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打着饱嗝走出来。
吴铭赶紧叫住他:“刘牙郎,请留步!”
说到书法,这货才是正经八百的“写得一手好字”。
刘牙郎显然是个不差钱的主儿,明明家住得不远,走过来不过一两分钟,他却没有自带碗筷,摆明了瞧不上这一文两文的小钱。
“吴掌柜安好。”
刘牙郎立在摊前长揖,日光斜照在他瘦削的身形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听说他曾在太学念过书,见他举止言谈,确有几分书生气质。
“正要请掌柜的给个准话,寻铛头这事……”
吴铭径直将一荷包交到对方手中,正色道:“这里有二百文定钱,就按先前说好的,给我寻个识字且刀工不错的铛头,事成后再付你三百文。”
刘牙郎拉开荷包看了眼,也没细数,只是掂了掂,问道:“吴掌柜明日几时得空?我好把人领来试手。”
吴铭想了想说:“明日巳正吧。”
巳正也就是上午十点,届时已经卖完早餐,当天的食材也已采买齐全,大概率有空。
“使得。”
刘牙郎微微颔首,又问:“我有一事不解,吴掌柜深谙庖厨之道,在我看来,比之正店铛头亦不遑多让,为何还要另寻铛头?”
他会产生这样的疑惑,是因为类似吴记川饭这种规模的小店,大多是夫妻店或者兄弟店,总之,两个人经营绰绰有余,委实没必要再觅人手。
他却不知,吴铭正同时经营着两家店,即便再招一个铛头,他仍嫌人手不够!
这话没法说,吴铭只好抬头望天,作豪情状,慨然道:“终有一日,吴记川饭必将名列东京七十二正店之一!”
刘牙郎恍然,再度叉手作揖:“刘某鄙薄,竟不识吴掌柜鸿鹄之志。”
他忽然将到手的荷包递还给吴铭。
“这是何意?”
刘牙郎笑道:“吴掌柜有此壮志,将来定有用得着刘某的时候。这二百文定钱权作贺仪,待贵店分号遍及东京,还望吴掌柜记得今日之情。”
哎哟喂,你小子!
吴铭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哈士奇拿手指指点点的表情包,不免对他另眼相看。
刘牙郎告辞而去,待去得远了,又想起下午归来时正好撞见欧阳学士离去,一副酒足饭饱的模样,不禁微微扬起嘴角:“看来欧阳学士果真是在这里用的饭,这个吴大郎,也不知何时攀上了贵人……”
吴铭回到后厨。
李二郎刚把锅碗瓢盆收拾进来,正卷起袖子洗刷刷。
真勤快啊……
这小子自打到了店上就没歇过,精力依然充沛,竟似不知疲倦一般。
吴铭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泡着吧,晚些时候再洗,你先去外面照看着店铺,来客人了便喊我,喊大点声。”
“使得!”
李二郎拿抹布擦干净手,快步去了。
吴铭看一眼时间,差两分钟六点半。
回到川味饭馆,毫不意外的,吴建军同志仍然窝在前台斗地主,连屁股都没抬一下,和另一边的李二郎形成鲜明对比。
吴铭忽然明白为什么老爸拉不开那扇门了,倘若真把这尊佛送回宋朝,饭店怕是开不过三天就得倒闭。
目光落到那一碗蒜上,发现蒜已剥完,忍不住笑起来,心想:还算有救。
指关节扣向桌面。
“咚咚!”
“龟儿!”吴建军浑身一激灵,“吓(hei)老子一跳!走路也不出个声!”
吴铭脸有点黑:“这都六点半了,一个客人也没有?”
“这个点年轻人都在上班呢,哪来的客人?”
“就你这专注程度,怕是有客人来了你都不知道。”
“瞎说!我的眼睛就是尺,哪怕进来只苍蝇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吴建军收起手机,站起来抻了抻腰,边做转体运动边笑:“忙完了?”
吴铭点点头,到临近的方桌旁坐下,拍了拍桌面说:“坐这儿聊,你窝在柜台里客人来了还以为店里没人呢,就算想进来也不敢进来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没客人全是我的锅,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
吴建军唧唧歪歪地在儿子对面落座。
吴铭懒得同他哔哔,吴家三代单传,爷爷和孙子都是勤快人,偏生中间这位是个懒汉,也不知道随谁?
“我该从哪儿说起呢……”他略显苦恼地挠挠头,“你之前在厨房里见到的那个人叫李二郎……”
吴铭没有隐瞒,对自己的亲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按照我国的法律,等老爷子驾鹤西去,这个店面都是他的。
讲述过程中,吴建军同志的嘴巴就像被人按了慢放键,一点一点张成了O形。
“你是说,那扇门的后面是一千年前的北宋?!”
“是这意思。”
吴建军难以置信:“那为啥我拉不开呢?”
