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欢轻咬朱唇,略显迟疑,垂目道:“清欢眼下暂无居所,望吴掌柜允我食宿。”
吴铭有点纳闷,这姑娘锦缎加身,谈吐不俗,怎么看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啊?
好在这个要求本身不是问题,不就是包吃包住嘛,搁现代只是基本福利。
于是应道:“使得。第三个要求呢?”
“这第三个不情之请——”
她抬眸正色:“听说吴掌柜志存高远,若有朝一日,贵店真能跻身七十二正店之列,清欢求与正店铛头同酬。”
好你个刘牙郎,我随口一说的话,你也拿去忽悠人家?
要求倒是合情合理,等以后做大做强了,自然会提高员工尤其是老员工的待遇。
“使得!”
吴铭爽快答应,转而问道:“刘牙郎可曾与你说明我的条件?”
谢清欢欠身作答:“须得识文断字,通晓刀工——”
她眼珠一转,忽而笑起来:“吴掌柜既要试菜,不如便由清欢来备菜,刀工深浅,掌柜可亲眼验看。”
“好!”吴铭展臂引向店内,“二位请进!灶房脏乱,刘牙郎且在店堂稍候,谢姑娘……小谢,你随我来。”
小谢?
谢清欢微感错愕,这种别致的称谓她还是头一回听闻,许是蜀地的叫法?
进到灶房,唤道:“二郎!”
“来喽!”
李二郎哒哒哒跑出来,见着谢清欢先是一愣,随后瞧见她身上的襻膊,便知其厨娘身份,叉手作揖道:“小子李二郎,见过新铛头!”
“谢清欢。”她回了一礼,“非是新铛头,至少眼下不是。”
“二郎——”
吴铭从灶台下翻出案板和菜刀。
谢清欢非本店员工,进不了后厨,只能在灶房里备菜。
食材可以径直从后厨取用,现代的案板和刀具却带不过来,所幸灶房里有,只是这刀有点钝了,用之前须好生打磨一番。
“你可会磨刀?”
“掌柜的可是忘了,某曾是个闲汉?”
和饮食相关的活计,闲汉岂有不会的?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早就转行了。
李二郎笑呵呵接过菜刀,寻出磨刀石,就地嘿咻嘿咻打磨起来。
谢清欢的目光再三飘向那扇木门。
木门此时已经合上,可适才李二郎出来之时,她分明看见门后是一片墨染般的黑,观之令人心悸。
吴掌柜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拽回:“你可有擅长的菜式?”
“只是备菜,无论菜式,吴掌柜尽可随意考校。”
这份自信我喜欢。
吴铭并不打算刁难她,也不指望她的刀工能达到自己的水平,只需熟练掌握三十余种的基础刀法,就算她过关。
所以……出什么样的考题才合适呢?
“你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
吴铭嘱咐一句,转身进了后厨。
过了好一会儿,那扇奇怪的门再次打开,墨黑之中突然走出个人来,却是吴掌柜,手里拎着一篮子食材。
谢清欢瞠目愕然。
她不明白吴掌柜如何能在那样的环境里视物,更不明白他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新鲜的食材。
来之前她原本不抱多大期望,一家无名小店的掌柜若真有堪比正店铛头的厨艺,又岂会籍籍无名?
可眼下,她却觉着这家店处处透着不寻常。
莫非,刘牙郎此番没再夸大其词?
谢清欢的心里平白多了几分期待。
吴铭没有关注谢厨娘的神色变化,他回厨房打了一桶水,将蒙尘的灶台清理干净,摆好案板和餐盘。
待李二郎磨好刀,请考生就位,考核正式开始。
吴铭莫名有点兴奋,他当过无数次考生,这还是头一次当评委。
首先考校刀法中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项:切。
切又可细分为:直刀切、推刀切、拉刀切、推拉刀切、锯拉刀切、滚刀切和铡刀切七种。
单说刀法宋人未必听得懂,所以吴铭换了个说法:“请将篮子里的莴苣分别切成块状、片状、丝状、条状、丁状和粒状。”
第28章 小试牛刀
莴笋,宋人多称之莴苣,在宋朝是常见的蔬菜品种,在现代更不必说,川渝地区的人尤其爱吃。几年前的一项统计显示,仅蓉城一座城市,一年至少要吃掉30万吨莴笋。
吴铭当学徒那会儿没少拿莴笋练习刀工,遂以此作为蔬菜类的考题。
谢清欢以襻膊缚住广袖,从篮子里取出两根莴苣茎秆,平刀削皮,手稳而刀快,寸寸青皮随刀光接连坠落,其厚薄竟似量过一般均匀。
单这削皮的技法,已显出不俗的功底。
将莴苣洗净,置于砧板之上,素手按住菜茎时忽然顿住,谢清欢抬眸说道:“劳驾取块湿布,须镇住砧板。”
原来是案板放置不稳。
李二郎依言照做。
这时,吴铭余光瞥见布帘微动,店堂里的某人正鬼鬼祟祟地朝灶间窥看,于是故意扬声道:“二郎,给刘牙郎添壶热茶,就说灶间烟火重,非待客之所,请他见谅。”
话音未落,帘外人影已经仓皇远去。
谢清欢左手按稳莴苣,右手持刀,左手四指微屈抵住刀背,刃口平直垂落。
观其站姿、握刀和指法,皆有章法,即便用现代厨师的标准看,亦无可指摘。
谢厨娘果真如她宣称的那样是野路子出身吗?
