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镀金马车从街角拐出,车轮碾过水洼,溅了行人一身泥点。
车夫扬着鞭子呵斥,可行人只是懦懦躲闪。
马车上的纹章在雾里阳光中闪了闪,是摄政公奥梅斯家族的镀金的公牛徽。
车轮的轱辘声远去,托比亚斯才抬起头,看着马车消失在城门后。
“你懂了吗?”
“懂了。”学徒闷闷不乐。
贵族家的商人不收税,强迫商人运输,再把成本转嫁给其他商人呗。
在帝国这种事是司空见惯的,只是闹到这个重税的数额,实属罕见。
用经济利益换取政治支持,再借用政治支持换取军事掌控力与正统性。
体现在民间,就是莱亚最大的富商往往是贵族的家仆与管家。
望着远去的马车,学徒沉思良久:“这样下去,我看要完。”
“不是不让你说这话吗?”
“你自己就在说这话,只不过不是直接说而已。”学徒撇嘴道,“咱们就该搬到圣联去,那里遍地是黄金,这里遍地是大便。”
“还搬到圣联去,小心被契卡拿针缝你的嘴。”
虽然这样说,可托比亚斯却知道,这也许将是他最后一次来长歌城。
尽管他真的非常留恋他的家乡,可肉眼可见的未来,莱亚都将处于动乱。
至于圣联,就从他们瓜分莱亚利益的默契上来看,双方至少还有七八十年的和平。
毕竟莱亚很大,你一口我一口,要吃很长时间。
相比于对莱亚人有着普遍仇恨情绪的法兰王国,托比亚斯还是更倾向于圣联。
只是移民圣联同样需要一笔启动资金,最好还要和拜圣父会搭上话。
否则,他何必来卖这一趟秘银餐具?
“诶,门开了开了,我下去牵马,可不能让人插队!”
…………
“河上屿梧树镇法庭卖了多少钱?”
“打包发卖了1200金镑左右,被多伊尔男爵夫妇买走了。”
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奥梅斯公爵抬起眼皮:“卖的贱了,叫军队无钱可用。”
普茨里奥睁大了眼睛:“这还贱了?”
“当然,多伊尔男爵的女儿嫁给了当地的知名的木材商。
一个五十岁的男人,他家里有不少钱,都是教会垮台后,他吞下了本属于本地主教的资产。”
“啊——”普茨里奥一拍脑门,“那的确卖的贱了,该死,他们居然敢戏耍我,我去把他们叫回来。”
“算了,不要破坏信誉,看到有人捡漏,他们才会有侥幸心理。”
低下头,奥梅斯公爵在文件上审批了几个字,递给了普茨里奥。
“我又新设了几个官职,你再去卖吧。”
买官制度,其实是吉吉国王留下的改革计划之一。
吉尼吉斯留下的改革计划中,在奥梅斯公爵看来最好实行,也最有利于现在的莱亚环境的,就是买官制度。
这是法兰人玩了几百年招数,曾经被莱亚人以破坏贵族传统而拒绝。
只不过现在再没有人说这个话了。
法兰人的买官制度,经过数百年发展,已经来到了一个可持续性一鱼多吃的境界。
首先第一吃,就是最基础的设置“额外收入局”,让有钱人或贵族来买官。
第二吃则是贵族们熟悉的继承税,官员的儿子想要继承父亲的官职也得交一笔钱。
当然,法兰国王贴心地为官员们提供了分期付款的渠道。
第三吃是国王幡然悔悟,说买官不好,然后取消了一批无关紧要的官职。
此时,得利的官员们就会马上出一笔钱,求着国王不要取消。
第四吃是国王给官员涨薪后,要求官员们给买官时的钱补差价,逼迫法官向民间借钱给国王。
为什么国王不自己借呢?因为信用太差,老是暴力剥夺债权人资产。
第五吃,设置重复的官职,逼迫旧有官职的官员买下重复的新官职。
第六吃,干掉包税人或贪污腐败最严重的那批官员以泻民愤。
第七吃……
像这样一鱼多吃的手段,甚至能列举出几十上百条。
都是友国的先进经验,不得不学习。
“对了,这批新卖的官职,就作为镇压五城同盟的补充资金吧,你自己支配。”
“我去镇压五城同盟?”
“你之前可是与霍恩·加拉尔与让娜·达尔克这种名将分庭抗礼过,还怕这些刁民吗?”
奥梅斯公爵仿佛是心不在焉地继续批阅着文件。
普茨里奥却是挠头:“我的意思是,这种经验是很珍贵的,我已经有了,重复增加没有意义吧?
况且还是这种仗,打一群暴民,没什么必要啊。”
“你要向我举荐人?”
