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意惹恼了对方。
“休要把人看扁了!”
一人径直掏出一串铜钱重重拍在桌面,铜板哗啦作响,嗓门也陡然拔高:“爷爷们付得起钱!只管上凉茶来!”
另两人也抹着被辣出的眼泪鼻涕啐骂。
李二郎连忙赔不是。
狄咏冷不丁道:“也给我来杯冰凉茶。”
吴记川饭竟然还卖冷饮,这大热的天,必须来一杯。
接着拿起那块模样怪异的冰西瓜,一口咬下,立时双眸生光:这瓜真甜!
三两口便啃光红穰,连翠衣都啃掉大半,仍觉得意犹未尽。
待李二郎呈上凉茶,狄咏又是一惊。
琉璃杯!
他顿时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这等市井小店竟也以琉璃杯待客,这不是正店才有的规格么?
但见此杯晶莹剔透,无一丝杂质,品质只怕比他爹爹珍藏的那几只还要高!
那三人迫不及待地举杯仰头咕咚咕咚猛灌。
冰凉清甜的茶水入喉,瞬间压下大半辣意,三人长舒一口气,说不出的惬意。
狄咏则不疾不徐地端起自己那杯,小口啜饮,姿态从容。
“我要的卤味可备妥了?”
“已经备妥,这便为小官人取来。”
李二郎回厨房取食盒。
蹲路边的张关索已经扒完饭,拿瓜皮将碗壁的油腥刮得一干二净,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吴掌柜,俺去了!”
吴铭笑着道一声“慢走”,继续给下一个食客打饭。
突然间,三条身影自店内猛地蹿出!
吴铭和排队打饭的众人皆是一愣。
“站住!”
狄咏的怒喝如惊雷般炸响,紧随其后冲出店门,竟是后发先至,一个箭步飞身扑出,将落在最后那人重重扑倒在地,立时翻身而起,单膝抵住对方后腰,劈手夺过对方紧握在手里的琉璃杯,将其手臂反拧至背后。
厉声大喝道:“抓贼!”
这一声断喝惊动了店内外所有人,然而排队的食客多为文弱书生,根本无人敢拦。
那二人的腿脚相当利索,眨眼间便已跑出五丈开外。
可终究跑不过音速。
正往保康门瓦子而去的张关索闻言回头。
“闪开!”
当先的贼人业已飞奔至近前,抬手扫向挡路之人。
张关索想也不想,条件反射般扣住对方的手腕,顺势往下一带一摔,一个利落的角抵动作便使将出来!
“哎哟!”
一声惨呼,贼人重重摔趴在地。
同时响起的,还有“哗啦”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从那贼人的怀里滚落出来,砸落坚硬的石板地面,霎时裂成无数闪亮的碎片!
第102章 报官
张关索瞥了眼地上四分五裂的琉璃杯碎片,粗声骂道:“你个撮鸟!偷东西便罢,竟糟蹋这般金贵的物什!”
他铁钳般的手紧扣贼人肩胛,反剪其双臂,像拎小鸡似的将对方提溜起来。
那贼人吃痛哀嚎,早已吓得面无血色。
“走!”
张关索押着他往吴记川饭走去。
街坊四邻都从家里涌了出来,来往路人也纷纷驻足看热闹。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东西,胆也忒肥了!”
“碎的那是琉璃杯?!这下可摊上大事喽!”
“该!最看不起这等贼人,判他个绞刑才好!”
“轻了!判个凌迟也不为过!”
群众判刑,死刑起步。
那贼人听得心惊肉跳,两腿抖如筛糠,仿佛走向的不是饭店,而是断头台。
李二郎迅速赶到“抓获地点”,用巾帕将地上的琉璃碎片仔细收集起来,随后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朝最近的巡铺方向飞奔而去。
东京城中每三百余步便设巡铺一处,每铺配铺兵数人,负责维护日常治安和夜间巡警防火,相当于基层街道的派出所。
巡铺的铺兵见着琉璃杯的碎片,没问是哪家店,下意识以为是状元楼,赶紧派人上报厢巡检,并差两个铺兵跟着李二郎前往“案发现场”。
二郎飞奔报官之时,张关索已将那贼人押回店里,往地上一掼,恨恨道:“只恨跑脱了那个腿脚最快的!”
两人迭声叫嚷起来:“掌柜的饶命!好汉饶命!官人饶命啊!”
被狄咏制服的贼人急道:“不关我们的事!都是陈贵的鬼主意!他才是主犯!”
“对对对!千真万确!就是陈贵!前两日他来你家吃面,见你用琉璃杯待客,他、他便起了贪念,非要我二人做这‘富贵险中求’的勾当!”
另一人更是把头磕得咚咚响,涕泪横流:“我俩被他蛊惑,一时猪油蒙了心,罪该万死!我二人已经知错,求掌柜的开恩!求官人明鉴!求好汉高抬贵手!”
