需要新陈代谢,国家也是
霍恩将空碗推到桌沿,陶碗与红木桌面碰撞发出轻响。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结霜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亮斑。
“快三年了。”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上一次去山地郡是什么时候?”
拉费尔动作一顿:“枢密院的意思是,您的精力该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更重要的地方?”霍恩嗤笑一声。
他此刻才发现,他已经快三年没有巡视过圣联各地了。
就算是巡视,也只是在圣械廷周边逛一逛。
难不成他要像四时奈钵一样到处巡游才能看管住他们吗?
这圣械廷在眼皮子底下,他都看不住,更何况是别处呢?
他还隔着叭叭给法兰人上课呢,真是可笑啊。
勒内放在膝头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上个月刚从卡夏郡回来,沿途看到的景象比报告里刺眼得多。
运河工地上的一河输用鞭子赶着劳工干活,说是给工钱,实则跟卖身契没两样。
有些村镇的巡游修士,居然是被村民们抬着滑竿出场的,更不要提某些司铎长的一言堂了。
霍恩忽然抓起油纸包,纸张摩擦发出哗啦声。
“这些。”霍恩用下巴指着那堆油纸包,“都是吗?”
勒内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都是,但不都是忠嗣,还有不少是……”
“是那些旧贵族转型的新贵?还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小吏?”霍恩替他说完,眼神沉了下去,“那你等到现在做什么?”
勒内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霍恩:“我在等您,没有您的授权,我动不了这么多人……而且我也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
“不确定您是否真的想要对他们动手。”
这句话像一块冰投入了滚油,让原先还算安静的办公室内噪音四起。
拉费尔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桌上,杜瓦隆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霍恩却异常平静,他盯着勒内看了半秒,忽然笑了起来。
与其说是愤怒或者失望,反倒像是欣慰。
“你怕我也被他们同化了?”
勒内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难道没有可能吗?”
圣座大厦的壁炉里,木炭正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霍恩想起那个在古拉格吃薯根的少年,年少的泽尔松捧着碗说“只要能让大家都吃饱饭,我这辈子当牛做马都愿意”。
“到那时,你会怎么做?”霍恩的声音很轻。
勒内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泛白:“如果我确定了这一点,我会请让娜殿下迅速返回,控制住您。”
“你疯了?”拉费尔终于忍不住喝问,他指着勒内的鼻子,气得手都在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杜瓦隆也跟着站起:“勒内你——”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变成了和杜尔达弗一样的存在。”霍恩打断他们,伸手轻轻摸了摸勒内的脑袋,就像当年在圣杯山时一样,“那你就这么做吧,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杀了我,那已经不是我了。”
勒内的肩膀忽然颤抖了一下,喉结滚动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
霍恩看着勒内,这些年他跟着自己南征北战,从来没怕过,但此刻却在发抖。
“下周的例会,我会和拜圣父会信徒大会一起开。”霍恩收回手,“到那时,你就可以开始收网了。我授权你。”
点点头,勒内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大衣披上。
他刚走到门口,霍恩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霍恩上前,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又拍去肩膀上不知何时沾上的雪沙。
“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几秒钟后,大衣里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我明白。”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只剩下三人。
拉费尔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这小子……认死理。”
“他没错。”霍恩坐回沙发,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你们俩,还有两个任务。”
杜瓦隆立刻竖起耳朵,拉费尔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第一个,配合勒内的行动,该调的人手、该抓的人,不用请示,直接办。”霍恩喝了口水,“第二个,把这些碗和桌子收拾了,我累了一天了,还不能享受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