吴铭不禁想起某个同样是野路子出身的网红厨师,他早期的握刀姿势便是错的,后来拜了师才纠正过来。
现代的自学者尚且会出错,她却似得真传。
谢清欢落刀不快,应是有意控制了频率,以充分展示技艺。
先使直刀切成方块,再以斜刀切成薄片,忽而换滚刀切成菱块,复又用批刀切成抹刀片。
眨眼之间,竟先后换了四种刀法,且以不同刀法切出的食材,形状大小如一,分毫不差。
谢清欢接着将方块状的莴笋切条,又将条状的切丁,最后将切成薄片的莴笋改刀成丝。
李二郎看得眼晕,那平平无奇的莴苣到了谢厨娘手中,竟似变得如水一般,可随刃赋形。
这还没完,谢清欢紧跟着取出第二根莴笋,在一面以推刀剞上斜一字刀纹,在另一面以同样的刀法剞上直一字刀纹,刀纹深至食材一半,斜直两道刀纹相互交错。
吴铭看个起手式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蓑衣形花刀,虽只是寻常的花刀技法,却也超出了基础刀法的范畴。很显然,谢厨娘有意要露一小手。
她拎起莴苣两端,轻轻抻开,原本实心的茎秆竟现出环环相扣之纹,筋络相连无一断裂!
“好刀法!”
少见多怪的李二郎脱口而出。
帘外脚步声窸窣,被这声惊叹所吸引的刘牙郎又悄悄溜过来窥看。
谢清欢凝眸看着吴掌柜,虽不言语,那微扬的眉梢和略显得意的神情分明在问:如何?
吴铭神色如常,略一颔首道:“过关,不必试了,篮子里的肉你切丝即可。”
原本还备了块里脊用作肉类的考题,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倒不是因为谢厨娘最后秀的这手花刀,而是因为他已经看出她的基本功相当扎实。
吴铭敢打赌她绝不是野路子出身,如若不然,他把这茶壶吞了!
谢清欢粲然一笑,取出里脊运刀如飞,转瞬成丝。
看着餐盘里的莴笋和肉丝,她不免有些好奇:“不知吴掌柜打算做何种菜肴?”
“莴苣炒肉丝。”
“烹炒猪肉?”
谢厨娘难掩惊讶之色。
市肆间多以羊肉为主馔,以猪肉入馔的食店本就不多见,做得好的更是凤毛麟角。
但看吴掌柜的意思,他似乎认为自己炒出来的猪肉可与正店铛头精心烹制的羊肉相抗?
呵,也不知他是自信还是自大。
谢清欢唇角微扬,心想着倒要看他如何收场。
吴铭将切好的食材放进菜篮子里,吩咐道:“二郎,你送谢厨娘到店堂稍坐。”
不让看么?
也是,炒菜关乎调味火候,皆庖厨秘辛,岂能教外人看了去?
谢清欢随李二郎往外走,掀开布帘时回眸一瞧,却见吴掌柜拎着菜篮子转身进了那扇木门。
咦?他莫非要进那个黑黢黢的地方炒菜?
谢清欢大惑不解,忽然惊觉这处灶房确实没什么烟火气,甚至连灶台都已蒙尘,显是许久不曾用过。
那扇门之后才是真正的灶房么?
“谢厨娘——”
李二郎的催促将她的思绪拽回。谢清欢收回目光,放下布帘,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跟猫抓似的好奇。
同样好奇的还有正在洗菜的吴建军。
“来客人了?你咋把菜拿出去切了?哎哟呵,蓑衣花刀!你还卖弄上了?”
老爸拿起谢清欢切的蓑衣形莴笋肆意摆弄。同样的东西,在谢厨娘手里俨然一件艺术品,到了老爸手里就跟个弹簧似的。
吴铭没好气道:“我有这么无聊嘛?”
食材的处理应服务于菜品本身,为了炫技而炫技,那是新手才会做的事,他早就过了卖弄的阶段了。
从这个角度看,谢厨娘的确是个未出师的学徒。
“这菜是来应聘的厨娘切的。”
“哦……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