奥梅斯公爵一眼就看破了儿子的心思,普茨里奥嘿嘿笑道:“是马博拉家族的肯纳德与比莱特。”
“好,那就由你带队,正好给我们荆棘园的新一代贵族练练兵。”
他揉着眉心,声音里带着不耐烦,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纠缠。
一群乌合之众,在莱亚目前各地的大小叛乱和隐形抗命中,都排不上号。
唯一值得关注的地方,就只有他们富庶的平民以及敢于打出圣道宗旗号的勇气。
虽说铳打出头鸟,可这鸟未免太弱了一点。
就算是想要重视,也重视不起来啊。
站在对面的普茨里奥赶紧低下头:“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出兵?”
“他们已经驱逐了三位主教,还缴获了教会的军械库与粮仓。”奥梅斯公爵捋着黑硬的胡子,“黎明岛的贵族们不可信,你得亲自去压阵,越早出发越好。”
“好。”
“但也别大意。”奥梅斯敲了敲地图,指尖点在黎明岛的位置,“别打得太急,断了他们的粮,让他们多撑几天,只要年底前拿下就行。”
“父亲的意思是?”
“打得太快,他们投降了,杀还是不杀?”奥梅斯嘴角勾起一丝算计的笑,“杀了,说我残暴。不杀,还不够补军费的。
让他们顽抗一阵,叫世人看看他们坚决抵抗的态度。
等粮草耗尽再破门,这个时候士兵做一些过分的事情,就可以理解了。
千河谷打不过,五城同盟总不会还打不过吧?”
第1062章 大使馆
在两名阉人的带领下,米特涅行走在芳露宫的弗朗索瓦长廊上。
不同于不常来宫廷的小贵族们,时常为芳露宫的奢华所震慑。
米特涅从第一次到来时,就相当松弛随意,一边走还能一边欣赏两侧的灰泥浮雕。
这些场景大多以象征王权的古代精灵英雄克拉赫勒斯为主,金色、白色、赭石色、群青色构成主调。
穿过60米的长廊,转过垂花饰拱顶,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廷臣站在一旁的厕所门口聊天。
厕所的正对面,便是由王太后任命的宫廷主管的办公室,大门总是敞开着。
经由通报,米特涅得到了准许进入的许可,他站在门口的镜子前整理了一下仪表,便迈步走入这间两进的书房。
比起宏伟的厅堂或长廊,国王的书房是长方形的中小型房间。
墙面覆盖着精雕细琢的橡木镶板,雕刻着叶饰、涡卷纹与贝壳饰。
与霍恩书房简装风格不同的是,查理八世有收藏癖。
所以他书房的壁龛内,不仅有精美的油画,还有古旧的青铜雕像与科学仪器。
壁龛下的两排展示柜中,还有稀有的贝壳珊瑚、动物标本、异域奇珍、各色矿石晶体以及牙雕钟表。
米特涅甚至看到一列圣联的球星卡。
查理八世可能并不知道足球这项圣联的小众运动。
但可以确定的是,球星卡很对查理八世收藏癖的胃口。
因为他叫工匠,帮他用法兰的重臣和各地军团长印制了一副金箔纸牌,经常拿在手中把玩。
基本上,谁能被印在纸牌上,立刻就进入了升官的快车道。
站在门口,隔着远远的,米特涅便向坐在房间正中书桌后的查理八世行了一个礼。
“无需繁礼,米特涅先生,请坐。”查理八世打了个响指,便有人送来了丝绸般滑郁的咖啡。
米特涅来到国王面前坐下,查理八世便将一份烫金信封的信递了过来。
米特涅告罪一声失礼,便拆开了信,阅读起来。
不久,他放下信,面对查理八世审慎的目光开口道:“这是奥梅斯公爵在试探您的意思。”
“为什么这么说?”
“扬·巴佐尔驾驶船只翻船,导致格兰迪瓦主教落水病死,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米特涅的指尖划过“深切哀悼格兰迪瓦主教”的字眼。
“现在来找您,说是吊唁,必定是为了黎明岛五城同盟的事情,试探您的态度。”
“哈哈哈哈。”查理八世笑了两声,“你说的很对,我被你说服了。”
“可不敢这么说,您圣心内持,不过是考考我罢了,是非您的心中比我清楚的多。”
窗外的夜莺叫了两声,晨风卷着玫瑰香溜进窗缝。
查理八世往后靠在天鹅绒椅背上,欣赏地望着米特涅:“霍恩那边呢?”
“圣孙向来不吝啬于对同信兄弟伸出援手。”
查理八世端起水晶杯,里面的红酒晃出细密的酒珠:“他是真打算帮那些市民,还是只想搅浑水?”
“两者兼有之。”米特涅放下信,“一个分裂的莱亚,比一个联合的莱亚更符合圣联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