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李二郎便领着四乘双人轿返回。
东京城内的代步工具主要有乘轿、骑马和坐车三种,四人来时便是乘的双人轿,算是轻车简行,不仅没带仆从,也没让四司六局安排接送。
北宋士大夫秉持着“不以人代畜”的理念,出行多为骑马鲜少乘轿,此番主要是念及胡公年老体衰腿脚不便,且因相距不远,遂破一回例。
双人轿抬个短程也就50文左右,对四位士大夫来说不算什么。
吴铭和李二郎将四人搀扶上轿——说搀扶有点夸张了,还没有醉到那种程度——同轿夫说清了地址,四人各自回府不提。
回来关心关心郁郁的刘牙郎:“想吃什么,你尽管点。”
刘牙郎也不客气,径直照最贵的点:“酒炊白鱼。”
“售罄。”
“那便荔枝腰子。”
“售罄。”
“……”
刘牙郎算是看出来了,凡是贵的都已经售罄,无奈道:“你就说还剩下什么菜吧。”
吴铭笑道:“是真的售罄,我岂会诓你?莴苣炒肉丝如何?我让谢铛头给你炒一个,也教你尝尝厨娘的手艺。”
莴笋着实剩下不少,顺便让小谢练练手。
“行,便依吴掌柜所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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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状元郎
有些事吴铭并不知情。
欧阳修嚷嚷着结账时,他便径往后厨算账去了。
檐下独余刘牙郎,望着昔日的太学恩师,踟蹰着不敢入内。
待吴铭核完账目出来,见他仍在阶前呆立,打趣道:“刘牙郎这般杵着,莫不是要我铺毯相迎?”
本只是寻常戏言,偏这声“刘牙郎”揭破了他羞于启齿的行当。
身形微颤间,惶然望向店内,见胡公醉眼朦胧,似无所觉,刘牙郎方才松一口气。
正欲抬脚进店,忽闻巷中脚步杂沓,李二郎引着四乘轿子回转,他当即收势退避侧立。
待吴、李二人搀扶胡瑷登轿,刘牙郎忙垂首行礼。
擦肩而过之际,一缕酒气裹着叹息:“昔为太学生,今作市井牙。惜哉!”
刘牙郎陡觉脊骨生寒,猛抬首,但见轿帘飘落,恩师面容已不复得见,然那声叹息余音未绝,钻心入髓,直至饭菜上桌,仍在他耳中萦绕。
胡瑗的话吴铭自然也听见了,想起刘牙郎曾在太学念书,立刻便回过味来。
太学生当牙侩好比北大学生毕业后干中介,这当然无可指摘,只是许多人对这个行业的印象不佳,现代尚且如此,何况古代?
怪不得这货状态不对,敢情是受打击了。
“来,饮酒!”
吴铭给他倒了一碗二锅头。
刘牙郎的第一反应是:“多少钱?”
“送你的!”
“吴掌柜高义!”
刘牙郎举盏猛灌一口,登时呛得涕泗横流。
“咳!咳!此为何酒,竟如此辛辣!”
吴铭笑道:“此乃清风楼的上品玉髓,愁情须佐烈酒,刘牙郎自可小口品酌。”
一盏酒下肚,顿觉喉头灼痛,竟似燃起一蓬火苗,直要烧穿心腑。
“掌柜的……”刘牙郎忽然抱住吴铭的胳膊,口齿不清道:“你可知、可知我刘伯仁,也曾、曾正襟危坐于太学明伦堂上!”
“有所耳闻,有所耳闻……”
吴铭嘴上应付着,奋力抽出手臂,心想这小子的酒量怎的如此不济?人苏轼自称不能饮酒,好歹也行了八盏而不觉醉,虽说喝的是正版玉髓……
刘牙郎猝然爆出裂帛般的哭嚎:“且看我如今境况!沦落市井操持牙行贱业,终日嚼舌弄唇撮合买卖营生,这等龌龊生计,哪里还有颜面拜谒恩师座前?”
话至此处喉头哽咽,以袖掩面泣道:“可悲!可叹呐!便连胡公见我亦道惋惜,倘若当年不曾半途而废,未必不能在东华门外唱名,当那万众瞻仰、人人艳羡的状元郎!呜呜呜……”
说罢猛地伏向桌面,额头重重抵住双臂,双肩颤抖不止。
吴铭冷眼瞧着对方埋头痛哭,他敢打赌胡老先生的那声轻叹,绝对没有这层意思。
状元郎岂是这么好当的,连三苏都差着老远,何况你这个落第书生?
不过,该宽慰还是得宽慰,赶紧把人送走,他也好闭店打烊了。
于是在他身旁坐下,语重心长道:“刘牙郎,无论他人如何看你,我只知一件事,没有你刘牙郎相助,我这小店做不起来。某位贤者曰过: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谁曰的?”