不等吴铭审问,两人便像倒豆子一样将三人的预谋吐露出来。
“休要聒噪!”
狄咏抬脚踹翻一人,冷笑道:“东京七十二家正店,哪家没有琉璃杯?偏来偷这市井小店的,分明是欺吴掌柜无甚根基,店小人微,端的可耻!只把罪责一股脑儿推给那逃掉的陈贵,以为某看不穿你等的把戏?”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小官人!”
那人连忙爬起来,磕头如捣蒜:“都是陈贵!是他说这店新开不久,店家看着本分老实……我二人教猪油蒙了心,才信了他的鬼话!”
“千真万确!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叫天打五雷轰!”
二人赌咒发誓之声刚落,店门口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二郎领着两个皂衣铺兵匆匆赶到。
这时,围观的群众已经将店门挤得水泄不通,便连在店里用饭的太学生也没有离去,一边吃瓜一边看热闹。
两个铺兵满脑子想的都是哪家正店出了事,待围观者让开一条通道,目光扫过那略显逼仄简陋的店面时,人都傻了。
如此寒酸的食肆竟用得起琉璃杯待客?!来路只怕也是不正……
不对!
寻常食肆哪能引来如此多的读书人用饭?
更何况,二人的目光落到那位姿态英挺、风度翩翩的年轻郎君身上,心头俱是一凛!
此人穿着不俗,气质出众,显是非富即贵!
二人立刻收起了小觑之心,不敢怠慢,进店朝三人拱了拱手,问道:“哪位是掌柜?”
“我。”吴铭也拱了拱手,“此二贼于众目睽睽之下盗取小店的琉璃杯盏,被这二位义士当场抓获。另有一人侥幸逃脱,不知所踪。”
铺兵闻言,当即审问那两个贼人。
二人慌忙抢答,仍是将罪责推向逃逸的陈贵。
铺兵将李二郎送来的巾帕展开,露出内里的琉璃杯碎片,冷声发问:“这是谁打碎的?”
“是他!”
被狄咏制服的贼人毫不犹豫地指向同伙。
“好哇!”
铺兵立刻揪住摔杯者的衣领,厉声道:“你可知这琉璃杯有多金贵?便是宰了你当羊肉卖也赔不起!”
本就面无血色的贼人顿觉眼前发黑,想起适才听见的议论,绞刑?杀头?似乎即将成真,霎时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
“我……我……”
他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一个字刚出口,身体便软绵绵地瘫倒下去,竟是当场吓晕过去。
“贼人何在?”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断喝,声若洪钟。
围观的人群再度让开一条通道,让那威风凛凛的皂衣衙役入内。
东京城内共有八厢一百二十一坊,每厢均设巡检,相当于今天的公安分局,多以轮值或退役军人为主干。
此时来的正是厢巡检的行官郑荣喜,风闻状元楼遭窃,便忙不迭赶了过来。
先去的状元楼,发现不对,这才循着人声赶到吴记川饭。
到店时也和那两个铺兵一样瞠目愕然,甫一进店,瞬间变了脸色,威风尽敛,快步走至狄咏近前,叉手唱喏道:“郑某见过小官人!狄公平定南疆之乱时,某曾有幸追随左右,令尊近来可好?”
那两个铺兵闻听此言,如遭雷击。
先前只觉此君气度不凡,不料竟是枢密使狄公之子,赶紧端端正正叉手行了个礼,脊背冷汗涔涔,暗自庆幸:幸而适才未敢轻慢。
店内的一众书生同样相顾吃惊,一时停下手中食箸,低声交头接耳。
狄公之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围在店门口的好事者也议论纷纷:
“原是狄公之子,怪不得身手如此矫健!当真虎父无犬子!”
“早听说狄公家的小官人仪表堂堂,果然名不虚传!”
“竟撞到小官人的手上,啧啧,这回可惨喽!”
狄咏淡淡地回一句“家父无恙”,指着那两个贼人说回正事。
郑荣喜心中暗忖:莫看这家食肆门面简陋,偏能与狄家的小官人结交,还引来这许多读书人用饭,这个吴掌柜必定大有来头!
有狄咏在旁作证,连问话都觉多余,立刻高声下令:
“来人,将这两个贼人捆了,即刻押送开封府!”
又转向吴铭,叉手一揖,肃然道:“吴掌柜安心,某定当全力追缉那逃走的陈贵,必教他归案伏法!”
两个贼人早被先前的威势吓破了胆,晕过去那人前一刻才悠悠醒转,此刻连讨饶声都噎在喉中,只得任由铺兵捆缚提溜。
张关索咧着嘴拍手称快,围观人群更是喧腾如沸,指指点点。
吴铭倒是面色如常,只叉手还礼:“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