“你看不见门上的字吗?”
“字?”
看来老爸确实看不见。
吴铭耐心解释:“千年光阴,唯店长和美食可穿越;后厨重地,仅至亲和员工可进入。这是规则。现在我是店长,只有我能跨越时光,你和李二郎只是员工,只能进入后厨,你回不到过去,他也到不了今天。”
第22章 我上早八
吴建军忽然眯起眼睛盯着吴铭的粗布衣裤,压低声音问:“所以你这身衣服其实是宋朝的古物?”
“别惦记了。”吴铭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试过百八十回,只有饭菜、贴身衣物和常见的餐具能过那道门,就算带个宋瓷过来,也只会被当成新烧的假货,值不了几个钱。”
“谁跟你谈钱了?”吴建军同志一脸的正气凛然,“我的意思是,厨房里总该有几个宋朝的土碗、土坛子之类的吧?”
“有是有……”
“走!”吴建军一把拽住儿子的胳膊,“让你爹开开眼!”
宋朝饮食文化的兴盛也带动了制瓷业尤其是民窑瓷的发展进步,现代人惯用的碗碟杯盘,早在一千年前便已配套齐全,只是器型有所不同。
吴建军虽非古玩行家,但作为鉴宝类节目的忠实观众,随便给他一件宝贝,他都能掰着手指头给你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对不对另当别论,起码像是那么回事。
此刻他捧着这只青釉莲瓣纹瓷碗,哈喇子都快落到釉面上了。
“这玩意儿值好几百万!”
还说不是谈钱!
吴铭没好气道:“都说了倒腾古董行不通,我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
“吴掌柜!”
李二郎恰在这时推门而入,乍看见那胖汉跪舔空碗的迷惑行为,不禁一愣。
不该问的不要问。
深谙职场潜规则的二郎立时收回目光,说道:“三碗鸡汤面!两个二两,一个三两!”
吴铭轻轻踢吴建军一脚:“交给你了爸。”
煮面这种小事,无须主厨亲自出手。
可算能歇一会儿了。
歇不到十分钟,吴建军便端着两碗面出来:“没吃饭吧?整碗面条垫垫肚子。”
吴铭的确没有正经吃饭,可炒菜的时候总得尝尝咸淡,杂七杂八的也吃了不少,所以并不太饿。
老爸刚把碗放下,他便又端了起来。
“你干嘛去?”
“把我这碗给二郎端去,他也忙活一天了。”
“你吃你的!”吴建军拉着儿子坐下,“我也给那小子煮了一碗,还捞了只鸡架给他。刚才和他唠了两句,唉,也是不容易,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
吴铭怀疑老爸在点他,可他没有证据。
“你没跟他瞎聊吧?”
“哪能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
这话没毛病,吴建军同志懒归懒,为人处世这块没得说。
吴铭正色道:“不止李二郎,这秘密得烂在咱爷俩肚子里。”
“连你妈也瞒?”
“让她知道,明早整条街都得传遍。”
“那你爷爷呢?”
“老爷子要是晓得了,今晚就得重出江湖!他那身子骨禁不起折腾,还是让他安心养病吧。”
吴铭嗦两口面,接着说:“爸,人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一个人两头跑实在周转不开,外人终究隔层肚皮,思来想去唯有亲爹最可靠。另一边我照看着,这一头就要劳您……”
“跟你老子打什么官腔?”吴建军抢过话头,“从明儿起,我上早八!”
说罢捧起碗咕咚咕咚将鸡汤一饮而尽。
吴铭这才注意到,老爸用来盛面的碗正是他口中那只价值几百万的青釉碗。
吴建军就着袖口抹了把嘴,手指头来回摩挲釉面:“你别说,用这宋朝的碗喝汤真叫一个香!往后这碗归我,别拿混了!”
或许是因为吃饱喝足有了气力,也可能是得知真相后受了刺激,老吴竟然不玩斗地主了,转而跑到店门口招徕起客人来。
招徕客人也是个技术活,老爸的水平比之李二郎,只能说:还得练!
临近七点,总算来了第一桌客人,还是一桌回头客:体院生于得水带来了另外两个同伴。
“小于啊,又带朋友来吃饭?”
隔着老远,吴建军就冲于得水打起了招呼,中午唠了几句,对社牛来说便算是熟人了。
于得水问候一声,笑道:“中午那俩是我同学,吃东西不太讲究,这二位可不一样,嘴刁得很,听说你家食材新鲜,味道也不错,非得今晚就来。”
“里面请!”
吴建军迎三人进屋,大声喊:“三位!”
在后厨恶补宋史的吴铭听见喊,连忙收起手机,准备开工。
吴建军递上菜单,不动声色地打量二人。
挨着于得水那位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的,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书卷气。