刘牙郎霍然抬头,面上犹挂泪痕,话音犹带哭腔。
“你别管是谁曰的,牙人怎么了?京师牙人数以千计,但能将一纸文契写得滴水不漏,无论多少麻烦都捋得顺顺当当的,除了你刘牙郎,我是没见过第二个——”
吴铭就没见过第二个牙人。
“——蟾宫折桂固然是本事,这撮合买卖、解人烦忧又何尝不是本事?刘牙郎不必妄自菲薄。”
刘牙郎喉间发紧:“可牙侩终究是贱业……”
“岂有贱业?唯有贱人!”吴铭截断话头,“刘牙郎只须恪守本分,规矩营生,谁又能指摘你半句?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若将牙侩之业做到极致,自可当那状元郎!”
刘牙郎看着吴掌柜怔怔出神。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此前从未这般想过,原来这尘泥翻滚的市井间,竟也埋藏着另一座东华门?
他忽地起身正冠整襟,叉手行了个端正的揖礼:“吴掌柜金石良言,刘某醍醐灌顶!今生已无望蟾宫折桂,可这牙行的状元郎,我刘伯仁当定了!”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反问自门外传来:“谁要当状元郎啊?”
三个青衿书生跨入店内,视线来回扫过刘牙郎面庞,左侧书生嗤笑道:“哪来的狂徒也敢与之道兄争锋!”
刘牙郎脸色微变,忙叉手解释:“一时戏言,诸君切莫当真,今科状元郎非刘相公莫属。”
居中那位浓眉书生轻轻挑眉:“你倒识得我?”
“刘相公才名远播,京师之中谁人不识?”
浓眉书生轻声哼笑,面有得色,转向一旁的吴铭:“店家,此间可有吃食?”
“不巧,小店业已打烊。三位不若明早卯时前来,饮得一碗及第粥,登科及第指日可待。”
“及第粥?”
三人面面相觑。
吴铭笑道:“前些日子,圣俞先生饮过此粥,不久便擢升国子监直讲,成了进士之师。”
“荒唐!”浓眉书生嗤之以鼻,“梅公岂会来此等小店饮粥?”
另二人也不以为然。
刘牙郎颇为不忿:“岂止梅公,便连胡——”
吴铭抬手截住话头,接茬道:“吴某绝无半句虚言,三位若是不信,自可向圣俞先生求证。”
三人相视冷笑,甩袖便走。
待脚步声渐远,吴铭转头问刘牙郎:“那书生是你旧识?”
“吴掌柜说笑了,刘之道乃太学翘楚,岂会是刘某旧识?此人确有真才实学,胡公亦对其称赞有加,今科怕真要蟾宫折桂。”
太学翘楚,有真才实学且被众人看好,还姓刘……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这个刘之道该不会叫刘几吧?”
刘牙郎面露诧色:“不错,刘之道单名一个几字,吴掌柜竟也识得?”
吴铭哑然失笑。
好家伙,说曹操曹操到,真就来了个状元郎啊!尽管是下一届的……
第69章 三更灯火五更鸡
老梅称众师生正忍饥挨饿,显然是夸大其词。
崇明门周边的食肆只是拒绝无偿供餐,而非不做生意,只要肯掏钱,不愁没东西吃。
监生就不说了,能进国子监的都是京官之后,会缺这点钱吗?
太学生中倒是有不少寒门和庶民子弟,可朝廷不仅包他们食宿,每个月还发“零花钱”,虽然本朝发的不多,每月仅三百文左右,买两个炊饼填肚子总不成问题。
只打个烊的工夫,吴铭竟碰上好几拨出来觅食的太学生。
每当对方问起,他便顺势推销一波及第粥,惨遭N连拒。
“刘牙郎走了?”
谢清欢自灶间布帘后探出头来。
吴铭点头称是。
“师公也走了,他让我告诉你一声。”
“知道了,二郎呢?”
“刚刷完碗。”
结算时刻!
川味饭馆和昨日持平,吴记川饭晚上收入1700余文,加上白天的结余,共7200余文,扣除谢、李二人的工钱,剩6900文左右。
随后造册记账,前几日的账单他都留着,此时便叫来小谢,让她一一补上,谁让徒弟写得一手好字呢,记账这事非她莫属。
当然,本地商户搞阴阳账本偷税漏税的所在多有,莫说北宋,哪怕是21世纪,这种情况也难以杜绝。
吴铭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违法乱纪的事是决计不会做的。
“还有一事。”吴铭把李二郎也叫了过来,“荔枝腰子和酒炊白鱼须改个名,前者改作荔枝腰花,后者改作清炊白鱼。你二人往后莫要叫错。”
改一个字足矣,仿状元楼荔枝腰子的食肆比比皆是,基本都只改了一个字:荔枝焙腰子、荔枝白腰子之类。
改名并非重点,重点是不能照抄,要么用不同的方法来做,要么就改换不同的食材。
谢清欢疑惑:“清炊白鱼的清字何解?”
吴铭想了想说:“即不放酒的意思。”
以后在东京卖这道菜,直接上清蒸白鱼即可,若是川味饭馆的客人点这道菜,再换成酒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